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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畏罪自尽的消息自宫中传出后,很快就在京都不胫而走,引起了满城热议。对于这个素来就传言不断的小公主,京都的百姓都只道一言难尽。
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在短短的几日之间先后经历了大婚,暗杀,失踪,服罪,继而自尽……如此疾风剧转的命运之下,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感叹世事无常。
成盛青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他目瞪口呆地听完后厨李大爷的话,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上了浓重的血色,大片大片的红流淌在空中,浓烈得让人不敢多看。
奉旨监控的卫兵拼命阻拦才将他关在了房里,再往前踏一步,就是抗旨之罪了。
“开门!放我出去!我要进宫见陛下,我要问个清楚!”成盛青捶门呐喊,愤怒和悲痛齐卷而至。
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无法接受。昨日才进了大理寺,昨夜人就没了。
连尘封的案卷都没来得及打开!
难道陛下就这么着急要一个顶罪之人?
“将军,恕卑职直言,您如今自身都难保,就别趟这浑水了……”守门的卫兵长于心不忍地说。
成盛青因悲痛而捏紧了拳头,重重地砸向了门,咆哮道:“那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不管!别人的事我管不到,可那是我妹妹!”
“她不过是你继母的外甥女,与你全无血缘之亲,又怎会是你妹妹。”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沉稳威严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扉都能让成盛青感受到那份压迫感。
“叔父……”成盛青一下子静了下来,喃喃唤道。门被打开了,一个须发凛然的中年男子负手站在门前,眉宇间的凝重犹如大难临头般肃穆。
“你若还当自己是这个成家的一家之主,就该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别再像个少年一样鲁莽冲动。”他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坚定有力得教人不敢反驳。
成盛青自小受到父亲的严厉管教,对家中长辈均敬畏有加。父亲身故之后,叔父便接替了父亲的地位,成为了成家实质上的掌权人。
听到“一家之主”这四个字,成盛青只觉苦笑。若非父亲亡故时他已然成年,恐怕如今连这一家之主的头衔都轮不到他。
他盯着面前男人的眼睛,不敢忤逆对方,却也绝不让步,低下声来恳求道:“叔父,小瑾与我情同手足,而今手足羁难,原因成迷,我理当为她讨回个公道……”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何来之谜,何来之理?”男人厉言截断成盛青的话,他上前一步紧凝着成盛青,冷哼道,“你如今身负私通劫狱的嫌疑,被陛下软禁在此。若这个罪名被证实,成家偌大的基业都将毁于你手中,你还嫌你闯得祸不够多吗?”
叔父的责难句句都让成盛青如芒在背,他想再为自己争取机会,可竟找不到丝毫说服的理由。
“盛青。”叔父缓下严肃的神情,双眸却仍是凌厉,对成盛青语重心长地说,“你平日贪玩素不归家,念在你为成家征战夺功的份上,叔父都由着你。可你别忘了,你是这个家的家主,成家上下百来号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你的手中。难道你要让他们,都为了你的一时任性而殉葬吗?”
这一番话更是让成盛青哑口无言,顿觉家族的责任猛地落在了肩膀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举步维艰。
“如果我不当这个家主呢……”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叔父剑眉凝聚,压下声音低喝道:“你说什么?”
成盛青抬起头,迎着叔父怒火中烧的眼睛,终是说不出那番话来。他忽然回忆起柳絮离开前失望的眼神,或许她早已经知道,若有朝一日将她与成家家族放在一起抉择,成盛青无法不选择家族。
而他自己亦被家族的重担拖住,永远去不了更远的地方。
带着镣铐的鸟只能眼巴巴在笼中倾慕着天空中飞翔的影子,一旦明白了自由的滋味,就再也不甘被囚于笼中。头破血流,冲破牢笼;又或者,心灰意冷,随心死去……
他原以为自己是高空驰聘的那只鸟,如今才发现并不是。而小瑾选择了死亡,这或许是命运对她最仁慈的温柔。
……
夜幕悄然而至,惨白的月轮挂在朝阳宫的上空,静静地俯瞰人间悲喜。
高公公皱着一对白眉甚是苦恼,一再对门前静立的华丽女子劝说道:“娘娘身子要紧,万一有伤龙子,老奴可担待不起啊。”
露妃淡然地瞥了他一眼,对这个年迈的老人,她多少会客气一些。然而此时她也顾不得了:“陛下真的不肯见我?”
高公公只好将已经重复了三遍的说辞继续重复道:“陛下念娘娘有孕在身,不能操劳,请娘娘回宫歇息,有事明日再议。”
“明日只怕还有明日,到底这明日要推到什么时候。”露妃不悦地埋怨道,末了,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望向高公公径直问,“公公,您老人家实话告诉我,陛下是不是只说了一句话?”
高公公苦笑不语,露妃便道:“陛下只说了让我滚?”
“娘娘言重了,陛下怎么会……”
“罢了罢了。”露妃轻咬着朱唇,暗光潜涌的异色双瞳中流过一丝伤心,她凝着朝阳宫紧闭的大门,长叹道,“我的夫君让我滚,那我只好滚了……我只是想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他的忠心,别无二想。”
言罢,她拂袖转身,利落地离去。身后随侍的嬷嬷和宫女们急忙紧随着离开,一个个脸上都如释重负。
月色冰凉,照着一路光坦的小径直通向雀翎宫艳丽张扬的大门。露妃回到寝殿,嬷嬷上前换了熏香,她的情绪才逐渐在香气的熏陶下稳定了下来。
“娘娘,别难过了,陛下总有一日会明白娘娘的苦心。”嬷嬷柔声劝道。
露妃深望了她一眼,她很少对人心存感激,唯有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宫女让她常常感受到温暖和呵护。如果她自小有母亲在身边,应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可惜她的童年只有石像为伴,寂寞为伍。
渐渐地,也就令她找不到名为感激的感情了。
她在嬷嬷的臂弯里安静下来,窗外月色如洗,凉得通透。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嬷嬷的陪伴下入眠,仿佛想起什么,便轻声对嬷嬷说:“你先下去吧,今夜不必侍候我了。”
嬷嬷担忧的神色让她只好解释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个身怀异术的女子偶尔会需要差走所有的宫人,嬷嬷已习以为常,便不再多言,躬身告辞了。
露妃在她走后合紧了门扉,一道冷光在黑暗中迅疾地掠过,冰凉的刀刃从后而出,架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身为男人不觉得羞愧吗?”露妃丝毫不见惧意,浮起的笑容里瞬息又恢复了往日的深不可测。
“娘娘哪里的话。”身后传来一个略带低沉的少年音色,冷冷地笑道,“我可从来不觉得娘娘当得起’弱女子’这三个字。”
不在宫里当差了,就连说话也都不客气了。露妃不禁失笑,她轻轻地抚摸着小腹,笑容却是从容:“那如此对待一个帮你的人,就是男人该做的事?”
察觉到身后气息一瞬的凝滞,露妃的笑意就更深了,她也不回头,维持着被威胁的姿势,淡然地道:“我帮你躲过皇家护卫军的眼线,帮你破除宫中迷网的障壁,又帮你藏匿在雀翎宫,你就是这样报答我吗?战神河鹿一族真是毫无情谊可言……”
“好了。”身后少年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他收回匕首,眼睛里却不敢放松警惕。
在这个女人面前,即恒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帮我?”顿了顿,一丝犹豫爬上了他的眸子,随之而起的俱是痛苦,在清凉的月色下银光暗涌,“她真的……没有死?你可别骗我。”
露妃这才安心地转过身来,那双异色的瞳孔里映满了月光,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清亮光泽,仿佛能洞悉一切因果,看穿天道轮回。
“就算我骗你,你也还是来了。”露妃笑道。
即恒凝着那双眼睛皱起了眉,他看着露妃泰然自他身边走过,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问:“那她现在在哪里?”
露妃缓步走到窗前,伸手将半掩的窗棂尽数推开。冷风幽幽地涌进来,勾住颈项便往颈窝里钻,令人不禁直打寒战。朝阳宫幽红的灯火被重重殿宇所遮蔽,但即恒却觉得,露妃看得到。
她幽然转过身来,月光下,那张美丽的脸上透着一丝凝重与决然:
“六公主她,就在朝阳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