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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回都城的中央禁军连番血战下来伤亡惨重,其他卫戍部队此前在围城敌军不断的进攻、骚扰下也早已是久战疲兵。中央禁军平时负责京师防卫和皇室安全,当然善战,可魔族近卫军干的也是同样的差事,战力决不下于神族禁军,何况还有此前未战的体能优势和魔君御驾亲征又胜利在望的士气优势。更何况,就算把召入都城协助防守的精灵、怪族、仙人各路人马都算上,面对魔族先前的攻城部队加上新来的近卫军,兵力上也处于极大劣势。
都城形势虽然岌岌可危,总还可以坚守一段时日,毕竟此乃天下第一坚城。然而,主战场上的形势更不容乐观,眼见就要兵败如山倒——各支部队与当面之敌鏖战,都是难分难解、筋疲力尽,敌人一支十万之众的生力大军此时开到,尤其是其中还包括魔族最精锐、堪称压箱底宝贝的三万铁骑,那还不是遇阵破阵、遇营踏营、遇砦摧砦?
神族绝不甘心引颈受戮——困兽犹斗,何况神乎?
都城方面,四方四城中以玄武城外的敌兵数量最少,玄武亲率玄甲军主力出城,突破封锁驰援都城。
白虎城内外神魔兵力之比则过于悬殊,近乎以一敌十的比例,敌众我寡可称天差地别,几无坚守的可能。幸得白虎神君指挥若定、素甲军将士奋威用命,令敌人百余次冲城尽数无功而返。城墙崩塌,神族军民以众志成城;城楼火起,神族军民以热血扑灭;城门破损,神族军民以骨肉填补……敌不得陷此城,神亦不得退敌兵。鏖战数月,素甲军战殁过半,余者皆伤,民众死伤亦重,敌兵更尸横遍野。此战史称“白虎之役”,亦被称为“白虎城绞肉机”,两方厮杀之惨烈、伤亡之惨重,由此可见一斑。
终于,无力再战的魔军后退三百里休整,心忧都城的白虎神君见机,组织机动部队奔向都城,白虎城防御则交给手下奎木狼等星君主持。
此后,在形势稍缓时,青龙、朱雀两神君各派一部苍甲军和赤甲军,分别增援玄武城和白虎城。
魔君亲率的进攻都城的大军,就像一只巨大的螃蟹,而两支最为凶猛的蟹钳,是魔、妖两族太子各自率领的一魔一妖两个精锐万人队。神皇无子嗣,冥王虽有子其子却不成器,魔君和妖帝各有一子,自然便是两族太子,这两位却是统兵有方的少年英雄。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堪称不败战神的白虎、玄武两位神君。玄武以玄甲军主力重创魔族万人队,更亲手斩杀魔太子于阵前。白虎所率轻骑数量不足,无法全歼妖族万人队,却也将其击退,还阵擒妖太子。他手段虽硬,心肠却软,没有杀掉妖太子,将其看押并命人好生照料,战后将其释放。独子为敌所囚,妖帝投鼠忌器,妖军作战便不卖全力,白虎所立之功还大过了玄武。后来妖太子继位为帝,战后三十余年妖族与神族相安无事,其中或许也有他感念白虎不杀之恩的成分。
然而主战场方面,战神十镇总统领麒甲衣无法可想,带着胡乱拼凑的两万人和自己的亲兵卫队前去阻击敌人那十万生力军。他只有两万多疲乏之兵,骑兵只有三千,别说面对十万大军,就是那三万铁骑中随便拉出一个万人队,只怕也难以抵挡。他抱着必死之心,打胜是不用想了,他能做到的只是决死奋战,拼到最后一个人也决不后退,多撑一刻是一刻,盼望着为奇迹的降临赢得时间,哪怕连他自己都不知奇迹能从何而来。
接下来的事让他大感意外。两军对峙数个时辰,敌阵始终不动。敌人不攻,他自然乐得跟对方耗着。终于,敌阵中有了动静,然而他听到的却不是魔军冲锋的号角和战鼓声响起,而是让神族军队难以置信的传令退兵的钲声。
魔族大军默默退出三十里,安营扎寨。此后数日,魔军竟守在营中龟缩不出。
回到自己营中,麒甲衣在中军大帐中来回踱步,百思不得其解:素闻魔军主将鹰云裳虽是女子,却骁勇异常,更熟谙兵法深有韬略,此举莫非有诈?可是,没必要啊!
机谋计策的确重要,可也分什么时候,双方实力如此悬殊用不着绞尽脑汁来画蛇添足。对方主将哪怕是个呆子,只要会说话能喊一声“杀”就够了。甚至不会说话也没关系,令旗一挥就成。
善谋之人必多疑,麒甲衣对对方不合常理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最后索性不再去想。反正他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心里清楚这仗横打竖打怎么打都是个全军覆没的结局。
不过这几天的时间,倒足够他用来指挥士卒加固营寨了——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
几天后,魔军动了,留一万人守寨,九万人马开到神军营前摆了个庞大的阵势。
魔阵中飞出一匹轻骑,来到神族营门外喊道:“我家鹰将军恭请神族麒将军出寨叙话。”
在骑士身后,魔阵中再出九骑。当先一名力士扛一面皂罗伞盖来到两军之间的中心点,小心地将伞盖插在地上。魔族尚黑,并不能以君主、亲王和高官用红、黄伞盖,普通官僚用青色伞盖的人类惯例来判断主人的身份。不过这伞盖用料华贵、尺寸庞大,远远望去至少分了三层,显然拥有者只能是对方的主将鹰云裳。
后面八骑,四男四女。四名男性魔族在伞盖营造的广大阴影中下了坐骑,一男在地上铺了张柔软的地毯,尺寸竟与投地的阴影无异,其余三男在地毯上并排摆放了三张几案。四名女姓魔族中一人在隔案相对的两侧各铺一张华美的锦垫,其余三女则分别将一把上古瑶琴、一副绝世玉质围棋具和一套魔龙骨瓷茶具置于三案之上。
然后,十人遥遥冲着麒甲衣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再一齐退回本阵。
魔军主帅大纛下走出一位年轻魔女,未着铠甲,一身黑色劲装更显姿态婀娜。她也不乘坐骑,轻举莲步,不疾不徐地走到伞盖之下,双膝并拢跪于锦垫,身子坐在小腿和足跟上,看都不看神族大营一眼,自顾自抚起琴来。
神族营内,麒甲衣远望魔女淡淡说道:“解甲。”
五位部将便上前为他脱解甲胄,但为首一人仍低声道:“魔族奸险,此举恐怕有诈,将军不可不防。”
麒甲衣只微微一笑。他是神军名将,岂可堕了神族威名!着甲与否在乎胆气,他一身是胆,便是这等细节上也不愿屈居魔族下风。何况无诈如何?有诈又如何?作为弱势的一方他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看看对面黑压压的魔军大阵吧,若是惊涛骇浪般扑压过来,己方又能支撑多久?
营门打开,他一身白色戎装,无骑无甲,走向伞盖。营寨之内,五位部将却是神情紧张,个个都是一手牵着坐骑一手握着兵刃,若将军有险,立时便能杀出,救不回将军便死在一块。
麒甲衣在空着的锦垫上盘膝坐下,静静听着、等着,对方低头抚琴也不看他。
一曲终了,那女子放开瑶琴,向他盈盈施礼道:“小女子鹰云裳,见过上-将军。”
麒甲衣回了礼。他早知道此女定是魔军主将,可听她亲口道出芳名,他还是有些恍惚——如此面目清秀、举止端方、兴趣高雅的姑娘,居然当真便是统领十万精锐的魔族大将?
“适才这一曲《孤山云水》乃奴家幼时先母所授,可入得将军耳否?”
“在下粗鲁武人,不通音律,却也知道姑娘弹奏的实是仙音雅乐。”就算对方是先礼后兵,既然没动刀兵,他也不能失了礼数。至于他给出的评价,倒真是心里话。
“将军文武兼资才华横溢,又何必过谦?战神十大主将除了实力高绝外,哪一位不是天纵奇才?将军若是粗鲁武人,如何做得十镇统领?”
这女子客气得很哪,连自己带十位主将统统都捧啊。不过听罢此曲,麒甲衣确实颇有感触:“姑娘谬赞。初听此曲,只觉乐音飘逸,将听者带入山水画境,仿佛那烟波浩淼、碧水荡漾的湖面便在眼前,美不胜收。可当心意与曲境相通,又似有山峰在眼前出现,山色黯然、山石嶙峋,又孤峰耸立,说不出的肃杀、寂寥。再听下去,恍如乌云遮蔽山巅,雷声若隐若现处,竟觉此曲似吟似泣,似乎作者的内心颇为抑郁,愁绪纷乱。”
“岂止作曲者,演奏者又何尝不是如此?”鹰云裳虽然轻轻叹息,一双美目中却流转着异样的光彩,“将军能体悟此曲真实意境,实非常人也,真乃小女子知己。我麾下十万精兵,论战力是高手如云,却无一人有此非凡见识。只是,区区魔女却视堂堂神将为知己,岂不可叹、可笑?”
十万精兵啊……能拖延时间总是好的,何况她这近乎套得有点让麒甲衣摸不着头脑,他不禁问道:“姑娘一表人才、识见出众,更手绾兵权、位高爵尊,能统领魔族精锐雄兵自然也深得魔君信任,在吾等凡夫俗子看来自是事事如意,真不知为何却有这般心境?”
“地位?浮云耳;权势?枷锁耳;识见?无用也;才华?聊以自娱排遣也……容貌?‘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将军恕奴家傲慢,小女子自诩既是美人亦是名将,却不知寿数几何……”鹰云裳惨淡笑笑又是一声叹息,“时势动荡、战火纷飞,致使山河破碎、生命凋零,怎能不令人郁郁?可惜小女子力有不逮,不能打造一个各族干戈不兴、相亲相爱的太平天下。”
麒甲衣闻言心念一动:“我辈正该以此志为念。事在人为,人若有志没什么是达不到的。便算当真做不到,尽力而为死而后已便了。”
“将军说得好。”鹰云裳嫣然一笑,换了话题,“与将军交谈真乃赏心乐事,小女子沉醉其中竟忘了给将军斟茶。慢待了客人,还望将军海涵。”
“姑娘言重了,我是粗人,没那么多讲究。”
鹰云裳轻轻摇了摇头。她于茶艺之道也甚为精通,熟练地拾掇出两杯热茶,纤纤玉手轻捧一杯送了过去:“将军请用。此茶名曰‘幽茗’,采自魔界深山之中,算不得名贵,在其它诸界却难得一尝。”
“多谢。”麒甲衣接过精致的魔龙骨瓷茶盏,轻轻啜饮一口,初时只觉味道清淡,再品却有绵绵不绝的香气幽幽然弥漫在口腔中,进而沁入心脾,四肢百骸甚是通透舒畅。更奇异处,还在于茶汤本烫,然则一小口落肚竟有丝丝清凉下达足心、上窜颅顶,在神族品来虽略带森然之气,却更觉精神爽利。
“确是好茶。”他不禁赞道,“姑娘为客人感受着想,虽是一番好意,却显得不够实在了——此茶当是魔界极品,想是姑娘怕我觉得累人太过破费而心下不安,才有‘算不得名贵’之言。依在下看来,此茶漫说在他界难得一尝,便是魔界贵族也不是人人有此口福吧。”不知不觉,麒甲衣竟对鹰云裳这本该是死对头的大魔头说话越来越轻松起来。
鹰云裳陪着喝了一口,似乎对他能体察自己心意感到颇为高兴,笑道:“将军就不怕我这魔女于茶中下毒?”
“你我敌对乃是两国交战各为其主,难道身为魔女便必定要使下三滥手段吗?敌人间也有惺惺相惜之说,魔族中光明磊落、令人钦佩的英雄好汉殊为不少,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在下信得过姑娘的为人。”麒甲衣洒然道,“再说,便当真是鸩酒毒茶,要伤到我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得将军一言之褒,小女子荣于华衮。”鹰云裳笑靥如花。她愈发欣赏这位神族上-将军了,伸手一指棋枰,“素闻将军棋艺通神,小女子陪将军手谈一局可好?”
琴曲、香茗、棋局……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不过麒甲衣不在意,魔族大军结阵列队戳在太阳下,他可不介意让他们多戳一会儿,而他的部下都在营寨之内,要舒服多了。
何况,他也对面前的魔族女将颇有好感。于是他点头道:“姑娘过誉了,‘通神’二字在下愧不敢当。但姑娘既有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鹰云裳是主,对方又是高手,她执黑先行为敬;麒甲衣是客,对方又是女士,他执白后手为礼。莫看鹰云裳是女子,棋风却凶猛凌厉,以攻为主,而麒甲衣则一如既往地贯彻“棉里针”路线,谋定而后动,先立于不败之地,再伺机反扑。
一个攻得猛烈,一个守得严密;一个反击犀利,一个化解得法。谁也奈何对方不得,这一局直下了一个多时辰,双方同时发笑,异口同声道:“和了吧。”不同之处在于,她是甜甜一笑近乎雀跃,而他是哈哈一笑显露豪爽。
鹰云裳站起身来,微笑道:“人类古时常有双方武将于两军开战前先来一场厮杀,那英雄豪情令小女子心向往之。久闻麒将军乃神族绝顶高手,纵横一生难逢敌手,昔年孤身败七妖、只影杀魔王、单枪挑四蛟、独骑踏连营种种伟绩小女子可是仰慕得紧,只可惜无缘亲见。今日得见将军,实是三生有幸,小女子不才,自忖却也有些斤两,不知将军可愿指教一二否?”
开胃小菜过后,正餐要上席了?麒甲衣自然不惧,可这等单打独斗总要有个说法。自己败了除死无他,若胜了,获胜一刻便是敌人大军压上之时。虽然他不大情愿,可还是觉得最好能生擒鹰云裳,令敌军投鼠忌器。
见他不答,以为他不愿,鹰云裳说:“你我皆是统兵大将,麾下大好儿郎亦是手足兄弟,何必让他们多有死伤?这样吧,这一场大仗就以你我比武结果定输赢,我若败了,自当领兵退去,不敢再犯将军虎驾。”
有这等好事?可他就是愿意相信她。但他却不能做出相同的承诺:“我若败了,不劳姑娘动手,立刻自刎便罢。那时我军自有旁人统领。”
“那倒不必。倘若小女子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将军回营歇息、养精蓄锐便是。待得吃饱喝足、气力歇够,小女子再来讨教。”
难道这女子是个武痴?无论如何,这提议对神族大大有利。
“不论结果如何,将军既肯赐教,小女子先行谢过。”鹰云裳敛衽作礼。
麒甲衣叠手回礼:“姑娘客气了。请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