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tw.com,最快更新乱神疯魔传 !
回到室内,陈尔诺先简单解释了自己和木子巫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撇下脑袋越耷拉越低的木子巫和面面相觑的其余三女,自己赶去便利店,用那里的通讯设备联系隐大人。
他已经做好了闯祸后挨骂的准备——开罪鬼族亲王、影响了妖鬼两界高层的联姻、更是莫名其妙地就和子虚乌有的“私情”搅和了个一塌糊涂……怎么想都不算是“立功”吧?
隐静静听完,说了句:“干得不错嘛……”
陈尔诺愣在这边,使劲琢磨,好像没听出隐大人这话包含有讽刺之意,似乎不是反话。
隐慢悠悠道:“妖、鬼联姻,对我们不一定有害,但是一定无益,破坏了也好。不,是甚好。这样,妖族也算是得罪了鬼族,妖帝再想联姻便没多少选择的余地了,若能由我神族将妖族公主娶回来自然更妙,不但拉拢了妖族,而且通过这层关系我们可以慢慢将势力渗透进妖界,最终牢牢控制住妖族,这比一纸婚约可靠、实惠得多。至于魔族,妖帝不愿也不敢倒向他们。即便他真的倒向了魔族也无妨,与妖族闹得不愉快的鬼族更容易被我们争取过来,然后我们再找借口收拾妖族,以此对魔族敲山震虎。嘿,只要与魔族有所牵连,这样的借口一抓一大把。魔族早晚是要再次发难的,等他们准备好不如逼得他们提早动手,这样主动权就不由他们掌控了。若是主动权在手,我们单挑魔、妖两族也不惧,再加上鬼族和其他势力的助阵,不敢说定能灭了魔族,但是将他们打服是办得到的,尤其要将他们的精锐部队打残、更将他们千辛万苦培养出的新一代魔王魔将等高手杀光,便可保天下至少百年太平。妖族嘛,墙头草当久了,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陈尔诺听得冷汗都下来了:隐长得谈不上帅,比鬼束千夜差远了,但起码看着算“道貌岸然”吧,没想到内里如此腹黑……这也罢了,关键是隐给他的印象一直是那种胸有成竹的儒雅和高深,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或听到隐如此锋芒毕露。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对隐了解得很少,看着平淡如水、不起波澜的隐,竟然只是将阴狠、凶悍、霸道之气藏得很好罢了,或许,隐其实是个擅长甚至喜爱征战杀伐的人。
不过此刻,陈尔诺在意的不是这个——老大,我可没您想得那么远,咱们先顾眼前成吗?
于是他问道:“我该怎么答复夜王爷?”
“答应他的提议啊!”隐笑道,“可惜只比五局不大过瘾。若我所料不差,他定会派手下十三太保出战,你若能凑齐十三个人,来个‘十三局七胜制’才好呢。”
果然是个好战分子,要不然人家怎么是第十镇那一群好战分子的头儿呢?
“只是……”
“怎么,怕了?赢了没赏,输了有罚——明天打输了的话,我扣你们全体队员三个月薪水。”
“说得好像您发过我们薪水似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打发夜王或许不难,可之后呢?妖帝能善罢甘休么?”
“妖帝不善罢甘休也是针对他的皇妹。她是自己跑到人界的,你也没当真与她如何,把她遣返妖界后,妖帝有何想法、做何行动,与我们何干?”
“可是……”
“年轻人,你不会真的……”
“当然没有啦!”
“只是她一厢情愿要嫁你?”
“这……好吧,就算是如此吧。不过,这事儿可不能外泄,于人家姑娘名誉有损。”
“你当我是长舌妇么……既然如此,不若你索性便将她娶了,对我们神族可是大功一件。”
“老大,咱能不开玩笑吗?”
“好了,她的事你不必担心,妖帝那边我来解决,保证让他既不会对我神族怀恨在心,也不会责罚公主,更不会再逼公主嫁人。你要做的,是明天必须打赢,莫要堕了特别部队的威风——你要记住:堕了特别部队的威风就是折了我无敌第十镇的名头,折了无敌十镇的名头就是落了我这主将的脸面……落了我的脸面,你们的日子可不会太好过。人手不够的话自己想办法,这是你特别部队的事,就不要让伊乱殃城和顼夏雪帮忙了。”
中断联络后,陈尔诺心想一向低调的隐啥时候多了吹牛的毛病?你虽是十镇主将,可人家是妖族皇帝,凭什么听你的?
更要紧的却是明天一战,千万不能输啊,那可意味着全队在接下来的三个月要白干活了,虽说特别部队没通过最后考核前薪水只能被欠着,但欠薪也是要补上的。尤其是曲魂庵他们六个,人家都没在灵城,招谁惹谁了?
今天在场五人中,肯定不能让老妈明天参与对战。老妈是很猛,大家拿她都没办法,但这个“大家”可全都是自己人,老妈自己都不会相信她真的靠一双拖鞋就能对抗身负保护王爷安全之责的鬼族高手侍卫。那么,短一个人啊……伊乱殃城不用隐说陈尔诺也不会考虑,老妈的拖鞋没用,难道他的炒勺就打得赢?店长大人还是安心炒菜卖盒饭吧,就算战略性放弃一场而拉他凑数,总不能一登场就认输吧,好歹得比划两下,那么他不受伤的概率基本为零,传芳该多心疼啊。老实说,陈尔诺还真不敢确定神族的殃城和人族的老妈谁的战斗力更强一点。
至于顼夏雪,隐不让她出手自有道理。只是可惜了她的战力,不在灵城的六位同伴中除了曲魂庵外,其他人的实力都肯定不如她。
那边搜寻失踪毕业生的行动也不顺利,陈尔诺当然不能把带队的曲魂庵叫回来。他打了电话给曲魂庵介绍了情况,两人都觉得身为鬼族、对十三王爷了解最多的安陵魆最合适,便令安陵即刻返回灵城。
如此一来,陈尔诺一方的参战选手为陈尔诺、安陵魆、英舞飏、伊乱传芳,以及……木子巫。这不是他能排出的最强阵容,例如曲魂庵的因公缺阵和顼夏雪被禁止出场都是战力上的损失,但也足可一战了。木子巫的真实实力如何是个不未知数,能确定的是肯定强不到哪里去,但她毕竟是公主之尊、千金之体,鬼族派出的对手想必也不会全力以赴、冒犯她的身体,那么说不定就被这滑溜机灵的姑娘钻了空子、捡了便宜。好在是五局三胜制,哪怕她必败无疑也不要紧,毕竟不管是把她算为补充战力还是充数滥竽,三场胜利都是要靠特别部队的四个人去争取的。
而后,陈尔诺又打了第二通电话,与鬼束千夜商定了约战的时间和地点。夜王爷倒好说话,无论他说什么都痛快答应。事实上陈尔诺听得分明,电话另一边吵杂热闹,显然是鬼束千夜玩儿得正高兴,实在没工夫和心情搭理自己,只想尽快重返舞池或者酒桌或者干脆就是某个或某几个人类女郎的怀抱。他也就知趣地连场面话都省了,直奔主题后草草结束通话。
----
灵城东南六百里处,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城市,名曰晶城。此城夏季干燥凉爽,是避暑胜地,冬季则有丰富的冰雪旅游资源,是以成为远近闻名的旅游目的地。此城南面郊外的密林中,正有一位穿着牛仔夹克、牛仔裤和帆布球鞋的女孩在高速向城内方向奔跑。
女孩速度之快竟不输汽车,显然不是人类。不多时,她便穿出了树林,进入了城市边缘地带,此时她才放慢了脚步让自己稍稍喘口气。
飞行显然更快,可是那样做的话,要不了多久她就会被驻守人界的神族逮到。
她身上的牛仔衣裤上到处是破洞,甚至连结实的帆布鞋面上也有。她可不是玩儿朋克的,她的叛逆和个性深深地埋藏在骨子里,没必要更没兴趣在外表上展现出来,这些破损,是连日来跋山涉水,由枝条抽割、岩石磨耗所造成的。
熟读兵书的她明白融入周边环境才能更好地隐藏自身的道理,既然身处人界,自然以身着人类服饰为宜。不过,她年纪尚轻经验尚浅,不知道人族厂商可不似神族的那么讲究诚信,偷工减料而造的假冒伪劣产品只怕比真正的精品还多。她正是要挑结实耐磨的衣物来穿,结果却是不过一两日,她这清丽冷艳的女孩便闹了个衣不遮体。
天色已晚,以她身法倒不虞被人瞧见。
她入城后第一件事便是找了家位于僻静处、早已打烊的服装店。她虽是神族女孩,却也知道什么是摄像头,见四下无人,她左手一扬,一根坚硬如铁、锋利似锥的羽毛电射而出,将店外灯杆上的监控摄像头击得粉碎。然后,她右手又持一根白色羽毛在坚固的铝合金卷帘门上划了个大圈,便轻易地切下圆圆的一块,她自那大洞中进了店铺。
黑暗对她的影响远比对人类的来得小,她摸着黑挑选了几套衣裤鞋袜,比量了尺寸,却没当即换上。她素来爱洁,几日未沐浴过了,如何能更衣?
撬开收银台的抽屉对她来说轻而易举,但里面有没有钱暂且不说,她需要穿衣是迫不得已,难道真拿她当女贼?虽然她确实需要人族的钞票来买食物,不过一路上顺手采摘的野果暂时也可充饥。
“作案”之地不可久留,“得手”后她迅速离开,到远离服装店的区域找了家档次不低的酒店。此时不是旅游旺季,十几层高的酒店大楼,只有五层以下有灯亮着,六层往上的窗户一片漆黑。她纵身一跃便上了三楼的一个窗台,双脚先后各踩一下,便是五层和七层——她心思缜密,六层虽然已是空无一人,但她惟恐弄出声响被楼下五层住宿的客人听到,才选择蹭七层的客房来休息。她一手如铁钳般牢牢扣住七层那扇窗的窗框,另一手轻轻一拍暗送劲力,平开上悬窗内部的插销和执手便应掌而断。她向内推开窗户,跳进房中四下一看,条件还不错,有一张宽大舒适的双人床,这是目前除了浴室外她最需要的东西。
连日奔波,淋浴可不过瘾,浴缸她又嫌脏。无妨,她拆下室内的火灾和烟雾报警器,在浴缸里扔了几根蓝色羽毛,神气催动,立时变成一朵朵跳动的幽蓝火焰,什么病毒细菌也杀死了。
她不愿开灯,从储物囊中取了支蜡烛点燃,放了热水脱了衣服,一边舒服地泡澡一边想着心事。
她,正是从战神学院毕业旅行团中失踪的女毕业生。
一切都源于她的策划:她不遗余力地促成了这次来人界的旅行,目的地也是她使手段安排的,在她能够做到的程度内营造出尽可能有利于自己计划的条件,然后耐心等到大家行程将尽、逗留期将满时才偷偷跑掉。
只有来到人界她才能去想去的地方,在那里获取信息。
只有来到人界她才能见到想见的人,与之详谈。
只有来到人界她才能躲避神族军方各大单位的争抢,避免被拴在军营中难以自由行动,那样的话何时能来人界便难说得很。
只有来到人界她才能远离神界和灵界,这或许能让有心人不再视她为威胁,至少,降低她所能构成的威胁的级别。当然,有心人多半猜得到她的想法,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她留在人界便是逃避、离开神界便是放弃。但是人性总有其普遍性和共通点——例如,当危险源在空间上远远离开,哪怕意识到它可能是在酝酿着厚积薄发,可较远的距离还是会令人们不自禁地感到更安全。
----
只有来到人界她才能有更大的把握活下去。继续留在神界,一旦她的努力收到显著成效、她的意图被敌人明确察觉,对方有太多办法让她离奇死去——蹊跷,却不着痕迹、不留把柄;或者凭空消失——真正彻底地失踪,一去而永不得复返。人界则不同,这里没有多少异族,神族的数量也有限,又有太多双眼睛盯着这里,出了什么事都难逃追踪。何况进入人界并不容易,单看她为了达成这一点而进行的费心计划和费力行动便可见一斑,就算真有杀手,在人界杀她也要比在神界难得多。
她很清楚,继续做她想做的事情很可能——甚至早晚会——害她丧命。她更清楚,即便是性命之虞也无法让她放弃。待在人界大概能让她不死,至少是晚死。她不怕死,只是现在还不能死——保住自己的命,才能去索别人的命。
她想要转变的身份,也只有在人界才能满足,确切地说,是人界的灵城。只有转变了身份她才能获得认可,而给予她认可的人,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佳助力来源。而这,是她详细调查分析后得出的结论。
行动的宗旨一经确立她便纵死无悔。方式方法或许有待商榷,但她不想选择稳妥、温和的道路。虽然这意味着麻烦,可麻烦本身都是她所向往、可利用的。如果成功,她将获得行动和心灵上的自由,代价是自己那炫目的光环和灿烂的未来。无数人会代她可惜,偏偏她自己不会,那些人羡慕不已而不可得的机会,在现在的她看来不过是种施舍,由于这施舍来自于上位者,想不接受都不容易。好消息是,上位者大多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她正在做的事情无异于偏要往人家眼睛里揉沙子,她故意去添堵就是希望各位大人物们当她是颗沙粒一口气吹掉,然后转过脸去便将微不足道的她遗忘。
只要她想,她可以很久都不被找到。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打算,她拼命地奔跑,是因为在被找到前她还有地方要去、有事情要做。现在她去过了、做过了,可以安心地等待被驻守人界的神族找到。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逃?
她逃,是要逃离她想要逃离的人;她等,是在等她想要被其找到的人。
神族会派哪些人来找她呢?她无法精确预料。无所谓,她猜测灵城特别部队是一定会出动的,这就够了。事实也果真如此。
明日一早,天不亮她就会离开这家酒店,但她不会离开晶城——只有在这里,她才能被她希望的人尽快找到。旁人不会来晶城寻找自己,但灵城特别部队会;特别部队中别人想不到自己可能在晶城,但“他”想得到。或许一时半刻想不起,可他早晚会想到,以他的聪明才智不会让自己等太久的。倘若自己高估了他……那就真的只能堕落为女贼靠偷盗度日了。特别部队也要兼顾灵城防卫,也许他不会亲自前来?不可能,学员失踪教官岂能不上报失踪者姓名?既知这姓名,便是旁人不来他也必定前来!
她把自己洗了个透透亮亮、清清爽爽,裹着自带的浴巾走出了浴室。
她不是不想多泡一会儿,可泡得太过舒服令极度疲惫的她躺在浴缸里便迷糊了起来。水固然会冷,她更担心自己睡着而被淹到。神族战神学院的第一才女、第一校花、第一学霸、第一高手……被发现赤身裸体淹死在人类的浴缸里?这算是神族的笑话还是人族的段子?况且,除了心中那人,她再不能接受有第二人看见她不穿衣服的模样。她有绝对的自信,那是无限的美好,而这美好,她只愿为那一人展现。倘若被浸泡得肿胀,或许和多数女子相比那仍是美好,只是打了折扣,即使是那人,她也不愿被其见到自己那般模样。
然而,独享美好的人已逝,无人欣赏的美好也就失去了展示的意义,她便将这美好封印,不再为人开启。无人知道这封印的期限,或许,便是永久。
那种美好,即使只是部分呈现,已足够颠倒众生。倘若有人看到此时浴巾包体、湿发垂肩的她,一定无法把眼中的形象和沐浴前衣衫褴褛满身脏污的她重合。正身处晶城这座以冰雪闻名的城市的她,当真是内有冰魂雪魄,外现冰肌雪肤。然而,一张俏脸却是凛若寒霜,便是这独处之时也如冰封雪盖,不知何时才能冰消雪释。
她也曾炽热过,也曾脸似火烧、浑身滚烫地体验尤花殢雪的滋味,然而,为她带来体验、与她分享滋味的那个人已然逝去。他的躯体带给她的最后触感,居然是僵硬冰凉,而后,却连这如怀抱寒冰的感觉都不再留给她,在熊熊火焰中化为乌有。于是,她血已凉心已冷,美丽不改的面容,却从此冰封雪飘。
不过,从明天开始,她的主要行动却是在晶城游玩,直到她被找到。当然,做这件事她是抱有别样心态的,可说非但不是散心放松,反倒是种揪心煎熬。
心已死,她却要活下去。就算身体如行尸走肉也要在坚定的意志支撑下活下去。
为了报仇。
活下去,就要吃东西。她打开人族那被称为电冰箱的东西,里面有水。桌子上,还有人族的方便面、巧克力和袋装坚果。她早饿过了劲,此刻并无食欲,却是强迫自己吃下这些东西。她的身体不能垮掉。
为了报仇。
眼皮在打架。即使是神族,也不宜餐后马上睡觉,可她实在太过困倦,爬上床倒头就睡。她需要足够的休息来恢复体力。
为了报仇。
----
灵城东北六百里处,有一座小镇。镇上宾馆的一间客房内,一个人类打扮的中年神族男子愁眉苦脸地坐在床上。他用伪造的人类身份证件开了这间最贵的房,却发现浴室居然没有热水,本欲发作,一想到此行职责重大要尽可能不生事端,便忍了下来。
镇子实在太小,能被称为宾馆的只此一家,剩下能住人的便只有旅店和澡堂了。然而,条件再简陋再令他不满,他也无可奈何。
他脱掉外衣,露出紧绷着躯体的贴身内衣。这件麻质内衣得来不易,被他穿了许久已然破旧,左胸心脏跳动处裂开一个长约一寸的口子,丝丝黑气自其中渗透出来。他已数日没有沐浴,身上可不舒服,这宾馆内设有公共浴池,但他绝不愿去。一来他是堂堂神族高手,脱得赤条条地与一众卑微人类共处一室太堕身份,在他看来这与搂抱着猪狗在泥地里打滚无异。更主要的是,填充在他皮肤之外、内衣之内的便是那黑色的气体,一旦脱去了特制的内衣,连他自己都难以控制住黑气不会离体外泄。这黑气相当狂暴,闻着还有股尸臭味,寻常人类沾上即死。他当然不在乎人类的性命,却怕横生枝节影响了任务。
看来,他只能用房间内的浴室凑合了。其实没有热水对他而言不成问题,若说他是大学教授级别的高手的话,使用法术将冷水瞬间加热到合适的温度最多不过是学前班习题的程度,只是稍稍费些事罢了。
他刚刚盘膝修炼了一个时辰,决定休息片刻,想些事情,然后就去洗澡。他身边床上放着一件与他所穿款式、材质都相同的崭新内衣,置办这样一件内衣花费不菲,他的手下跑了很远的路将它取来,于晚饭之前送来给他。洗过澡后,他便会将它换上。
他此行只有范围,并无地点。没有目的地,便处处是目的地。在圈定的范围内,这样的小镇也不能漏过。
其实比起此前三个多月埋头文档海洋中的苦闷,现在算是足够自由惬意了。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日子啊,他一闭上眼仿佛仍有无数蝇头小字扑面而来,晃得他眼晕、烦得他胃酸。他已经活了四百年,此前过目的字数总合恐怕都没有这近四个月的多。
然而,这番苦功绝对下得值得,他已经找到了想要的线索,这线索把他指引来了灵城周边区域。诚然,这也是方圆数万平方公里的面积,这里有上千万人口的数量,但是,他这个神族高手要从中找到目标并不会如人类想象中那么难。何况,这已经是他和与他同一阵线的很多人耗了无数时间、费了无穷心力,从整个人界和数以十亿计的人族中最后圈定的范围,相比于之前的付出,今后的行动简直称得上轻松。虽然仍要不懈努力,但是,他确信找到目标只是个时间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他仿佛已经看到飞黄腾达、心愿达成的辉煌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目标本身其实与他毫无关系,关键是,将其找到是他所知道的主上最大的心愿,于是,这目标便成了他用来换取成功的最佳、最重的筹码,他早已将寻找目标的旅程视作通向成功的捷径坦途。他不知道在主上那里,还有什么功劳大得过找到这个目标。
事实上,他已经算是位高权重功成名就了,问题是:他会觉得满足吗?当然不。他熬了三百年才一点点爬到今日的地位,这其中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可是,有很多人没用这么多时间便取得了和他相当甚至超越他的成就。就连一些不过活了几十、上百年的小年轻,都被称作“精英”和“天才”,他却从未得到过如此评价。如今,他的确得到了重视,然而他心里清楚,自己只是被人以“重”臣“视”之,却非真正为人所尊“重”仰“视”,此等“重视”,令他难堪。
不过,若认为他一心只为升官发财,却又小觑了他——他是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这不是空泛之谈,他真的愿意为了达成理想而冒生命危险。若非如此,他还真不一定铁了心誓死追随他的主上。要知道,他们所走之路,就如同舞一把双刃剑般是在行险,结果要么是康庄大道,要么是黄泉冥途。
无论结局怎样,他都绝不后悔,甚至庆幸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主上。主上不但赐给他光辉的现在、许给他更加光辉的未来,更让他看到了实现理想的希望。他一向自诩“真小人”而绝非“伪君子”,他不会故作清高地说后者更重要,但是,他坚信只有后者成真他才会得到真正的荣耀。
他们图谋之事,历史上不是没人尝试过,却从无一人能成功,他坚信只有主上能让成功的可能性不再无限接近于零。不,现在让他计算的话,以主上当世无双甚至千古仅有的才能,再加上精心周密的计划和多年准备的积累,或许还可以算上他这样鞠躬尽瘁甘效犬马之劳的人的微末贡献……如今,成功的希望已大于失败的风险。
就算只为了看到理想成真那一天的来临,他也愿在主上麾下肝脑涂地披肝沥胆。哪怕最终功亏一篑,而那同时意味着天地再大他也难逃丧命之厄,然而能亲身参与追求理想的过程之中,他也死得其所。
这般想着,他更觉自己责任重大,定要竭尽全力早日找到目标。立功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主上几乎一生都是在为他们共同的理想而活,难得心存私念、顾及私事,他怎能让主上的心愿落空?死都不能。
死人当然什么都做不了,要活着就要睡觉吃饭。可这两样都让他犯了难——
穷乡僻壤,宾馆设施简陋他并非不能理解,但保持住宿条件干净整洁总该做到吧?硬件不行没办法,软件总要抓一抓吧?服务态度为何如此恶劣!神族中哪有这般粗俗无礼的店小二!便是有,掌柜的也不容他呀!便是容,客人也不干哪!便是干,当地衙门也不许啊!便是许,上级官府也不会坐视……总之早有人来整饬了。难道人族都这么不求精益求精、只想得过且过?
偏远小乡镇,食材少一些倒也正常;无名厨掌灶,味道差一些他也忍得。虽然锦衣玉食是他所爱,但他终究是行伍出身,执行任务中吃饱才最重要。他已经将要求降低到只求管饱不求管好的程度,总得让他下得去口吧!请问这是皮冻还是皮鞋?这是大豆油还是地沟油?到底是清汤涮羊肉还是羊尿涮鸭肉?在偷工减料、脏心烂肺这方面,人族实在是难逢对手,相比之下他宁愿去魔界吃饭。事实上他的确是去过的,结果是赞不绝口:同样是火锅店,如果人族店家告诉你涮的是一等羊肉,其实很可能是羊尿泡的鸭肉——能多少模仿羊肉的膻鲜,却不必付出真正羊肉的成本;如果魔族店家告诉你涮的是一等羊肉,你却往往能吃出特等羊肉的品质——魔族最重荣誉,食客的喜出望外和交口称赞所带来的心理满足感,足以抵消利润的削减。魔族当然也追求利益,但极少有魔界中人愿意为此付出颜面和口碑的代价。
神族男子知道自己不算好人,甚至按普遍的价值观,他称得上邪恶。但他邪得纯粹、恶得地道,决不屑干急功近利地以次充好此等损人利己的下作龌龊之事。倘若干了,不用那些正义的神族动手,他自己就能被自己恶心死。他是“坏人”,可是,只要不是在行不得不行的坏事时,他还是相当有道德标准和自我要求的。在他眼中,即便是魔族,也比道德沦丧、灵魂堕落的人族来得可爱,起码人家就是凶狠,也凶得坦荡、狠得磊落。他也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物,还未见过哪个种族如人族这般麻木无仁、贪婪无义、傲慢无礼、粗鄙无智、自私无信。当然,人族不都是如此,其他各族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存在,只是以在种族人口总数中所占比例来看,绝对以人族为最高。
“可恶的人类……”他恨恨地骂出了声。
他和绝大多数神族一样热爱人界这片热土,但他并不像绝大多数神族一样热爱人类这个种族。某种角度上讲,这种热爱反倒更纯粹。
所以,他不理解作为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主上怎么会对那身为人族的目标念念不忘、依依难舍、苦苦追寻。但其中情由轮不到他来揣度,他不敢、不该也不能去猜测主上的心意。相比费心费神更费脑细胞的主上,需要他做的事其实很简单:主上想找谁他就去找到,主上想杀谁他就去杀掉。
没有人类糟蹋、蹂躏、玷污的人界,该有多美好……他也只能如此一“想”,再深入再具体就非他力所能及了。他,更擅长执行而非决策。所以,他要去“做”。
为了理想。
他如是想着,一只手摸上放在身边床上的一柄鞘上镶着七颗钻石的尺半短剑。以他实力,自然不是无法将兵器幻化成幻态,这是他的习惯罢了,每晚睡前都要将宝剑还原成武态把玩一阵。“做”是要做的,可如何去做?他不自禁地握紧了手中剑。手中有利刃,胸中有杀气,他很淡然地肯定:自己为杀戮而生,也终将因杀戮而死。
为了理想。
他为人低调平和,胸襟也不算狭窄。具体而准确地说,其实是他的“燃点”很高,并不轻易发火。然而,一旦他的怒火被点燃,绝对是睚眦必报,而报,则必以焚天烈火烧尽一切。很不幸,这座小镇点燃了他那诡异难测的怒火。目下尚需忍耐,但血雨腥风将至,届时他不介意亲自辛苦一趟再次驾临这里,让小镇和生活在镇中的人类见识神族一怒之威。即使,由他出手来毁灭一座小镇实在是牛刀杀鸡。
为了理想。
----
妖界。一个借云层遮蔽来隐藏自己身影的神族正在高速飞行。此人,正是战神第十镇的主将——隐。
此时的隐,与旁人平日所见似有不同,可即便真有不同也是无人得见。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以此刻的状态飞行了,这种速度……真是久违了。六百里的距离,转瞬即至。
他竟然不需要降速和缓冲,自上千丈的高空近乎直上直下地砸落,着陆的双脚却是那样的轻轻巧巧。他的目的地——妖界都城寒沙州便在眼前。
天早黑透,城门自然早已关闭。作为妖族的都城和第一大城市,寒沙州拥有高大坚厚的城墙和数量众多的守军。这些,足以抵御千军万马,却挡不住隐这样的绝顶高手。
和各界各大城市一样,寒沙州上空也是禁飞的,他要冲破禁飞法阵是不是难事,却必然会触发警报。他没必要冒险,跃上城头就好——卫兵再多也总有间隙,难道还能每一尺宽就站一个?城墙再高也难不住他,难道除了飞过去他就别无办法?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城下,纵身一跃再借一次力,便登上了距地面足有十几层楼高的城头,他早已用神气精确地探测到左近并无卫兵,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城内夜色中。而他唯一借的一次力,仅仅是用一根手指在上下两块城砖间的缝隙处轻轻一点,倘若那位被报失踪的学霸女孩看到这一幕,定会对他的身手佩服得五体投地。
很快,他就站到了皇城的宫门前。
他自然是通过界门来到妖界的。在神界,所有有权使用并拥有界门的军官,都必须为自己的界门登记,以此接受监管。登记过的界门,只要被使用便会在负责结界和界门事务的管理中心留下记录,这就避免了有人因私事使用界门私自前往它界的情况发生。
然而,除了登记在案的界门外,隐还有另一个界门,却在整个神界之中无人知晓。
他选择在入夜后行动,是为了隐蔽——神界的天黑了,妖界皇宫中的耳目同样也少了。
他没有穿过界门直接来到寒沙州附近,也是为了隐蔽——他一路在厚密的云层中飞行,飞行轨迹也曲折多变,即便他被人盯梢,对方也搞不清他的目的地,想跟踪也会被他甩掉。
他用最快速度飞行,还是为了隐蔽——他被人盯住、跟上而未察觉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不敢说完全没有,可是,当他施展出那种级别的速度来,他真不信天上地下有几人还能追得上。
他必须隐蔽,因为他是个有秘密的人。必须隐蔽,便说明暴露是有莫大风险的,但他权衡利弊,觉得于公于私这风险都值得去冒。
见这个身披硕大斗篷、头罩兜帽、面容深深藏于兜帽阴影之中的家伙靠近,守宫门的妖族侍卫自然上前阻拦。
隐取出一枚玉佩递了过去,低声道:“拿去呈给妖帝陛下。”
那年轻妖族侍卫手持玉佩颠来倒去看不出个所以然,赶过来的侍卫统领却是一惊。他资历甚深,识得这类样式古旧的玉佩,知道上面雕刻的图形乃妖族皇室专用。而此枚玉佩不仅有古意更实乃古物,如此等级便是在皇室中,恐怕除了妖帝也只有当今太子、长公主等寥寥数人才可能拥有。他也是个机灵人,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拿过玉佩低声说了句:“请阁下在此稍待。”便转身匆匆入宫见驾去了。
不多时,隐便随重新回来的统领入了宫门。
妖族乃当世大族,其宫城规模宏大,内部建筑星罗棋布、道路纵横无数,更不知有多少侍卫、宦官、宫女身处其中。然而统领为人机警又对宫内地形轻车熟路,一路只拣僻静小道曲折而行,不管是执勤的侍卫、巡夜的内侍还是偷闲或偷情的宫女,竟没被半个人影撞见。二人快步而行,也没有哪怕半句闲谈,一路只闻统领那已然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这也让统领暗叫佩服:这位神秘客人到底什么来头?好大的本领!单是这举步无声的轻身功夫便不是我此生能望其项背的,然而我的轻功已然是我妖族千余名御前侍卫之首了……
统领神不知鬼不晓地带着隐来到妖帝寝宫旁边的偏殿,便告辞而去。殿外空无一人,隐抬脚就进,通行无阻。
偏殿正中,妖帝正襟危坐,看不清来者容貌,却也并未责备对方戴帽进殿亦不行礼的无礼之处,问道:“阁下何人?如何有这玉佩?”
隐不答,反沉着嗓子笑道:“朱梁之上、金柱之侧、画屏之后的诸位,可以散去了吧?陛下体恤臣子,何必让他们生更半夜如此辛劳?叫他们各自都回去歇息吧。”
妖帝眉头一皱,迟疑不决。
隐不再用假声,朗声笑道:“陛下忒也小瞧人,在下若有加害之意,这几位兄弟只怕未必能挡。”
妖帝听得分明,心下似有所悟,却不动声色,对手下道:“都下去吧……”
藏身各处的几位高手侍卫纷纷现身,却都立在原地不动。
妖帝轻喝道:“退下!”
众侍卫这才行礼而去。
待得侍卫走远,殿内再无旁人,妖帝爽朗笑道:“阁下真给朕面子,没说‘若有加害之意早便害了,何必等到今日’……”
隐也笑笑:“数十年不见,陛下风采依旧。”
妖帝伸手在龙椅上某处一揿,殿内一侧墙壁上机关启动暗门打开,他低声道:“咱们里面说话……”
进入暗室,关了门,隐摘下兜帽露出真容,妖帝则是深施一礼,激动地一连串说道:“曙皓见过恩公……恩公,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想得我苦。没有你的消息,叫我好生惦记……此次前来,看这架势怕是不能在曙皓这里多盘桓些时日了?却不知是有何要事……恩公尽管开口,但有所命,曙皓无有不从……”
“我跟陛下就不玩虚的了,在下确是有事来求陛下……”
“莫要说‘求’,恩公吩咐便是……”
一个时辰后,隐已回到了神界。他那只猞猁一直在他府内巡视,向他通禀无人注意到他曾离开过。
他回想分手前妖帝的话——
“恩公放心,我定不会责备子巫,更不会逼她嫁人啦……什么谈话?我们有过谈话吗?我都超过三十年没见过恩公啦,想谈话却去哪里找他谈?哈哈……不过,曙皓如今身为人君离开不便,真的希望恩公得闲能多来住住……”
呵呵,若是知晓了自己与妖帝密谈的内容,不知陈尔诺会感谢自己还是埋怨自己呢?无论如何,眼前的难题是解决了……
当然,陈尔诺也好,木子巫也罢,如果仅仅为了这些毛孩子的破事,隐是不会冒险赴妖界入妖都的。更重要的事情是魔族蠢蠢欲动,他需要亲自考察一下妖帝的态度,若这态度合他心意,便可与对方商议谋划。
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双方初相识时还是妖族太子的木曙皓。当时他便在心理断言:假以时日,此子成就定在其父之上。对于心高眼高的隐来说,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相当高的评价了,要知道,木曙皓之父也称得上是一位英主——联魔伐神最终兵败身死并不能说明妖族先帝昏庸,毕竟打仗谁敢言必胜?神族的胜利也是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惊险甚至侥幸地获得的,倘若魔、妖、鬼连军获胜,那么妖族先帝便不仅是英主,更是妖界历史上的一代雄主、霸主。今日看来,隐的预言已可宣告成真。
他又想:妖帝也是从太子一路当过来的,瞧瞧人家的气度、智慧和丰采,再瞧瞧咱们神族那位准太子……算了,不能对比下去了,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