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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意外!敌化友夜王认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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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结果上讲,这四场的确等若没打,但在过程上,打了绝非白打。不打,怎么获得实力和经验的提升?不打,怎么赢得对手的尊重?公族孝、公祖源和公玉璋,战力都在各自对手之上,奇怪的是,他们都不觉得被对方讨得平局是很丢脸、很不甘、很难以接受的事。战力只是实力的一部分,哪怕是比重最大的一部分,也未必是决定性的。战心、战意、战斗之魂同样重要,但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尤其是这只是场比武,并非性命相搏,甚至比武的结果与对手们的切身利益也没什么关系,可他们仍能展现惊人的斗志和坚决不服输的韧性,这本身就值得几位鬼族高手刮目相看。而在对阵的过程中,对手们又将能力、智慧发挥到极致,可以说,内在外在都做到了他们能力所及的最高程度,如此拼出来的平局,看似偶然实则有其必然性,太保们没赢绝对不冤。

    战果的好坏并不见得由实力高低所决定,否则的话,世间的战斗就不需要打了,双方比比修为,低的直接认输好了。哪怕天下无敌,也不一定就能百战百胜。至少太保们也要承认,他们实力更强,但若真在战场对阵,获胜也会很艰难,那几位对手就算死,也有重创甚至与他们同归于尽的能力。至于对方能豁出性命不要的决绝,他们毫不怀疑。事实上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双方都更对对手心存敬意,大有惺惺相惜之意。

    公冶恩确实有点衰,他正在考虑要不要跟二太保交换代号,“衰鬼”似乎更适合自己。就算是这样,他被逼平也不冤。最大限度发挥自身特点、利用地形地利,灵活运用战略战术,木子巫其实做得很好,难道明知自己实力差得远还要跟对手硬拼吗?做到智勇双全很难,若只能占一样,大多数时候有谋无勇也要好过有勇无谋。投机取巧或许有一点,但木子巫的平局绝非靠卑鄙无耻骗来的,应该说是靠机智和计谋赚来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同伴们拼出来的平局,大大增强了陈尔诺的信心。要知道,虽然他表现得镇定自若,其实之前数他压力最大,毕竟十三太保已经如此强大,谁会去轻视他们的老大呢?可是现在,同伴们没有让实力明显占优的对手占到任何便宜,自己凭什么就不能战胜鬼束千夜?不管他有多强,都要与他战个昏天黑地,决不能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前面几番战斗,场地已经被摧残得不成样子,不过鬼束千夜显然没有更换的意思,陈尔诺也乐得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变数,场地条件不佳便是增加了“地利”的变数,而变数这东西,总是对实力处于弱势一方更有利,浑水才好摸鱼。

    十三王爷鬼束千夜,气宇轩昂地登了场。

    看着对方一派高手风范,陈尔诺的斗志也被点燃:来吧,来吧……战吧,战吧!

    王爷折扇在手,好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不露半点咄咄逼人的威慑之意。

    陈尔诺暗自赞叹:这份好整以暇的从容淡定,就不是目前的自己所具备的。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以弱战强呢?

    “嗯啈……”王爷清了清嗓。

    先礼后兵嘛……对方没亮兵刃,陈尔诺的白刀便也未出鞘。

    嗯?他发现十三位太保的神情都有些怪异:有的脸现不忍之意,有的面露无奈之色,有的兼而有之……还有几位似乎欲言又止。

    难道是想劝王爷手下留情?或者,劝自己认输了事?

    前面几场不似比武更像实战,激烈到称惨烈也不为过的程度,打到这份儿上双方都心生惺惺相惜之意,不敢说定能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是彼此皆有武道知己之感。然而越是如此,动起手来越该全力以赴,这才是对对手实力的认可和勇气的尊重。陈尔诺从未幻想过自己的实力会在鬼束千夜之上,就如同他不认为几场平局能证明他的同伴们已经达到和十三太保同等的水平一样。他有信心在未来完成超越,但目前……怎么可能!对面可是统领众多高手和庞大军团的十三王爷!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以弱胜强才有意思嘛!他满满的信心和熊熊的斗志怎么可以被轻视!虽然那几位太保也是好意,大概是觉得王爷出手便大局已定,陈尔诺又何必自讨没趣甚至招致损伤……就算事实果真如此,结果如何也要打过才知道,被人轻视的感觉可不好。

    心里不爽的陈尔诺握紧了刀鞘,神气外放,如白色火焰般在体外翻腾,而他心里的斗志便如燃油,更增神气的威势。他这块璞玉,在战斗技法上仍待雕琢,但神气之充沛已经颇有看头。

    “本王——”王爷轻摇折扇,派头十足。

    王爷嘛,总要说点场面话的。

    陈尔诺已经进入临战状态,感觉出奇的好,神气前所未有的充沛。他不知道这样的力量是否足以打败对手,但至少足够令他自己期待。他耐心地等待着,等待对方把话说完……

    “——认输。”

    陈尔诺猜上一百次也猜不到鬼束千夜会说出这两个字。不过,这两个字的“威力”好大呀,让闻听此言的陈尔诺,积聚于四肢百骸的力量不由自主地一阵乱窜,险些令他抽筋。更难受的是,本已蓄力准备开打的他,就像是一位短跑运动员刚刚起跑将速度冲到最高却突然被喊停,还必须说停就停而不是徐徐降速,动能和惯性硬生生被憋住,反作用回体内,真让人眼冒金星、气血翻涌。想象一下,一辆以超高速行驶的汽车突然被拉起手刹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反正他是被这区区两个字激得差点吐血。

    他扭头看看同伴们,果然都如自己般个个一脸的难以置信。再看看七大侍从和十三太保,个个都是“果然如此”、“不出所料”、“我就知道”的表情。原来,他们之前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啊……

    王爷认输……就是说,己方赢了?

    陈尔诺憋得满脸通红,仿佛全身血液都被抽进脑袋里,胜利自然不是坏事,可这样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的胜利方式也让人伤不起啊。

    自己怎么怎么就赢了?

    王爷怎么怎么就认输了?

    王爷上场……认输……下场……这不是原本给木子巫设计的剧本吗?

    胜利者脸上阴晴不定,失败者倒昂首阔步地走下场,还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自己有话说。

    陈尔诺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跟了上去。脑袋清醒了些,他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怒意:您唱的这是哪一出啊?要认输趁早好不好,伙伴们便不会受伤的受伤、力竭的力竭。不过他也清楚,人家好歹是王爷,不打上一打怎么泄郁闷、找面子?更关键的是,若非伙伴们把本来几乎都是必败无疑的四场拼成平局,对方早就赢了,哪里需要鬼束千夜出场?

    鬼束千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箓扔在地上,“噗”的一声,符纸消失不见,却有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符纹浮现在地面,布成一个看不见的圆柱体符阵。这是一个声障禁制,二人身处其中,交谈便不会被其他人听到。

    王爷看着陈尔诺笑道:“不要用那种‘浪费可耻’的眼神看着我嘛,我要是会设禁制,自然就不需要用符箓了。”

    陈尔诺心道您早说呀,我会啊我来嘛。这种一次性符箓挺贵的呢。

    “你不必怀疑,我认输了就是认输了。我连这种简单的禁制都不会,拿什么跟你打?老实说,我的个人战斗力基本为零,连废柴、尸米他们都打不过。我的冥力水平也低得很,正因为外人几乎感觉不到我的冥力,往往以为我是刻意压制,而误认我作深藏不露的高手。我上场纯粹是面子问题,你作为你方老大会上场,我作为我方老大怎能只当看客?你没想到吧,我会是如此废物。哈哈,哈哈哈……”

    陈尔诺不知道说着这种话他怎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嘴上却道:“王爷说笑了,在下听说过王爷的赫赫战功,为主帅者,韬略机谋最重要,个人勇武只是末节。”

    “没错没错,你说得很对。本王是儒将嘛。”鬼束千夜大为开心,颇为熟稔地伸手连拍陈尔诺的肩膀,又道,“你不错,你的伙伴们也不错。我本以为就算不能三战三胜,四战怎么也赢定了,没想到被你们拖入第五场,只好认输啦。虽然有点伤颜面,不过我向来说话算数,这一场比武是你们赢了,公主爱去哪儿便去哪儿,爱嫁你便嫁你,我决不再纠缠。”

    陈尔诺连忙抱拳道:“王爷气度宽宏,胸襟广阔,在下佩服。不过……”他微一沉吟,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将木子巫仍是黄花姑娘、自己与她之前并不相识等等和盘托出。

    然后,他有些歉然地道:“之前为情势所迫不得已对王爷有所欺瞒,如今为公主名节考虑必须让王爷了解实情。得罪之处,请王爷见谅。”

    鬼束千夜非但不恼,反而换了陈尔诺另一个肩膀继续拍:“本来与你毫不相干,你却能替公主有此担当,难得,难得。旁的不说,单冲这一点,公主给你当媳妇就值得。你这朋友,本王交下了。”

    “在下不敢高攀……”陈尔诺吓了一跳,怎么打了一架、闹了一场,公主就成自己媳妇了?王爷就成自己朋友了?

    “你说的‘高攀’是指公主还是我?看得出公主挺喜欢你的,她若是在意身世地位,也不会逃婚到人界了。至于我,更没什么高攀低攀之说,咱们比比身高,瞧是我高你高?或者比比身手,瞧是你低我低?我无非是有个好爹,生来便是王子。后来爹没了,但还有个好大哥,于是便是亲王。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朋友就是朋友,和这些没关系。老实说,当亲王财富、权力不缺,缺的是真实的情感。手下有的是,要多少有多少,可想交个真心的朋友却极难。美女有的是,但王妃并不等于爱人啊。跟公主的婚事告吹,其实我也松了口气呢,我就不信找不到我爱的、又不因我是王爷才爱我的女子。”鬼束千夜说着说着似乎有些忧伤,又开始耍起了无赖,“我好不容易看上个好朋友,你还不答应,这不是打我脸吗?打我脸不要紧,反正我脸皮厚,可你这不是伤我心吗?你怎么能忍心伤我这颗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小心脏呢?我不管,你不答应和我做朋友,我就到你家吃、在你家住,赖着不走,直到你答应为止……”

    陈尔诺其实也觉得十三王爷这人挺有趣的,绝对不讨厌,于是苦笑道:“既然王爷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在下不答应就有些不识抬举了……”他虽是在苦笑,“苦”是有些被逼无奈的意味,但“笑”却是真诚的。

    “答应就好,答应就好,哈哈哈哈……”鬼束千夜双手齐出,同拍陈尔诺双肩。

    陈尔诺洒然笑道:“咱们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

    “没错没错!如此说来,公主算是咱哥俩的‘大媒’呢……”

    大媒……陈尔诺的笑容僵在脸上。

    “说到公主啊,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她还未经人道。这年月,没开-苞的黄花闺女比极品晶石还难找,比顶级法宝还稀少,她又是公主之尊,想想都令人激动啊。当然啦,好兄弟啥都可以分享,惟独媳妇除外,所以呢,我是不会惦记的,哥们儿,你要好好把握哦。听兄弟一句,这事儿得趁早,‘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处子该夺直接夺,莫待无膜空跺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先上床带套,后上床戴帽’!还是绿色的……其实人家姑娘不一定希望你太过正人君子了,该流氓时就必须耍得起、耍得好流氓,该色狼时就得甘当、善当色狼——遇见公主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入洞房啊……嘿呀咿儿呀,嘿哎嘿咿儿呀……”

    陈尔诺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瘫痪了。

    “知道我怎么知道的不?嘿,我是谁呀,女子是否完璧、是否有身孕,我是一望便知啊……还有还有,女子胸围、腰围、臀围以及臂展、腿长、鞋码,我目测的误差不会超过半寸……”猴子献宝般说得口沫四溅的鬼束千夜用胳膊肘捅捅陈尔诺,贼忒兮兮地笑道,“自家兄弟不分彼此,这绝活传给你怎么样?”

    虽然两个人刚刚结交,可陈尔诺已经产生误交损友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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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岩望着如同在表演哑剧般干张嘴听不到声的两个人,干着急:“怎么谈了这么久啊……”

    拼掉半条老命,现在是腰酸背痛腿抽筋的安陵魆心下忐忑:“夜王刚刚是亲口认输的,我没听错吧?难道他想反悔?”

    索阑把玩着蝴蝶-刀:“不会是两位老大谈崩了吧?”

    背缚仙剑、站得亦如仙剑般笔直的林仙,眼中精光四射,冷声道:“那就继续打好了。”

    英舞飏并不出声,只是盯着她的少爷——怎么刚才二人还有说有笑,现在只见夜王在放肆地狂笑,少爷的表情却有些……呆滞?

    这时,一直安安静静坐着的神族女孩突然开了口:“都放心好了,那鬼族王爷没有食言,他已向陈队长承诺放弃公主殿下了。而且……他们俩好像还成了朋友。只是那王爷的人品,好像不怎么高明……”事实上,十三王爷自创的“名言警句”,也被她读出了个大概其。

    数对目光霎时齐齐转向了她。

    她耸耸瘦削的肩膀,淡然道:“我能读懂一点唇语。”

    木子巫放下心来,越看陈尔诺越觉得顺眼:瞧瞧咱挑的人,旁人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为最高境界,咱这位,能“不战而屈人之王”!谁还敢说老鼠眼神儿不济?咱这眼光,绝了!

    伊乱传芳累脱了力,此刻仍有汗水流下面颊。她一边用一方绣着娇艳牡丹花的手帕擦汗,一边吐出一口如牡丹花香般的气息:“唉,总算是赢了呢……”

    ----

    禁制内,鬼束千夜的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伊乱传芳,看到她的动作,他突然道:“兄弟,我想要挟你……”

    “啊?”陈尔诺是真想问安陵魆借来斧子劈开夜王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奇异构造,思维稀奇古怪、说话颠三倒四,想法还出人意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全然没个规律和套路。

    “公主逃婚这件事的后果可大可小,若我在冥王、妖帝面前一力承担,可保绝无后患……”鬼束千夜眼望传芳,眼神炽烈。

    陈尔诺一个“谢”字刚出口,便被打断了——

    “但我有个条件——”鬼束千夜一指伊乱传芳擦汗的手帕,“我要那个……再请伊乱小姐在上面亲笔签名。”

    陈尔诺听得一愣:“你不会是……”面前这位王爷将兵之能天下皆知,好色之名只怕还要更加响亮,他可不能“赎”回了公主的自由身,却“赔”进去传芳的后半生。

    “别想歪了啊,我好色是真的,对伊乱小姐却是毫无非分之想,有的只是尊敬和欣赏。”鬼束千夜的笑容里竟略带羞涩,“我可是她的铁杆拥趸,以前只要有她的歌舞专场,我必乔装改扮偷偷前往妖界捧场。此事至今只兄弟你一人知晓,便是十三太保、七大侍从这等亲信手下都不知道,你可千万要为我保守秘密哟……”

    虽说他提出的要求让自己头疼,但他这份执着陈尔诺还是很欣赏的。以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论灵活性和破坏力恐怕还不如自己老妈的身手,要想瞒过和甩下唯恐他有点闪失、恨不得时刻与他形影不离的众属下,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七大侍从也还罢了,十三太保身负保护夜王安全的重任,哪能让他长时间脱离视线?十三个高手盯他一个低到不能再低的低手,真不知他是如何屡屡成功脱身的。这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他智计之高深,果然不愧是鬼族第一的儒将啊。

    这样的举动也很冒险,鬼族实权派亲王孤身前往异界,一旦被人发现身份,难保没有心怀不轨之人对他不利。其实,他不必如此,大可带着前呼后拥的属下大摇大摆前往妖界,又舒服又安全。然而,如此一来他便是王爷、便是贵宾,可他显然不想这样,他只想隐藏在人群里当个普通的观众和忠诚的拥趸,安静地欣赏伊乱传芳的歌喉和舞姿。

    陈尔诺突然又觉得,与这个有些另类甚至不大着调的王爷交朋友,其实也不错。

    ----

    二人走出禁制符阵,鬼束千夜非拉着陈尔诺去喝酒,事情由木子巫而起,她自然也要作陪。不但比武获胜,而且与对方化敌为友,特别部队众人都感快慰,林仙则第一时间发飞剑将情况通知了隐大人。

    陈尔诺道:“王爷是第一次来到灵城,该由在下做东才对,以尽地主之谊。”

    鬼束千夜一脸的不乐意:“比武我比你不过,来来来,咱们比比身家,瞧瞧谁比较富有。”

    陈尔诺神色一窒:“那自然是王爷富有。”

    “这不就结了!自家兄弟,讲什么俗礼?谁兜里钱多谁会钞嘛。”鬼束千夜把脸一板,“还有,既然是兄弟,你就不是‘在下’,而是尔诺;我也不是‘王爷’,而是千夜……”

    特别部队众人正暗自叹服老大果然是老大,短短时间就和十三王爷称兄道弟了,更牛的是,这事儿好像还是王爷上赶着的……突然就听到一声尖叫——

    “啊……你、你,你叫什么?”

    却是本来席地而坐、对什么冥界亲王和鬼族高手都爱搭不理的神族女孩猛地蹿起来,神情激动地用颤抖的声音所发。

    鬼束千夜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道:“鬼、鬼……鬼束千夜啊……叫‘千夜’不是显得更亲切嘛……”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唐突、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地问过话,更没人敢直接问他名讳。在冥界,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名字其实没多大意义。知道他的名字又如何?当今冥界,除了冥王,谁又敢当面以名字来称呼他?

    说他是好脾气吧,其实未必,可他不知为何,面对确实有些无礼的女孩,仍乖乖地作了回答。说十三太保是好脾气吧,大多数铁定不是,在恼怒和警惕中靠了过来,有几人甚至已悄悄手握刀柄。

    女孩刚刚那一刻似乎魂游天外,动作、话语皆未经过大脑。她怔怔地看着鬼束千夜把他看得直发毛,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面无血色地转过身去不再言语,眼中激动的色彩瞬间褪去,只剩一片灰暗。

    旁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惟有曲魂庵心下了然,暗暗叹息。

    ----

    陈尔诺一迈入鬼束千夜挑选的饭店大厅,心里便咯噔一下。待进了二楼的包房,他的心绪反倒平静下来:你们谁爱会钞谁会钞吧,这个“地主之谊”哥是尽不起了。瞧瞧这宽敞奢华的包房,装修得富丽堂皇,巨大圆餐桌正上方棚顶垂下的巨大的水晶吊灯,其价格怎么也要上六位数。即便他真是“地主”,要在这样的顶级酒店消费,也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木子巫和鬼束千夜两个不是伪地主、假土豪,而是真贵族,还没开吃就争会钞争了个面红耳赤。两人打架的本事一般的臭,但嘴皮子上的功夫都颇为了得,不过鬼束千夜最终还是不敌伶牙俐齿的木子巫。在木子巫看来,的确该由自己请客,既是谢陈尔诺的拔刀相助,也是给鬼束千夜赔罪。她逃婚并非对十三王爷这个人有何成见,接触下来甚至觉得他为人不错,虽然她大大咧咧我行我素,却绝非没心没肺不知好歹,撅了他面子又折腾他一溜够,心里还是有些歉意的。

    两方的众人各自回住地休息,只留三、四、五、六这四位太保做护卫,木子巫在一楼包房另开一桌酒席给他们吃喝。

    木子巫和鬼束千夜各是妖界和冥界的顶尖人物,了解两界众多的趣闻、秘辛,而陈尔诺也为他们介绍人界的风土人情,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气氛相当融洽。

    趁着木子巫去洗手间的空当,鬼束千夜眨巴眨巴通红的眼睛,低声道:“公主是个好姑娘,兄弟有福气,千万把握良机啊……”

    陈尔诺一怔,随即笑道:“你不会是喝高了吧?”

    “好像是有点……我一向以统兵之道和饮酒之量而自负,想不到公主身子如竹般瘦削单薄,酒量却如海般无边无际……我不是她对手,真不是对手啊……”

    他连连摇头,陈尔诺则点头道:“‘千杯不倒百变小妖女’的名头虽多半是公主自封的,但她确实当得起……”单说酒量,怕是只有英舞飏与木子巫堪有一比,但舞飏是仗着身体彪悍能强撑,若论本身担酒以及品酒、饮酒、鉴酒之道,她便和木子巫差得远了。

    鬼束千夜跟着赞道:“千机百变——聪明伶俐、古灵精怪,妙、妙、妙……千杯不倒——酒量气量一般的宏大宽广,好、好、好……”

    “你若后悔,现在也还来得及。”

    “一边去,少打岔。我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陈尔诺可不会提这个醒。

    “想起来了!”鬼束千夜一拍脑门,“公主不愿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难道我就愿意吗?老实说,这门亲事吹了我还真是松了一口气呢,此事如此结局最好不过。你们俩我看着实般配,她对你又有意,你真的应该考虑考虑。我嘛,跟她不合适,八字不合、性格不合、脾气不合……除了性别,我跟她哪儿哪儿都不合。”

    “没这么夸张吧?”

    “小命要紧啊!你不知道,公主乃妖族插科打诨第一高手……”

    “那也很好啊,有她在就能活跃气氛嘛。”

    “哪儿啊,她是插圈弄套的插、作奸犯科的科、倒打一耙的打、撒娇诨骗的诨……”

    “呃……然后……你就打算把她发给我?”

    “不是我说,男女之私、感情之事你所知不及我之一二。有道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我拿她没辙,她却拿你没辙。你要是把她收了,她肯定能对你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娶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再说,收了她你这也算为民除害,功德无量嘛……”

    “我给你倒点茶,你先醒醒酒……”

    “哎呀呀,听哥的,准没错。跟哥上过卧榻、滚过床单的女子,比你拉过手、吻过唇的还多,这就叫经验;被哥看过身子的美女,比你看过舌头的还多,这就是眼力。当然啦,这两点在公主身上我是没做到,但相信哥,哥看女人很准的……”

    豪华包房自然内带卫生间,酒酣耳热的他俩都不知道,早已忙完了“正事”的木子巫正把脸贴在卫生间门后偷听他们谈话呢,全神贯注的她可是双手提着裤子连腰带都来不及系——惟恐乱了心神,马桶也还没放水去冲——惟恐扰了耳音。

    鬼束千夜很“懂事”嘛,虽然说的话不好听……

    可是对于陈尔诺反应的“迟钝”,她把鼠牙咬得咯吱响,把鼠脚跺得酸麻疼,却也无可奈何……

    ----

    便利店下面的地下基地中,特别部队众人也在餐厅内享用着伊乱殃城精心准备的晚餐。

    神族女孩独自一人躲进一个小房间在角落里坐了许久,面无表情地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既不取饭菜,也一直不说话,落落寡合到生人勿近的程度。想与她亲近的嗡嗡,几次跃跃欲试,终究还是望而却步。

    曲魂庵打了份饭菜放在她面前桌子上,在她对面坐下,轻声道:“吃点东西吧,在这里没人把你当犯人。”

    女孩明丽闪亮却不带一丝温度的黑色冰晶般的眼睛瞟了他一眼,也不客气,拈起筷子就吃。她边吃边道:“你老看着我干吗?我要是你,会去守着公主和王爷,直到他们各自返回妖界和冥界。”

    曲魂庵一直知道她见识不凡,闻言眉头微蹙:“这是何意?”

    女孩吃得太快,又开口说话,有些噎着了,用拳头轻捶胸口。

    “慢点吃……”伊乱殃城刚巧端着一杯新鲜果汁进来,“尝尝,我现榨的。”

    女孩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总算舒服了,说道:“我先问你,妖帝为何希望与鬼族政治联姻?而冥王又因何同意?”

    曲魂庵答道:“魔族蠢蠢欲动,妖、鬼两族绝没有独力抗魔的实力,若能通过高层联姻结成同盟,便多了自保的把握。”

    “没错。”女孩把筷子一放餐盘一推,既然说开了就说完再吃,“这么大的事当然瞒不过魔族,我若是魔君,一定千方百计从中作梗,破坏联姻。我猜,现在就有魔君的眼线在暗中盯着公主和王爷呢……”

    “这么说,我们倒是帮了魔君的忙?”

    女孩摇摇头:“就算公主不逃婚,这婚也不一定能结成,阻力不会小。再说,这一架打下来,棋逢对手打出了惺惺相惜之意,他们三人此刻定是把酒言欢呢,别忘了公主和王爷都是各自族内顶尖的高层人物,他们建立起深厚的私交来,效果未必比联姻差,何况中间还多了个陈队长,若是能通过他而亲近神族,就更令魔君头疼了。这些都罢了,最关键的是,仅仅破坏联姻对魔君来说也只是不吃亏,可眼下他却有个极好的大占便宜的机会……”

    “你是说……魔君会对公主和王爷不利?”曲魂庵眉头越蹙越深。

    “聪明!果然不愧是曲大人。”话虽是褒奖,但女孩的冰霜俏脸上仍不见一丝暖色,“他们都在人界,身边的保护力量薄弱,我若是魔君,怎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必定派人前来行刺。不,不对,未必是‘派遣’,而多半是‘雇用’——出巨资雇用非魔族的顶级死士,即使失败,也不会留下把柄,用来兴师问罪的证据你们就不要想了。若无联姻之事,他没必要也不会愿意冒险刺杀二人,但现在情况不同了。若杀掉公主,等于毁掉了妖帝可用来联姻的最大王牌,也打击了他对联姻的信心,短时间内他不会再做此想。若杀掉夜王,冥王必定迁怒于妖族,他肯定会想啊:要不是你家御妹落跑,我家王弟怎会追到人界?不去人界,哪来杀身之祸……更要命的是,这里是神族驻守的灵城,神族保护不力的罪名是逃不了的,神、妖、鬼三族间的关系就会一塌糊涂,魔族躲在暗处乐呵呵地坐收渔翁之利。负面影响还不止如此,谁不知道公主是妖帝最疼爱的人,她若被杀,妖帝一定方寸大乱,一代明君搞不好就此一蹶不振,或者悲怒交集之下做出冲动的决定,使魔族得到可乘之机。而夜王则是鬼族军方最可倚仗的头号人物,除掉他,等于斩断冥王臂膀,冥军则失去擎天巨柱。冥军王牌是近卫军,然而要知道,并非近卫军是王牌所以交给夜王统领,而是交由夜王统领之后,原本充斥着想在军旅中镀层金又怕在别的部队吃苦的冥界贵族子弟、被称为‘纨绔托儿所’的近卫军,才逐渐转变,终于成为了王牌军……

    “哦,差点忘了陈队长,他好像也是魔君必欲杀之而后快的人物吧?现在这机会多好,三个人凑在一块,杀掉哪一个魔君都赚了,若能一举同时诛杀三人,魔君只怕睡觉都能乐醒了……倘若能行刺成功,即便被你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是魔族背后指使,魔君也不会太在意——他只需要随便拎出个阿猫阿狗说是此人个人行为与我魔界无关,朕事先并不知情……你们又能奈他何?兴师问罪?可能性太低——神族没有做好完全准备之前不会贸然与魔族开战,而现在嘛,要打大战的准备可还差得远;至于妖、鬼两族,更是谁也不会做那先烂的出头椽子。公主地位虽尊但对妖界没有太大实际意义,妖帝是圣明君主,哪怕爱她再深、内心再痛,应该也不会为了一人之死而冒全族全界覆灭的风险讨伐魔界,至少暂时不会。夜王倒是冥界柱国重臣,但冥王是庸碌君主,决不敢率先与魔族撕破脸面。何况冥界骁将不少然独缺帅才,就算要战,夜王既死又由谁来统领大军呢?总不能指望夜王的鬼魂亲自挂帅给自己的肉身报仇吧……所以说,刺杀成功了好处多多、利益大大,失败了风险却是又小又少,我若是魔君,这等好买卖绝对干得过!”

    曲魂庵听得脊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女孩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魔君权术计谋岂是我能比的?既然我能想到,他多半便有此打算。但你也不必太紧张,毕竟刺客人选不好找。现在结界稳固,魔、妖、鬼三族高手进入人界很困难,所以我建议你把注意力放在与人族同居人界的仙、怪、精灵等族的高手身上。他们肯定相对较弱,但目标也不强啊,尤其是公主和夜王,倘若无人护卫,便是待宰羔羊。”

    “仙、怪、精灵素与神族交好,更天性良善,怎会做这种事?”

    女孩翻给他一个白眼:“曲大人怎么又笨了?军中高手自然不会,但哪一族没有以暗杀为生的刺客?你不妨排查一下刺客排行榜,嗯……主要是上榜的仙人和精灵,这两族外形多与人类无异,气息也难察觉,一旦避开护卫人等,摸到公主和夜王身边……”

    “多谢姑娘提醒,我这就去酒店接应!”

    曲魂庵说完就想起身,却被旁边的伊乱殃城按住。他一直以为殃城手无缚鸡之力,这一按却令他老老实实坐回了椅子,他望着对方满眼惊异,难道掂大勺、握菜刀便能锻炼出如此了得的手劲?

    “你不是还要排查‘天下刺客排行榜’吗?”殃城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去吧,正好把刚做得的菜送过去,让王爷和公主尝尝咱的手艺,这才叫尽地主之谊。”

    他特意为鬼束千夜制作了一道秘制菜肴,这可是招致了林仙的抨击的。

    “店长大人不至于吧?巴结官二代的意图很明显哟。”

    “你们懂啥……”

    伊乱殃城年纪最长、阅历最丰,最清楚和鬼族亲王搞好关系的重要性。既然夜王与尔诺热络亲近,他便要帮忙趁热打铁。

    便利店的厨房不能和大酒店的相比,少了一种调味料。他打算到饭店后厨找到它,在菜肴上撒上少许即可。他好歹是个神,这种事还难不倒他。

    于是他来到饭店后门外的巷子里。还没摸进门后,他突然闻到旁边的大号垃圾箱里传出并不浓重的血腥和尸臭味。擅长厨艺的他,很轻易地辨别出那绝不是鱼类、禽类等食材的下水和污血的味道。

    他打开垃圾箱的盖子,翻开几大包黑色垃圾袋装着的垃圾,在昏暗的路灯下,赫然有一具年轻人族男子的尸体出现在他眼前。

    很难想象,一个兼任厨师的便利店店长胆气竟颇壮,他非但没有惊惧之意,反而仔细打量起尸体来:被害者被人用单手捏碎了喉管而死,从尸体的温度、硬度以及刚刚出现的淡淡尸斑来看,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虽然这个可怜人的外衣、外裤均被剥掉,但从其衬衣的样式和利落的短发,他能猜到死者的身份。

    他现在可没时间处理尸体,盖上垃圾箱盖子,快步向饭店后门走去。

    ----

    酒店包房内,鬼束千夜、木子巫和陈尔诺三人饮酒谈笑,正在逸兴遄飞处却听敲门声响,一位左手将托盘托于头侧的服务生走了进来,右手又顺手将门关上。

    木子巫见那托盘上盛着的大号汤碗,问道:“我们没有加菜啊?”

    服务生立即答道:“这道汤是本店赠送给三位贵宾的。”

    鬼束千夜一对醉眼盯着服务生,看得对方心里一紧。王爷扯着嗓子叫道:“这么大岁数还当服务生啊?真够不容易的,子巫快快打赏!”

    陈尔诺本就突觉哪里不对劲,听他这一喊便反应过来:看这服务生的面相,起码四十岁开外,在西方国家还不稀奇,但在神州,这个岁数当服务生确实是老了些。越是这种高档酒店越会对服务员的形象有要求,而且这也是个需要体力作支撑的职业,他不相信这家在各方面都力求完美的店会雇用一位奔五张的大叔来当服务生。另外,这种豪华包房店方会有专人负责,事实上,之前的服务、传菜等等都是由一女一男两位年轻服务员来负责,再无第三人进入包房。

    木子巫怕他们听见不该普通人类听见的内容,所以饭菜、酒水上齐后便叫他们不必在房内服务,在外面的备菜间休息就好,如有需要再叫他们。

    陈尔诺试着朝门外喊了一声“服务员”。这一声他运上了神气,普通人察觉不到,但哪怕门关得再严、门板再厚,外面的人也听得到。

    可是,无人应答。眼望房门的陈尔诺有些恍惚:难道是喝了酒导致眼花的缘故?怎么感觉门上和墙上的装饰花纹好像变了模样?

    不对,确实是变了,看起来好像是……符纹?

    是禁制!

    陈尔诺心里一惊,转头看向那服务生,更是惊上加怒——

    只见那服务生已走到桌边,突然右手自托盘下抽出一把短剑刺向鬼束千夜,左手随即一翻,将托盘上的汤碗掷向木子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