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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雀夕见聂楚荆正注视前方,浑若未闻,便怔了怔,顺着聂楚荆的视野望过去——
只见白舒眉一袭淡紫色的纱裙,巧笑倩兮、美目顾盼,举起手中杯盏,向对面的贺千曲做了个“请”的手势。
对面的贺千曲亦报以“请”的手势,袖袍一挥,一饮而尽,两人相顾一笑,全然没把输赢放在心上。
离痕又命人开了第二埕酒,第三埕酒……直到第四埕,分别是“兰沁”、“杏汾”和“芜羌”。
每一埕贺千曲与白舒眉所写的皆无大的出入,也无一处出错。
众人更是得了便宜,有连番四轮不同的美酒所成的酒局,连连感慨暝幻宫中美酒佳酿名不虚传。
四轮过后。
此刻最后一埕酒置于场中,离痕命人一打开,顿时酒香四溢,浓郁陈厚的美酒气味远远盖过之前的四埕。
在场诸多的少年人无不感叹惊呼:
“这是竹叶青。”
“非一般的竹叶青,闻之已三分醉矣!”
离痕命女弟子分给诸人。拿到这第五埕酒的人们,观这酒碧透澄澈,无甚杂质,随杯盏轻晃而酒香自溢出,更是由衷赞叹。
待得每人手中皆捧得一盏时,离痕宫主的手中亦多了一樽酒杯,举起遥遥相敬众人,朗声道:“诸位,此乃我宫中难得的一埕佳酿,乃我当年与幽月上人所酿,其中门道不少,用法鲜传于世,门内从未有弟子品尝过,今在此敬尔等江湖少年,请!”说罢,一饮而尽!
场中大都是年少之人,个个豪情风发,古剑生寒、器灵生影,闻言皆直身站立,齐敬离痕宫主:“请!”
那画面太过美好,似刻入了时光,以致当后来再回忆时,已陡隔了河山。
白舒眉与贺千曲各细啜了一小口,两人尽都静默不言,阖眼细细思之。
这边厢,金雀夕已经有酩酊之意,不住地嘟囔:“此酒甚佳,再续三杯。”
石墨寒前面四轮尽滴酒不沾,此刻细品一口,对聂楚荆道:“聂兄看此酒如何?”
聂楚荆正品着杯中酒,顺口答道:“兰羞荐俎,竹酒澄芳。好酒。”
白舒眉与贺千曲饮毕,各执笔于纸上写下一行字,女弟子少顷便展示于众人。
白舒眉所写乃:
栀子紫檀竹叶青。酒色清亮,是为沉齐。所用料乃青城山淡竹叶、栀子、砂仁、岳阳白菊、西山紫檀、陈皮、山柰等。应还有数味所用料,弟子愚钝,实无法写全。
贺千曲所写乃:
栀子紫檀竹叶青。用料为砂仁、栀子、白菊、西山紫檀、陈皮、零香、山柰、青城山竹叶、丁子香。沉齐之列。
贺千曲的所写的配料比舒眉多出来了两味。
石墨寒笑着说:“此等规则下,配料写少比写多的好。”
金雀夕道:“若是我,知道多少便写多少。”
聂楚荆微笑点了点头。
离痕仔细看两人所写之后,道:“白舒眉所写之用料有七样,尽都正确,唯缺三味。”
又仔细再看了一遍贺千曲所写,道:“贺千曲所写用料有九样,八样皆正确,唯独‘丁子香’有误,实应为‘云木香’”。
贺千曲本是低头饮着酒,闻言微愕然,抬头看了看离痕,又捧起杯中剩余酒,细细地再品了一品,眉头蹙了蹙,放下杯子,沉吟不语。
离痕又道:“按规则,这场是白舒眉胜出。”
众人闻言,皆都赞叹不已。饮酒之人大都能品出用酒之主料,又有几人能品出其中千变万化、门道艰深呢?
聂楚荆此刻心头却生起了疑云,暗忖道:“云木香仅产于我玄剑山庄的灵山地界,但从小便听师父有提及,云木香在约莫十年前一场甚是诡异罕见的霜降之后就已甚少生长,纵有那么几株,也不过凤毛麟角。况云木香其味苦,既有栀子一味已苦,若两者兼有,此酒必涩。今品此酒,略涩却温,明显所用是丁子香,而非云木香。”
他思忖方毕,望向离痕宫主,却看不出离痕脸上有任何表情,在高坛上孤鹜地站立着,沉声道:“此斗酒中,你二人对酒的认识皆不俗,然天下之事,过之可解,错之则无解,这场便是白舒眉胜了。”
她转头望向门内另一弟子:“取琴来。”
不多时,有一女弟子取出两方古琴,雕刻细致,杉木沉香,便分别置于舒眉与千曲身前,对她们道:“酒已比过,现在开始对琴。”
白舒眉与贺千曲两人躬身点头,盘腿坐于琴旁。
离痕又道:“我暝幻宫中首修乐器乃古琴,你二人皆有所习。琴技之所在,既在于技法,亦在以情动人。故此番你两便弹奏同一首曲,输赢交由在场诸位来评判。白舒眉,你方才斗酒一局中胜出,便由你先开始吧。”
白舒眉闻言轻颔首,十指覆上琴弦,左手按弦,右手弹弦,先试了试音,闻那音清绝凛冽,声入长空,知琴的弦音已调好,便起身向周遭众人先施一礼,坐下微吸口气,便轻轻挑动琴弦。
律曲缓缓如清水流动,场中众人瞬息安静了下来。
白舒眉左手按弦,右手挑、托、勾,一双美目时而微阖,时而微睁开,嘴角含笑,鬓边几缕秀发随风而动,一身紫色的轻纱曼妙生姿,弹奏间轻纱也飘动着,似涟漪泛开,伴着旋律,在场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风情。
场中少年人有些闭着眼睛、微晃脑袋,有些眼睛都舍不得闭上,既听琴音,亦观那奏琴的佳人。
赵烛楼望着白舒眉,手中纸扇一开、一阖,心中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陡然浮出一抹诡笑。
此时音律蓦然一变,从悠扬轻动到辽旷清越,又似群山震颤、百鸟雀跃。众人无不心神为之一荡,胸中一会豪情万丈,一会喜悦万分,几欲站起随之手舞足蹈。
金雀夕摇晃着樽中残酒,喜道:“好曲!此曲是何曲?”
聂楚荆道:“此曲名为《或如梦》,伏琴所奏为其中的‘铸剑篇’。其实有典故。”
金雀夕道:“什么典故?”
聂楚荆道:“旧时,一名樵夫于深山密林之间偶得了一块千年寒铁。此铁寒澈,樵夫寻遍天下巧匠,想铸一把千古名剑,无奈此寒铁顽硬难化,每次皆失败告终。他便倾尽家财,走遍天涯,自行学习铸剑之术……”
“终于在十载之后,他铸剑之术有所成。有一日,他在那悬崖之边的屋舍门口,把这块千年寒铁打造成了世不所出的千古宝剑!”聂楚荆道。
金雀夕叹道:“此樵夫真真执着,十年光阴便为一把剑,而他又非剑客。”
聂楚荆道:“剑者,不在手中之剑,或他心中已有剑意。”
石墨寒忽然道:“不识剑者,用剑不过伤己。”
金雀夕道:“你又不曾练过剑。剑若何如,全凭剑客一己之意。伤己不过剑法造诣未深。”
石墨寒闻言哈哈笑了起来,笑声中似有不屑,却又隐隐带着一分苍凉。
白舒眉的演奏越加密如雨落,十指抹、挑、拂于琴弦之中,变幻来回,那琴声更如百鸟飞来,清啼不止,一层又一层,百越皆闻。
聂楚荆缓缓道:“这剑一打造完毕,樵夫以水淬之,此剑方才真正出世。一出世便寒光大炽、隐隐有剑鸣。樵夫大喜,持此剑就于崖巅起舞,那剑寒光四起、锋利无边,剑气卷起落叶飞花。”
“此时有百鸟闻剑鸣而来,那鸟越来越多,就似整个山谷的鸟都来了一般,一时间众鸟飞舞、鸟鸣声伴着剑鸣。”
随着他话语的最后一句话说出,白舒眉一曲之弹奏亦在这绝妙的意境中戛然而止,似是他早就算好了时间。
在场众人无不起身,大声喝彩、赞扬声纷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