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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楚荆忽道:且慢!
说着走向角落的一方案桌旁,凝视那案桌上的一张水蓝色古琴,低低开口道:“为何这儿会有一张琴?”
金雀夕道:“哦,是凌玉师兄今日午间向暝幻宫女弟子要来的,说好几日没弹琴,技痒了,我看他弹得开心,也跟他要了来弹。”
聂楚荆点了点头,伸出纤长的手指,在那琴弦上轻拂而过,清冽的琴音随之而起。
他站着,低头凝望了半晌,一缕墨色长发从肩头垂落,双眸微闪,似落入了几点星光,他蓦地抱起那方古琴,推门而出,纵身飞跃间消失在夜色中。
金雀夕急张口要问他去往何处,夜色中已经传来他师哥一句话:我顷刻便回。
荷塘边的屋舍。
贺千曲躺在床榻上,睫毛微颤,梦见那树梨花、梦见血水泛滥,战马嘶鸣,兀自不停。
她眼皮急速抖动,一缕月光透窗洒落,她蓦地睁开眼睛,一身冷汗淋漓。想了想,暗叹了一声。
她偏了偏头,看向窗外月光,不知道自己已睡了多久,只觉得手脚还有些许酸麻,动起来有些疼痛,但身上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她料想是她的小师妹玲珑替她更换的。
她闭了闭眼,脑中浮现一句话:你为何如此执着?
这句话,不仅她师姐白舒眉问过,第一个如此问她的人,是她的师尊。
那是数年前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如今夜一般。
那一夜,她百无聊赖,往后山的方向走出了好远,看那漫天的星光,似看到岁月如何白驹过隙,日日夜夜毫无变化,江山如一。
这般走着,她也不记得走了多远,一直看到山那边彩色光芒一片,曜光闪了大半个夜空,她赶紧躲在一株大树后,细细观望。
但见那光芒闪了一阵,逐渐消落,凝聚成一只小小的鸟,缓缓地落于一个人的指尖,那个人身子窈窕,头戴紫金冠,正是她的师尊离痕宫主。
她见离痕伸出右手,轻轻摸了摸那只小鸟流光的羽翅,左手轻轻变幻了几个印诀,那小鸟往半空飞去,一圈圈地飞绕。
离痕倏忽间双手又变了几个印诀,空中那小鸟骤然一变,顿时大了无数倍,鸟目中寒光陡现,双翅一拍,昂首向天空中那轮明月嘶吼。
离痕望着寒渊鸟,幽幽说了句:“沧月幻冰霜,寒渊莫问笛。莫问……莫问,好一个莫问!”
贺千曲在树后伸出小半个脑袋,窥了半晌,眼睛眨了又眨。
离痕蓦然一转身,望着树后:“看了那么久,出来吧。”
贺千曲一愣,双手垂下,耷拉脑袋从树后走出来。
离痕冷冷道:“看到了什么?”
她回道:“回师尊,看到了您结印,也看到了…不,听到了您说了一句话。”
离痕一挥袍袖,收回空中那只寒渊鸟,冷声对贺千曲道:“既看到了我结印,你记得几个?”
贺千曲想了片刻,回道:“全都记得。”
离痕目光一闪,道:“哦?你且结给我看看。”
贺千曲道了声“是”,手指连番变化,从左手至右手,继而两手合拢变幻,果真一个不差。
离痕观之,冷冷道:“很好。你且试试能不能召得动寒渊?”
贺千曲一惊,道:“师父,我从未习得术法,我肯定是不能……”
“少废话,你且试试。”
贺千曲闻言,便深吸一口气,暗自凝神,双手十指不停变幻,想象她能够随便召出点什么也好。
半晌过去,直变得十指酸软,额头微汗,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离痕目光渐冷,一动不动,看着她。
贺千曲苦笑,道:“师尊,我……”
离痕道:“你没有任何灵力,你便是再到藏书阁读一万遍修习术法之书、阅尽天下修习灵力之典籍,也还是毫无办法。此乃现实,该死心的便需死心!你为何如此执着?”
贺千曲默然。
离痕一甩袖袍,转过身子,冷冷道:“即便你记性极佳,也是毫无根基!如那飘渺之云、无根浮萍,你本就是凡胎,凡人便不该妄求不属于你的东西。”
贺千曲仍是默默不语,半晌,才道:“师尊,你误会了。我并非妄求,我要那灵力何用?只是——”
“只是什么?”离痕迅速转过身,望着她道。
“只是师尊其实对我仍有一丝期待。”她抬起头,直视离痕的眼睛。
离痕闻言默然,半晌无语,幽幽叹了一声。
过了良久,她方才道:“你还记得沧溟尊者吗?”
贺千曲摇摇头,道:“一直有所闻,或小时候见过,却已无印象了。”
离痕叹道:“说起来,我亦有十一年未见她了。她乃当世第一奇才,我已想不到暝幻宫中还有谁能够与她比肩了。”
她望着明月,缓道:“她一生纵情傲物,身无所缚,笑称不需要借助任何器灵,亦能成天下第一的高手。你猜,她年方几何便成就九州第一?”
贺千曲摇了摇头。
离痕道:“年方廿五。那一年九州大乱,她凭一人之力便绞杀妖兽与邪灵上万,一时之间风头无两,五界九州之中无人不晓她的名号。”
贺千曲惊叹道:“上万?没有借用任何器灵法宝?”
离痕淡淡一笑,道:“不错。”
说完,离痕又抬头凝望天上那轮月亮,良久,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支笛子,那笛子晶莹剔透,色泽极美。
她递给贺千曲,道:“这笛子从此以后,便是你的。你需得好好珍惜。”
贺千曲接过笛子,触手生寒,忍不住问道:“师尊为何赠我笛子?”
离痕目光一寒,冷道:“你是想说,暝幻宫中,笛子为众乐器之末,我为何要赠你最末端的乐器。”
贺千曲一凛,她确实未曾想那么多,冲口一出这么一句,如今听师父说起来,倒好像是她确实有这么个意思。她赶紧垂下眼睛,心下甚是惭愧。
离痕侧过身子,望着前方的山谷,道:“从来便没有最末的东西,这些都是世人所加的偏见罢了。然而身处这世间,谁又能说自己不曾随意妄断过他人?”
她缓缓转过身子,凝视贺千曲道:“你没有灵力,在世人眼中,确实是最末。然而,世人眼中的你,与真实的你,本就是毫无相干。我确实对你有所期待,却又不敢期待,因为,你若只因为我的期待而去行,那便不是你了。”
贺千曲心中一凛,细细思索师尊离痕的话语,只觉得一时间难以全部理解,便先自牢牢默记在心。
离痕缓缓道:“沧溟尊者,曾被我的师尊、也就是你的师祖,厉训过不下万遍,曾说她一意孤行、丢弃器灵法宝而不用。你猜她怎么说?”
她抬起头望着明月,接着道:“她说,世间没有一件法宝能够赶得上我的速度,追得上我的心意!”
离痕望着月亮说道,嘴角亦泛起了微笑,像在回忆当年自己眼前的沧溟,以及沧溟的那份自信与骄傲。
贺千曲有几分讶然地道:“连寒渊鸟都不能吗?”
离痕笑了一笑,道:“你认为寒渊鸟是世间至强的法宝吗?”
贺千曲想了想,道:“世间万千,必定没有最强,然而我所能够知道的范围,寒渊鸟已是最强的器灵了。”
离痕又笑了笑,道:“千曲,若寒渊最强,为何暝幻却并非最强?”
贺千曲一时语塞,想了想,道:“那是因为玄剑山庄更……更强?”
离痕收住笑容,缓道:“决定谁更强的,不是法宝,而是——”
她走上前来,伸出一根手指,点向了贺千曲的胸口,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而是你的心!”
贺千曲全身一震,如若身在三九寒天更浇上了一壶冰川之水,只觉得全身乃至心灵都被重新浇铸,直到那三个字如铸剑冶炼一般,深深铸刻至她的心灵。
她浑身一抖,向离痕长身一作揖到底,道:
“是,师尊,弟子已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