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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担心,我日日到遇见宋初雅的那个茶楼,借茶消愁。本来想搞点酒,奈何它太辣,想着怡红院就在边上,实在很没必要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准备出门时,宋初雅忍不住说:“七月姐姐,你不觉得这样太嚣张了吗?我们不久前才从那些人手底下跑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每天到那边晃悠,不过很快我就找到了去那边晃悠的意义了。
有骨气的茶楼老板还是屈服于生活的拳头了,后来我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新的说书先生。比之隔壁茶楼,人气不算高,但好歹是没留下空位。缩在二楼的加座,我有些怀念之前的老先生和他的狒狒。
守了七八天,还是没见到,想见的那个人。
月白色袍子的清瘦背影天天在心里晃悠,我想找到他,但是找到他又如何呢,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世上长得相像之人何其多,为着一个飘渺的影子,天天在这里蹉跎时光……好像…也还是爽的。
话说也不是我没良心不去找我师兄和师傅,他们两个武功运气都在我之上,要是真有什么意外,去了也没什么用,最多就是多个意外。
我还是乖乖待着吧,那些话本不都喜欢写,什么什么门派被人灭门,只留下了一个了不得的独苗苗,然后独苗苗一路从复仇路到达人生巅峰。
不过能把傅凌和师傅干翻的仇人,靠我复仇那基本没戏,但有事没事我来骂骂仇人也是好的。扯远了,我们说到茶楼换了一个新的说书先生,他讲的故事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他讲的是二十年前,江湖上的一桩旧事,不巧这旧事的主人公,我至少认识一半。
听到他以藉云开头,我顿时来了兴致。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个冬夜,沧州城外的一个小客栈,大雪下得紧,天地连成一片,教人觉得是混沌初开,没有活物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小客栈外面却有一串孤单的脚印,脚印潦草,可以想象它的主人一路连滚带爬,走得十分艰辛。
脚印的主人就是仇渊,在雪地里滚得像个球,身上衣裳冻成硬邦邦的一片,一下一下擦着身上皮肉,可以想象要是把他从衣服里拎出来,一定像个削了皮的西瓜。
这个描述可能不那么准确,因为仇渊其人,是江湖上少有的文武双全,精于琴棋的美貌男子。此时落魄了,也是个落魄的美貌男子。
他看到屋里燃着灯火,那个温柔似水的人说过,一定会点灯等他回家。
慢慢爬近,叩着小客栈的门,带着满身伤痕,带着满心的欢喜期待和爱意,他轻轻开口“茉娘,我回来了。”连寒如刀剑的风雪都带着自由的味道。
但屋子里久久没人答话,仇渊心里漫上一丝绝望,颤抖着推开了小木门。桌上的小火苗艰难闪烁,终于在男主人带来的风雪中,啪一声灭了。天地间只剩下风雪来往的呼呼声。
仇渊下山一遭,只留下了满身的伤痕疲惫和无望失落…
他不能久留,藉云的追兵还在后面,迟早会赶上来,昔日的同门情谊不在,只剩下你死我活的拼杀。
但那些事,明明就不是他做的,仅凭一枚玉佩,将他二十年来的努力全部否定,将他的为人否定,将他的一切否定。
还将他逼到了这样的境况,楼昭玉握着他的玉佩死在了梦庐的青竹床上,让一切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楼阁主痛失爱女,那双猩红的眼睛时隔多年,还在梦里浮现,他也很难过,笑起来明媚如花的小师妹,就那么静静躺在那里,永远睡下去,但他不甘心,为这个天大的误会丟掉性命。
仇渊一路西行,爬多过走,身上钝痛一遍一遍刺激神经,他不敢停歇,茉娘下落不明,可她能去哪里,这些疑惑和难过一道一道缠在心上,快压得人喘不过气。
仇渊一闭眼就看到茉娘在某处看着他笑,又看到楼阁主抱着冰冷的小师妹失声痛哭,整个人埋在雪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寒冷疲惫和无助绝望,恍惚中,他突然想到,那个见到他眼睛里就有星光的小师妹楼昭玉,她死时是不是很害怕。
大雪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满目惨白,辨不清方向,这种天气出门赶路无异找死,茉娘当然懂得这道理,她的失踪不是意外。仇渊不记得他走了多久,也不记得走了多远。从楼阁主手下逃出来,怕是耗尽了这一路的好运气。
他实在没力气继续前行,先前要见茉娘的渴望还支撑着他,如今卡在胸腔的老血都咳不出来,只怕这雪地就是他的坟地。
这一生可真是太遗憾了。
要是仇渊知道他的苦难远没有结束,他可能会觉得人生还是遗憾点好。
重伤未愈,冰天雪地,没有交通工具,占了哪一条都很要命。仇渊这么逃亡,不被人抓到,那可能是老天在睡觉。
可叹老天没有睡多久,雪地里看到楼昭安的时候,仇渊心里有些松动。楼昭安是楼昭玉的亲哥哥,也是他的大师兄,他盯着楼昭安的眼睛缓缓开口:“师兄,你真的认为凶手是我?”
楼昭安垂眸:“我很想相信不是,但小妹拿着你的玉佩,这件事总要有个交待,跟我回去吧。”
仇渊闭着眼,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本不该下山的,事情还未查清,他贸然下山就有了畏罪潜逃的嫌疑,但楼阁主盛怒之下,很难预料他是否还会有命完成和茉娘的约定,这一身的伤就是证据。
楼昭安并未将仇渊带回藉云,而是去了楼家。仇渊被关进了暗无天日的水牢,楼阁主在此等候多时,仇渊一遍又一遍重复此事与他无关,玉佩是早前就不见的,但楼阁主手上力气没松半分,他将痛失爱女的悲愤怒气全数撂到仇渊身上。
仇渊的师傅也很犯难,这位名满天下的大侠实在不好出面调停,死的是小徒弟,犯事的是二徒弟,大徒弟是小徒弟的亲哥哥。
他知道二徒弟从小行事都很有分寸,但茉娘的事终究没瞒过他。想到二徒弟为个风尘女子,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跑下山,又被人逮回来,他心里实在是很失望。
仇渊本来也是个拥有光明前途的大好青年,奈何这一辈子就栽在了女人手里,先是楼昭玉的事,惨遭毒打,后又是茉娘的事,清白不保。可见男子还是不要长得太好,红颜祸水,命比纸薄。
后来的事就如同它发生的那样,抓回仇渊没过多久,楼阁主身死,楼家烧起大火,几十年基业一朝燃尽,将这段某人的血泪过往烘成让人回味的谈资。
我很震惊,听到这个故事。
因为楼昭安正是我师傅,名满天下的大侠是我师祖,此前我从未听藉云的人提过师傅有个亲妹妹叫楼昭玉,更没听说过师祖最小的徒弟廖师叔本来还有个师兄和师姐。
我记起来之前岭苍掌门张宇挑拨师傅打架,正是提到了仇渊,让我师傅瞬间变脸。这段尘封二十多年的过往,就这么从旁人口中听得,让我有些震动,不过谁知道是真是假。
即便是真的,过去这么些年了,这桩旧事唯一还在世的人是我师傅,别人讨论,对我们也没什么实际影响,但对于说书先生不用化名的做法,还是让人很隔应,十分看不惯。
我正想着要不要等天黑,把人抓过来揍一顿,保证不把他弄死。
那边我心心念念的月白袍子正翩翩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