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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琼琳在凤城又呆了五天。
凤城的清晨,有些雾气,阳光出来后,这雾慢慢散去,房间便一点点亮起。
顾琼琳端着碗团子,被南松叫进了屋子。
南松正坐在电脑前,他背有些弯,身上的帽衫松垮地罩着,挽起的袖子下是截苍白枯瘦的手臂。
他在看自己的邮箱,里面存了近百封的电子邮件,全都还未发出。
顾琼琳捧着碗坐到他旁边,他按顺序一封一封地点开给她看。
加了桂花蜜的团子汤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汤上浮动着金黄的桂花与绿色的团子,颜色十分清新,但她却已没有胃口了。
“小琳,记清楚了,这照片上的小护士,是我女朋友,到时候你可别说漏嘴。”南松点开其中一封,里面有张照片。
照片上是南松和一个小护士的合照。
顾琼琳沉默起来。
南松还要继续往下点,她猛地按住了他的手。
“南松,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盯着他的眼睛。
“这些信,会在我死后,定时每个月发送一到两封到她邮箱。她能一直收到我的消息,直到结婚生子。”南松笑了笑,没回答她的问题,“让她以为我有了女朋友,这样就彻底死心了吧。五年、十年、十五年……她终会忘了我。”
顾琼琳知道,他在说夏晴空。
大学的时候,南松和夏晴空考上的大学都在凤城,只有她去了s城。
那四年发生了很多事,他们最终错过,夏晴空出国,选择遗忘。
夏晴空一直都不知道南松的病,她以为他仍旧和从前那样,阳光健康。
“忘了你?你怎知不是后悔?”顾琼琳无法赞同他的做法,用这样的方式来隐瞒他的病情和生死,对夏晴空而言是件再残忍不过的事,“这事迟早有一天她会发现,到那时候,你觉得她是会选择遗忘,还是终生遗憾?”
如果是她……如果有一天当她知道叶景深以这样的方式来与自己告别,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即便他死。
“不会的,她不会发现,她说过她不回国。死人的爱太沉重,就让她以为,我从没爱过她吧。”南松知道顾琼琳在想什么,伸手摸摸她的头,续道,“何况,我还不一定会死。如果能活下去,我就去找她。”
查出多发性骨髓癌前,他已经申请了夏晴空所在的大学,本就准备过去找她,可惜……终究情深缘浅。
“一定会活下去的。我等着给晴空当伴娘,那个时候我肯定是个大明星,有我在,你们的婚礼肯定特有面子。”顾琼琳低头说话,借着舀团子的动作,眨掉那点泪花。
团子早就冷了。
“那你呢?他这次为什么没来?你会原谅他吗?”南松知道叶景深这号人,也知道叶景深原本要来凤城。
顾琼琳对南松,从无隐瞒。
他早想见见叶景深了。当初酒吧门口那一拳,他总要讨回来,而叶景深能不能给她幸福,他也想亲自验证。
她沉吟了几秒,才想回答这个问题,手机的音乐声响起。
屏幕上显示——叶景深来电。
……
叶景深在医院呆得暴躁。
顾琼琳去了凤城已经七天,连着之前的时间,他已经近一个月没见过她了。
除了刚醒的时候,他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再后来他们间就没有任何的通话。
一想到上通电话里她和那人间的对话,他心肝脾肺肾哪都不舒服了。
那人的身份,和顾琼琳间的关系,以及他们现如今住在一起……越琢磨他心情就越差,脑袋里翻江倒海的闹腾着,生顾琼琳的气,不想给她打电话,冷着她,可终于在第五天的时候,他没法再忍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别扭生硬,像闹情绪的恋人。
“还要几天吧,有事?”顾琼琳声音淡下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叶景深感受到了差别对待,怒火织得更高。
“几天?”
“你有事?”她说着,眼角余光看到南松正饶有兴致地听她讲电话,她便瞪了过去,后者却不以为意,仍光明正大地听着。
“我想见你。”叶景深真想飞到电话那头,狠狠咬她一口。
“那得排队。”
叶景深一噎,再开口声音又低沉几分。
“顾琼琳,我在医院。失约不是因为我有急事,是因为在去凤城前一天晚上,我出了意外。”
他顿了顿,又道:“我疼,我想见你。”
那口吻,就跟生病的孩子在向大人撒娇似的。
顾琼琳脸色顿时沉去:“什么意外?为什么第一天电话你不说?”
“车祸,昏迷了两天。我……怕你担心。”他简单的回答着,并没告诉她自己救了楚瑶琳的事。虽然那只是个巧合,但任何事只要和楚家扯上关系,他都担心会让她想起两年前的事。好不容易两人的关系才刚有了破冰的曙光,他实在不想横生枝节。
更何况,这次的危险就冲着楚家和他来的,一点都不简单,他更不想将她牵涉其中。
“叶景深,你怎么不干脆等你死了让人直接通知我去参加你的丧礼!”顾琼琳声调忽然拔高。
昏迷了两天,那得多重的伤?
她忽然想起前一刻还在和南松聊的话题,死亡总让活着的人恐惧,恐惧到愤怒。
叶景深沉默了几秒,声音温柔起来:“对不起。”
“我后天回去,晚上去看你。”她忽然意识到南松还在身边,她却在他面前提死亡与丧礼,实在过分,便按下了怒火,闷闷回答。
“还要这么久?”叶景深的温柔里,添了些委屈。
“有意见?”她口吻不善地反问。
“不能今天吗?”
“不能。”顾琼琳不加思索的拒绝。
南松每隔一段时间要去医院全身换血一次,这回正好是明天,她要陪他同去,因此后天是最快的时间了。
……
挂了电话,顾琼琳有些失神。
南松咳了两声,才让她回神。
“没事吧,要喝点水吗?”她忙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
“小琳,你很爱他。”南松摇摇手,他咳了一阵有些累,便将背靠到了椅上,虚弱地开口。
顾琼琳低了头,没吭声。在南松面前,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女王,她只是个小丫头。
“生命远比我们想像的短暂,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你算算,你们如果都能活到八十岁,每天见面三个小时,一共能见多久?是七年。你们的一生,也只剩下短短七年。”南松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让你幸福,我也不会再有机会像从前替你收拾外校混混一样,帮你教训他了。想爱就去爱吧,如果不想爱,你就千万别在他身边浪费时间,因为最后折损的,只会是你宝贵的时光和感情。”
顾虑来,顾虑去,最终成全的,都是破碎的时光。
顾琼琳咬唇,露出极为罕见的苦恼表情,半晌后才抬头。
“都是你,当初接受我表白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怪我咯?”南松挑眉。
“不然呢?”她有些刁蛮地瞪他,也就在南松面前,她可以放任另一个自己出现。
“我又不喜欢你,这可勉强不了。”南松直言不讳。
顾琼琳冲他龇牙咧嘴一番,心里却是舒坦的,他还能和她斗嘴,还会对她笑,陪她说心事……活着,总归是好的。
“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再带他来见我。顺便陪我去学校走走,我想拍点合照,寄给晴空。”
“知道了。”顾琼琳把最后一枚冰掉的团子吃下,咕哝着站起来。
南松低低笑了声,将视线转到了电脑之上,看着邮箱里无数的信发起呆来。
……
来凤城的第九天,顾琼琳与南松告别。
走到楼底下的时候,她抬头,南松站在防盗窗的后面朝她挥手道别。
从前每次回来,都是南松替她拎的行李,他和夏晴空一起接机送机,然后他们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样的约定,不会再有了。
大学毕业到现在,不过六年时间,他们之间竟要面对生离和死别。
凤城的天和地渐渐远去,飞机的小窗户望出去,眼里只剩下棉絮般的云。
两个小时的航程,很快就到头,她收拾好心情,将属于凤城的顾琼琳,留在了过去,踏下飞机的那一刻,她依旧是骄傲张扬的顾琼琳。
刘诚早就在机场接机处等了很久,一看到顾琼琳,那笑简直要从嘴角咧到耳朵。
千盼万盼,他总算把这姑奶奶给盼回来了。
“顾小姐,你不知道,这两天叶总有多难侍候。”刘诚拎了她的行李就往外走去,一边开始数落自己的老板。
顾琼琳这人好亲近,他和她接触得多了,说起话来也就没了顾忌。
“哦?”她跟在他后面,挑了眉。
“不肯配合治疗,吵着要出院,要不就是盯着手机,或者发起疯来在病床上通宵工作,隔壁房的小孩子都比他听话。”刘诚说着觑了眼顾琼琳。
这么说,她该心疼了吧?
怎么还是没表情,那他再接再励。
“他头上的伤没好全,动不动就头疼呕吐,折腾得觉也睡不好。再加上不肯好好吃饭,药也丢三落四,就这些天下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子也陷了进去,脚步都虚浮了……”
“刘诚,你别拐弯抹角的,想说什么直说。”顾琼琳打断了他。
“也没啥,就希望你到时候好好劝劝他。”刘诚讪笑了一声。
他尽力了,至于她心疼不心疼,就只能看老板在她心里的重量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他还必须当他们的神助攻,他真太佩服自己了。
顾琼琳瞥他一眼,没作声。
s城比凤城气温高点,她钻上车子后觉得闷,便将车窗摇到最大。
刘诚没再多嘴,只将车子直接开往医院。
叶景深的病房,在28楼的vip套房,刘诚拎着她的行李,将她送到了病房门外,便不再进去了。
顾琼琳自己站在门前敲了门。
敲了两声,都没有回复,她刚要再敲,门从里面打开。
她被人拉进了房里。
身后的门重重关上,她只听到他粗重压抑的声音:“你这狠心的女人,终于回来了?”
“叶景深!”她低斥了声,伸手抵在他的胸口,阻止他的靠近。
叶景深却只是用双手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
他太想她了,也太害怕她不再回来。
“顾琼琳,做我女朋友……不,我们订婚?结婚?好吗?”
她回凤城这九天,总让他觉得,若不能将她留在身边,便会失去。
“你疯了吗?”顾琼琳没想到一见面,他就提出这样的要求,刚想像从前那样冷嘲热讽,却看到他缠着白纱的额下,迫切又祈盼的眼眸,她忽然想起南松的话。
他们的一生,也只剩下短短七年。
“我没疯,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叶景深捧着她的脸,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眼眸下方的肌肤,以一种极缓慢坚定的声音说着。
“顾琼琳,我爱你!”
她手上的力量,有些减去,却只是直视他的双眸,迟迟没给回应。
是爱还是放手,她要给自己一个答案。
门外走廊上,有人踱步而来,停在门外,缓缓叩门。<!--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