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小叔叔 >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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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宏远是被周云伟和李艳华从小打到大的。

    周云伟脾气暴躁,又喜怒无常,这些年,愈发传承了他老子喝酒必打人的传统,可他打不得李艳华,这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主,姘头从街头排到巷尾,周云伟管不了这个,谁让自己整日不着家又爱玩呢?不过,他也不在乎,反正给睡就行了,全镇人耻笑他们一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反正这么些年,他早就不在乎了。他打不得李艳华,打了这女人是要跟人跑的,连老娘都这幅德行,媳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样一来,周云伟便只能打儿子,开心了打儿子,不开心了还打儿子。打得周宏远三天两头的带伤,偏偏这孩子自尊心又强,再不敢赤身示人,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周宏远无数次的想着,爷爷当初是喝醉了酒一头栽河里死的,照理说周云伟该收敛些,可周云伟却不,自老子死后,愈发踏上条不归路,纯是个过了今天不顾明天的主,吃喝嫖赌,三折腾两折腾,不仅把开超市赚得那点儿钱败坏得一干二净,还把一整条命,都奉给了酒色二字。倒也算死得其所。

    周云伟这幅样子,李艳华也好不到哪里去,要不然也不会跟周云伟臭味相投,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一连过了这么十几年。

    李艳华好吃懒做,不知持家,店里的钱,毫无结余的拿,等到拿完了、没有了,就跟人睡觉,厕所里,卧室里,随处都能来一发。

    小时候,周宏远饿了,哭了,李艳华非但不喂,还发疯似得冷笑,等周宏远哭得嗓子哑了,李艳华也就彻底失了耐性,将他整个提溜起来,掐、打、丝毫不比周云伟心慈手软。

    那么有好的时候么?

    其实也是有过的。周云伟赚了钱却不喝酒的时候,家里的氛围总是异常平和温馨,那时,周云伟也曾表扬过周宏远在学校的好成绩,李艳华也曾将儿子抱在怀里。每当这时,夫妻二人总说些永远不会兑现的诺言,诸如等你放假了,爸爸妈妈一起带你去游乐场玩,又如以后爸爸妈妈再也不打你了······

    刚开始说时,周宏远会信,久而久之,也就信无可信了。到了后来,虽是不信,却仍想他们能多说点这样的话,哪怕是骗骗自己。

    只是这样的场景是在太少太少,近几年,则是格外的少。少到每次周宏远梦到,醒来后都会反复思量,那梦中的一切,究竟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还是从头到尾的虚幻?

    只是,现如今,当事人一个死,一个跑,周宏远也再无处求证了。

    他活得惨淡,自是信不过这个年轻叔叔,时光从未教过他信任二字,爹娘都信不过,更何况是个凭空冒出来的便宜叔叔?只不过是糊弄自己早些睡去罢了,他在心中恶狠狠地想着。

    可到底是年轻孩子,折腾了好几天,又几乎一整天都没进食,此时困累交加,心里想着不可松懈,身体上却已沉沉睡去,待到再次恢复意识,已是日上三竿。

    当刺人的阳光将他烤到干涸,剥离的灵魂终于附体,他猛地抬起头来,却没瞧见程毓的影子,正是悲愤之时,失手打了床头的杯子,玻璃碎了一地。

    周宏远心里一慌,飞速跳到地上,也不管会不会扎手,只想着快些收拾干净,心里寻思着,若是被那两口子发现了,又是少不了的一顿打,可收拾到一半,他的手却停了:这个家里,已经没人会骂他了。

    正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耳边却听到“腾腾腾”的声音,不同于李艳华每天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步伐,也不同于周云伟虚浮踉跄的脚步,是充满活力、健康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希望与轻快。

    他转过头去,看到他的小叔叔,正端着一只盘子,焦急地朝自己看过来,说,“我给你倒了杯

    水,是把杯子摔碎了么?没关系没关系,快起来,别扎了手,一会儿我收拾——”

    周宏远皱了皱眉头,他刚想问,你怎么还在,却无论如何,都问不出口。

    还从没有谁这样关心过他,哪怕是稍纵即逝的虚假,他都觉得难得可贵。

    周宏远摇了摇头,没把程毓的话当真,将地上的玻璃一个不留的包好丢进院子里的垃圾桶,做完这一切,才垂着头站在程毓身边。

    程毓想摸摸周宏远的头发,却无奈一手油,最后只努努下巴,说,“去茶几那里吃点东西吧。”

    程毓的煎蛋糊了半边儿,他有些难为情的扶了扶额头,干笑了两声,对周宏远说,“你先将就着吃点儿,我就找到了这两个鸡蛋······”

    周宏远没什么反应,想来是饿极了,只肖得两口,就把一个煎蛋吞进了肚子,哪怕是饥肠辘辘,从小苦过来的孩子仍是惦念着另一个人,且十分晓得为人处世的门道,立马收敛了下来,说,“叔叔,你吃吧,我吃好了。”

    程毓心想,这孩子乖啊,真的乖,不护食,懂得顾人,放这样一个乖孩子自己在这是非之地讨生活,他实在是舍不得。

    程毓哪能吃孩子的口中餐啊,连声说,“宏远你吃,你吃就好。”

    周宏远把戏做足,程毓再三推让,如此几番后,周宏远终于吃下了剩下一个煎蛋。

    程毓试探着问起周宏远还有没有姥姥姥爷,小宏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说了句,“没有。”

    程毓皱了皱眉头,不再言语。妈妈都靠不住,姥姥姥爷又哪里能依靠?

    程毓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就算按法律来,姥姥姥爷不死,这担子也摊不到他一个没毕业的穷学生身上,可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这个心。

    他已经没了爸爸,没了妈妈,没了哥哥,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亲人,他不想以后抱憾终身。

    程毓摸了摸周宏远的头,温声问,“妈妈可能出远门了,在妈妈不在的时间里,宏远跟着叔叔,怎么样?”

    周宏远望着他,眸子里闪过光亮,紧接着,化为平静,“这······这太麻烦叔叔了。”

    程毓依然笑着,“不麻烦的,以后叔叔的家,就是宏远的家。”

    程毓的话太过诱人。周宏远无数次听父母谈起过那个“不守妇道”的奶奶和“不守孝道”的叔叔,知道他们在省城过着“人上人”的日子,所以,只是须臾,他便接受了程毓的提议,生怕谁会出言反悔似的。

    程毓摸了摸周宏远的头,周宏远则极为温顺的垂了垂首,紧接着,程毓伸出手来让周宏远握着,像是达成了了不起的约定。

    两个人留了字条,写了程毓的地址和学校电话,贴在茶几上,随后,周宏远极快的收拾了行李。做完这一切后,两个人又转到魏大娘家里。

    魏大娘闻言,吃惊地看了程毓很久,伸出颤抖的手来,反复摸着程毓的双手,眼底几番变换,最后目光落在周宏远的身上,似是话中有话,“小毓······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等以后得了空,我让魏申去找你。”

    程毓二张和尚摸不到头脑,却还是依言做了,道过别后,两人乘着破烂的城际公交,一路辗转,到了汽车站。

    周宏远第一次坐长途大巴,尚有些不适应,一路皱着眉头,紧紧攥着程毓的衣角,一言不发,紧张兮兮的样子,仿佛是被人贩子卖去山沟沟,又仿佛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程

    毓拍着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不断在他耳边说,“没事的,没事的,睡一觉就好了,睡一觉我们就到家了。”

    下午两三点,正是热得时候,两个人在省城汽车站下了车。

    耀眼的阳光让周宏远几乎睁不开眼,而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在马路上的汽车,更让周宏远头晕目眩,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一步不离的跟在程毓身边,一双小手,几乎要将程毓的衣服拽烂。

    程毓笑笑,伸出自己的手来,周宏远一怔,随后,牢牢抓住程毓那双干燥而温暖的大手。

    程毓家住城郊,离火车站颇远,导了两次车,又走了十几分钟,才模模糊糊地看着小区大门。

    程毓指着一排方块儿似的高楼,说,“宏远,你看,那一排就是咱们家了。”

    周宏远张了张嘴,他眼神中有呆滞,更有期待,这一刻,他想,原来他也可以住进这样的高楼大厦,原来电视剧里的日子,他竟也能过上。

    程毓家住11楼,一室一厅的户型,以前程曼红在时,程曼红住卧室,程毓住客厅,后来程曼红不在了,程毓便自己搬进了卧室,把以往的旧床拉去了二手市场,转而换了张餐桌回来,而今,家里多了个人,只剩一张床,倒有些不便了。

    程毓暗中盘算着,过几天,要买张新床,还要给宏远置办新的床褥······

    周宏远环视着周遭,光亮的地砖,雪白的墙壁,崭新的桌椅和彩电······这一切都与老家迥然不同,他低着头,颇有些失落,失落过后,疑惑久久地盘桓在周宏远的心间,这个便宜叔叔对自己的可怜,到底能坚持到几时?

    不同于外表的宏伟,这房子着实小得可怜,又加之杂物多,显得分外逼仄。他心想,父母说的不对,叔叔和奶奶在城里,根本没住上什么豪宅大院儿,分明比老家还小。

    程毓不懂周宏远的想法,只当他是不满意家里的环境。毕竟,不同于外表的宏伟,这房子着实小得可怜,又加之杂物多,显得分外逼仄。思虑过后,程毓又觉自己将孩子想得太过复杂,只当是小孩儿乍入新环境,认生,又加之丧父思母,所以心思沉郁。想到这里,程毓长舒了一口气,揉揉周宏远的脑袋,认真地说,“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累了就在床上歇歇。”

    周宏远瞧程毓放下自己的行李和双肩包后就开始忙里忙外,心里惴惴不安,这里实在太好,有饭吃有楼住,更何况这个便宜叔叔,也不像是会对自己动手的人,于是懂事地问,“有没有我能帮忙的?”

    程毓挠了挠头。他平日为了节省学习时间,都不住这儿,因此落了灰,家里又只有他一个小伙子,物件儿摆的乱七八糟,若是只他一个也就罢了,现在家里多了个人,自然显得挤,是以要规整一二,顺便擦擦桌子,扫扫地,至少整出个样儿来。

    家里搞得一团糟,程毓本就不好意思,又哪里能让区区十二岁的侄子帮忙,连忙摆手说,“你快去休息吧,把自个儿的衣服放进橱子里就成。”

    周宏远不仅听话照办,还帮程毓把衣橱里散落的衣服全都叠好挂了起来,做完这一切后,他自是不敢造次,老老实实的站回客厅里来。

    程毓家务活干得稀疏平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收拾着,来回往来穿梭,客厅又小,不管周宏远杵哪儿,都有碍事之嫌,是以周宏远的头垂得更低了,整个人像极了霜打的茄子。

    程毓忙着干活,没发现侄子的不对劲儿,等他收拾地满意了,一扭头,才发现周宏远的头顶上,挂着朵乌云,就快要落下雨来了。

    程毓有些头大,他的侄子,看来有些不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