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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期末考试结束后,周宏远迎来了他的寒假生活。
与周宏远截然相反,程毓迎来了自己入职以来的第一个忙季。没日没夜的加班,日复一日的例会,冗杂多余的层层汇报,让所有的职员都心力交瘁。更何况,还有数不尽的裙带关系,政治斗争,更是让程毓这种向来不善逢源之人无力招架。在这一年以前,程毓从未想过自己今后的工作不是科研与数据,而是无休无止的勾心斗角与明争暗斗。他既是茫然无措,又是无可奈何。
程毓是个唯物主义者,他向来不信虚无缥缈的天命,悲愤与怒火更找不到依托。他更不是随意迁怒他人的无耻之徒,选择都是自己做的,他谁都怨不得。他知道,这些苦,他只得往肚子里咽。
程毓整日披星戴月,幸而周宏远懂事,晚上回到家,就能吃到口热汤饭。好不好吃是另一回事儿,总之,心意是到了。
返校领成绩的前一天晚上,周宏远一直到夜里一两点都没睡着,百爪挠心,又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唯恐扰了程毓的清梦,连翻身都不敢,只得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等待着睡意的降临。
第二天天不亮,周宏远就跟赶早班车上班的程毓一同醒来了,叔侄俩一个困倦,一个激动,匆匆吃了几口面包,一同出门去了。
激动地不止周宏远一个,到了教室才发现,尚有十几个人在他前面,刚一坐到位置上,郑明坤手中拿着个纸条,贼兮兮地靠过来,问,“猜猜你考了咱们班第几。”周宏远正是焦急之际,没工夫与郑明坤玩这些你猜我猜你猜不猜的游戏,伸手去够那张纸条,郑明坤笑了笑,把纸条塞到他手里,一长条的成绩,倒数第二格写了个3,而最后一个格子,写了个10。
他这是考了全班第三,全校第十。
周宏远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长舒了一口气。郑明坤也坐下,欠嗖嗖的问,“你怎么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周宏远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问,“哦,你是第一还是第二啊?”
郑明坤“切”了一声,说,“第二啊,这次第一被思源那小子抢了去。”
周宏远笑笑不出声,心想,你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又哪里在乎谁第一谁第二?不就是变相秀给我看么?
崔老师对周宏远的表现很是满意,成绩一出来,就在办公室里当着一班班主任和金毛狮王的面儿对周宏远一通猛夸,回到教室里更是不吝褒奖,到最后,周宏远听得浑身发热,低下头去,已经到了有几分尴尬的境地,而事后,又觉得浑身充满了斗志。
崔老师简单的讲了讲这次的考试情况,随后,各科老师相继布置作业,结束后,大家一哄而散,寒假算是正式开始了。
郑明坤和吴思源是班里的孩子王,一结束就吆喝着有没有一起去聚餐的。兄弟俩对周宏远盛情邀请,小宏远不禁动了心,可一想到身无分文,便再没办法,只低着头,闷声说“不想去吧”。郑明坤和吴思源颇有些遗憾,却也没强求。
看着郑明坤与吴思源他俩吆五喝六,在众人簇拥中离开,周宏远的心情,一下子落入谷底。
周宏远一向是在家吃早饭的,午饭又是刷学校里的饭卡,没什么用得到钱的地方,是以程毓也从没想起
过给他零用钱。这点怪不得程毓,他每日上班、照顾自己,已经够累的了,不可能面面俱到,周宏远如是想着,可道理虽懂,心中却仍是止不住的苦闷。他知道,自己原不该有那么多的要求,是程毓对他的爱与纵容,让他得寸进尺起来。这样很不好。
周宏远回到家中,炒了个最简单不过的西红柿炒鸡蛋。下午,在餐桌上写了会儿作业,心中的烦躁持续上涌,最后干脆合了课本,看起电视来。
程毓这些天,每晚都拖到**点才回家,所以周宏远要自己做晚饭。他如今正是长个子的年纪,炒了盘儿蒜苗鸡蛋,不经意间,自己吃去了三分之二。看着满盘狼藉,他有些难为情,正想再做点儿留给他的小叔叔,程毓就回家了。
程毓累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坐在椅子上喘了会儿气,然后他看了眼餐桌上的菜,如常的表扬了自己的小侄子,就着半个馒头将菜从盘子里擦干净。周宏远见他吃完了,沉默着起身去刷锅洗碗,折回来的时候,看到程毓已经栽倒在床上了。
周宏远蹑手蹑脚地往屋里走了两步,程毓没睡着,睁开了眼睛,说,“抱歉,我太累了。”
周宏远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他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才小声说,“叔叔,我考了班里第三名。”
程毓笑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周宏远的头发,说,“叔叔知道,你一直都很棒。”
周宏远脸上的笑容牵强而难看,到最后,是两个人的沉默不语。
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程毓终于放了假。
程曼红虽叛逃了家庭,骨子里却是个陈旧古板的人,每逢年关,就算是再累,都会将家里里外外打扫一番,然后贴上吉祥的对联和福字,当时虽只是两个人过年,却一副红火热闹的模样。以前,程毓不懂程曼红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行径,可当他迎着万家灯火,迈进冷冰冰的家时,刹那间,明白了程曼红的心思。
日子已经够苦了,总要找点寄托,总要给自己点盼头。以往,程毓不仅是自己的盼头,更是母亲的盼头,如今程毓的人生碎了半边儿,最大的希冀,便只剩下周宏远能长大成人了。
除夕,程毓带着周宏远去超市采购年货,回到家,学着母亲曾经的样子,拖地、擦桌子,拭去博古架上的灰尘,擦去窗户上的污垢,贴上了春联,粘上了福字,一切,都是生机而红火的样子。
周宏远自然不会看他一个人劳作,赶着上前帮忙,叔侄俩一边说着没什么用的闲话,一边大扫除,倒也不觉得有多辛苦。
下午三四点钟,程毓在李锐的远程指导下,费了半天劲儿,和面,剁饺子馅儿,待面发酵好,两个人一个擀皮儿一个包,配合得当,不过一会儿,便包出一案板的饺子。
紧接着,将饺子下锅,迎着无数鞭炮的声响,迎着电视上喜庆的播报,他们的年夜饭开始了。
周宏远平日的话很少,大多时候都是沉默不言,程毓话虽多,这些日子却委实苦闷,憋在心里,说不出,放不下,愁至浓时,只得一根根的抽烟。
周宏远不喜欢烟味儿,可他的小叔叔,却抽烟抽得越来越凶。好在,他的叔叔从不会在家里抽,只是那一身的烟味儿,也委实让他心烦。
 
;??程毓买了酒。李锐算是大学城里的玩咖,而这四年,程毓与李锐厮混的多了,也曾在饭桌上大醉过几场,以往,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醉酒后的轻飘飘与难以控制,而现下他才明白,在成年人的世界里,酒是怎样一种不可缺少的存在。
程毓拿出杯子,倒了半杯白酒给自己,辛辣的触感、苦涩的口感,直冲大脑的刺激,调动着他浑身的感官。周宏远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叔叔,说不出话来。
程毓自顾自地喝了好些,到最后,白皙的脸颊晕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的红,层层叠叠,好似深秋的枫叶。
周宏远盯着眼前的男人。此时的他,是这样的脆弱而无措,全身的柔软与痛苦,都在自己面前暴露。程毓表现出的脆弱让周宏远烦躁,又让他心酸。面前这个人,是他的叔叔,是让他衣食无忧、有学上有书念的衣食父母,是为他搭建了一个温暖的家的亲人,是将他从水深火热中彻底拯救的神。
而他的神,并非无坚不摧,他有着无数的烦忧,有着数不尽的痛苦,而那些烦恼与苦难,终是一个不能说,一个不敢问。
这个念头让周宏远几近幻灭,又让他茫然无措。他曾以为程毓能为他遮挡一切伤害,到此时才意识到,他的小叔叔,其实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也不过是个会买醉,会示弱的普通人。
对面的程毓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说些胡话,有些周宏远听得懂,有些却无论如何都分辨不出。他听到程毓对自己说,要开心,要快乐,叔叔会保护你,叔叔会照顾你。
周宏远很想对他说,你都不开心、不快乐,又如何让我开心快乐呢?你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又如何为我遮风挡雨呢?这话他永远问不出,他知道,程毓的痛苦,多半是源于自己,而程毓的软弱,不过是世人常态。
电视机中,是华丽的乐章与精美的舞蹈,是一片片的祝福与欢乐,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与炫目的礼花,是一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时间太晚了,耳边响起主持人的新年倒计时,周宏远蹲在程毓身前,低声叫了他两下,“叔叔,叔叔,去睡觉吧。”
程毓似睡非睡,眯着眼睛打量了他许久,才笑了两下,恍然大悟般在自己的小侄子耳边吐着酒气,“是,是小宏远啊。我还有亲人啊,我还有家。”
周宏远心里一热,紧接着是绵长的痛楚,他几乎要对这个男人坦白一切,可懦弱却让他再次缄口不言。他定了定心神,将程毓架了起来,将人放在床上的时候,俯**子,在程毓耳边说,“是啊叔叔,我们是一家人。”
程毓不知听没听懂周宏远的话,他朝自己的小侄子眨了眨眼睛,一副狡黠而单纯的模样,说,“我们是一家人,也不枉我······也不枉我······”
后面几个字,程毓说得轻极了,周宏远往下探了探身子,却仍是听不真切,他出声去问,程毓却只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摇晃着脑袋不说话。
周宏远没辙,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毛巾为程毓擦脸,在他走出卧室的瞬间,程毓的眼睛亮了一瞬,口中喃喃道,“这样,也算是圆满了。”
他过着厌恶而疲惫人生,但他却有了一个亲人,一得一失,也不失为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