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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庄外,张木流独坐在一处小山包,他很希望远处的那座山会来人,与牵扯其中的死者由衷道一声歉。
可青年也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自己二人皆露出元婴修为,那还有可能,但却不是张木流想要的道歉了。
离秋水走到张木流身边缓缓坐下,看着远处那座还算有几分气象的山头,也是有些烦闷,方才青驴已经与她讲了那个故事。薛泱绝对算不上可怜人,张木流也决计不会因为他便走一趟造化山,先前酒铺的一场闹剧,不过是试探人心罢了,结果依旧没给青年一个放弃上山的理由。
先前酒铺中,最失望时是无人起身;杀意最浓时是那个少年说了一句把离秋水带回去做媳妇。这已经不只在于一个少年如何纨绔,而是一座修士山门的门风如何。
方才放那二人回去,依旧是给一次机会,哪怕那位元婴老祖对自己孙子所作所为稍微有些不过意,张木流此去也不会多为难他们,可现在看来,多半是只能负剑上山了。
张木流独坐在此,仿佛入定一般,直至红衣女子轻声开口:
“我是生在百越联盟里,父亲是祭司,除了大祭司外,算是最有权势的人了。早年父亲与母亲很恩爱,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父亲忽然性情大变,对母亲动辄打骂,母亲只是个小部落的织户出生,便也只能忍着。后来我长大了,母亲终于忍受不了,便离开了父亲,求得大祭司的同意后独自居住。母亲一介妇人,离了父亲后生活很艰难,我想要偷着从父亲那边拿东西给母亲,可母亲不要,几次之后我便会常去帮母亲织布,以此来让母亲过的好一些。”
张木流柔声道:“我在听。”
离秋水嫣然一笑,接着说:“我喜欢弹琴,十四岁那年被一个梁国来的琴师看中,写了一封举荐信,说可以去金陵书院,可是路途遥远,需要一笔不算多的路费。那天我在父亲房门外蹲了很久,他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一直不开口。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我门口留了一个纸条,说想要钱可以,叫你阿妈来取。我母亲连他住的房子拿出去的东西都不要,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儿,让母亲来受羞辱?所以,我就学了剑。”
青年把酒囊递过去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
离秋水笑道:“没什么的,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阿爸。我们那里大山极多,学了剑后我便一边练剑一边打些猎物带给母亲,后来别人都发现我修行资质不错,祭司殿那边总会赏一些东西,日子便越来越好了。”
女子起身走到张木流面前,弯着腰看着眼前青年,笑得花枝招展:
“跟你比起来我的遭遇平平淡淡,只是其中有些让人心烦的小坎坷,可是呢,不管如何,总要继续活下去,对吗?”
张木流身子往后倒了许多,强装镇定道:“你说得对!”
女子或许觉得有些无趣,重新坐下后问出自己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何不喜欢绿色裙子?”
青年笑道:“我从来都很喜欢,只不过你穿了后,我就有些不知所措。”
张木流看了看有些疑惑的女子继续道:“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子,与你长得很像,很喜欢穿绿色长裙,所以我有些不敢看罢了!”
离秋水冷冷哦了一声,黑着脸起身就走了,留下不知所以然的张木流。青年心想这又搭错哪根筋了?我这实话实说都有错?
青年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往村子走去。
这个村落与一般村落无异,只是在一座修士山门附近,难免沾些灵气,故而大多高寿。老远便看见一位在溪边捣衣的老妇人,张木流便走上前去。
“老人家,这衣服是洗头水吗?”
老妇人闻言转头笑着说:“年轻人倒像个持家的,的确是头水啊,儿子儿媳妇孝顺,他们给我买的衣服一直不舍得穿,谁知道啊,这东西不用,它就坏的快,放在箱子里都有了霉味儿了,今天趁着天气好,便拿出来洗刷一下。”
张木流笑着说老人家真是好福气,有个孝顺儿媳。闲聊片刻后,张木流又问道:
“咱们这儿前些年是不是有一位叫浣裳的女子啊?”
老妇人闻言,赶忙丢下手里的捣衣棒,说小声点儿,当年来了一堆神仙,说她是妖魔,几下便把她捉走了。
张木流蹲下来小声道:“那您觉得她是妖魔吗?”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重新拾起木棒,敲打着浸在水中的衣衫,接着缓缓道:“哪儿能啊!多好的个姑娘,是我们这儿一个猎户的侄女儿,家里遭了灾,都死了,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娃儿,无处可去便来了我们这里。过了个几年,那个老猎户过世了,她便又是一个人了。我们村子里谁提起她都会说一句好姑娘的!约莫四五年前吧,村里路过一个小孩儿,十二三的样子,不知怎得就赖上浣裳了,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倍儿亲,那孩子也很好,帮着浣裳劈柴挑水的,后来浣裳便索性认下这个弟弟了。再后来,一帮神仙把浣裳带走,消失了一阵子的小子也回来了,蹲在院子里一整天,第二天便也消失不见了。”
听老妇人说完后,张木流与其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只有几丝看得见的云彩。青年牵着毛驴,与红衣女子往造化山去,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依旧无人下山。
那我便上山去!
到无人处时,张木流喊了一声青爷,青色毛驴便化作一头只比马匹大一些的麒麟,接着叫了一句游方,长剑瞬间钻入张木流背上皮鞘。
青年看着前方并不如何高的一座山,又转头对红衣女子笑了笑,这才冷声道:
“青爷!游方!随我登山!”
一位红衣女子御剑登山,一路随手破开禁制。后方一青年骑在麒麟背上,紧跟在红衣女子之后。
有些事儿,可不是谁与谁的一段仇怨纠葛就能解释的清,人可不是什么野兽,狼不吃羊或许会饿,人不吃人是饿不死的!
“老祖,那两人一路破开护山阵法,已经到山门外了!”
一个中年修士火急火燎的跑到一处大殿,对着高坐的一位元婴修士大声道。
高坐元婴修士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葫芦,堂下两侧各坐着许多人,其中便有先前那位无知少年。
“爷爷,他们都欺负上门了,我们还要在此枯坐吗?”
那位老祖笑道:“那便会上一会!”
老者站起身双手负后,身体往前倾去,脚下涌出一团白雾,便往山门去,好似腾云驾雾!
身后一众修士笑着也跟上前去。
造化山,山门建的可谓是气势恢弘,一座不出头的山门牌坊,由青铜铸成,七间八柱十三楼!俗世宫城内苑最大的牌楼也才五间而已!修士山门,南山也好,昆仑也罢,都只是是三间四柱的冲天式石坊。
张木流骑着青焰麒麟到近,看着眼前硕大的牌楼,讥笑道:“真是枉费了一座好山头,给这个滑稽之极的牌楼坏了风水。”
远处一老者驾云而来,笑道:“古天庭有三十三重天,我造化山独占十三,何来滑稽?”
张木流也只是嗤笑,并不回答。御剑在半空的红衣女子可没张木流那么好脾气,降到地上,露出一身金丹气息,抬手指着驾云在高处的造化山老祖道:
“老家伙,你那龟孙儿先前说要绑我回山,今日我来讨个说法!”
张木流一抬手,一杆长枪破空而来,同样只露出金丹气息的青年冷笑道:
“为不平事而来!”
半空中的造化老祖闻言哈哈大笑,其身后一个少年讽刺着说:“两个金丹就敢来我造化山寻事,无非仗着一把好剑,今日我爷爷在此,你能奈我何?”
说着继续发笑:“这附近给我做媳妇儿的多了,抓你一个金丹又如何?”
半空中的老者也是笑了笑,并未打断自己孙子。
离秋水对着张木流道:“怎么说?”
青年一杆黑枪捣碎山门,起身漂浮在半空中与老者平齐,面色冷漠,淡淡道:
“不想与其讲道理。”
离秋水笑的十分灿烂,说这还差不多,打架从来都不该费口水。
那造化老祖终于变了脸色,阴沉着脸说道:“两个金丹期的小娃儿,有些过分啊?一看就是十恶不赦之人,老夫斩了你们两个恶徒,分神有望啊!”
哪里有什么邪修魔修,就连薛泱都被骗了。老妇人说的话,自己随便一推衍,句句属实!那浣裳不过是家中遭难,投奔而来的普通女子,只不过天生阴元旺盛,能拿来入药罢了!薛泱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在一个已经有元婴修士的山头全身而退?还抢来半粒金丹,无非是让其佐证那女子就是个邪修而已!
那老东西如今看到两个金丹期,便已经想着要扣人炼丹了,以人入药,好一个造化山!
张木流面色阴沉似水,气息猛然暴涨,露出元婴修为。一旁的离秋水也是十分配合,一身气息显露无疑。下方麒麟已然化作身数十丈大小的青焰麒麟!
不光是半空中的造化老祖,背后的一众人都眼皮打颤,那个少年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唯独最后方的乌尘一脸苦笑,摇头叹气。
“两位道友,我们可以慢慢聊一聊的,什么事都好说。”
造化老祖忽然就变了一副嘴脸,说笑之间便祭出手中的玉葫芦,玉葫芦吐出数千枚银针向二人射来。
根本就无须离秋水出剑,游方自行出鞘,一道凌厉剑气便将银针捣碎。
张木流面色阴沉,不经意间杀意纵横,一旁的离秋水都十分心惊!
“这家伙杀过多少人?!”
本来有几个金丹修士蠢蠢欲动,现在都被一身浓重杀意震慑。
一杆黑色长枪掠出,只一瞬间便将造化老祖钉在破碎山门。
这位造化老祖眼睛通红,手指张木流,不停说着:“如此杀意!少说也有千万人,你才是魔!”
张木流冷笑道:“你怎知我杀的就是人?”
此时最后方的乌尘缓缓上前,对着张木流道:
“公子!此处虽然乌烟瘴气,却并不全是心肝腐烂的人,求公子饶其他人一命。”
张木流终于杀意消散,脸色恢复如常。一旁的离秋水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稍微知晓这个年轻人行事如何,所以不必插嘴,也没必要。
杀意为何消散?因为一塘污水,也有拼着饿死,不去吃肮脏食物的鱼!
也多亏有这么一条鱼,让张木流觉得,此处尚不至于上下皆黑。
青年对着乌尘缓缓点了点头,让并没有草菅人命的修士退开,也唯独有寥寥几人而已。
张木流道:“与我说一说二十年前你放走的那人是谁吧。”
乌尘苦笑不已,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无非是喜欢的一位后辈不愿做这些污秽之事,最后被老祖责罚,废了修为而已。我偷偷放他离开,也只是想留他一条命。”
张木流点了点头,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必逼迫。
造化老祖忽然发疯了似的狂笑道:“那个少年,当年故意给他半粒金丹,他只要动手炼化,定然会产生心魔,你如今杀我,日后便要杀他。可你若是留我一命,我便收回那一粒心魔种子!”
张木流冷漠道:“迟了!”
说罢那杆长枪猛然左右一个摇摆,造化老祖连同元婴魂魄都被搅碎。远处的少年眼神阴狠,握紧拳头嘶吼着对张木流说道:
“哪怕今日必死,我即便变成鬼物也不会饶你!”
不等张木流出手,红衣女子一剑便切下少年头颅。离秋水冷声道:
“你也配做鬼?”
女子抢先出剑,只是不想张木流独担因果!
……
天色已晚,依旧是那条小溪,不过捣衣妇人早已回家。
造化山,除了乌尘指出的几个人外,剩下的全部死绝,神形俱灭,想过咸海去须弥山转世投胎都没可能了!
张木流至多以为他们蛮横一些罢了,谁知上山之后便愈加让人糟心。
几个金丹长老,唯有乌尘没做过什么恶心事儿!一座小小山头,哪儿来的这么多金丹?还不是与那老祖一样,夺人阴元。薛泱体内的心魔种子,不过是那老不休真正心魔的其中一丝。
张木流独坐在溪水边,依旧天色极好,虽是入夜,可月牙儿弯弯高悬于天山,也不算多黑。看着溪水泛着波光,张木流就想着,自己要是早去洛阳十几天,会不会能救个薛泱?也便是救了那十三户人家。
背后走来一个红衣女子,自顾自站在溪水旁。秋水看着溪水,对着一旁的青年道:
“哪儿有那么多早知道?”
青年笑了笑,说的确很难。
离秋水忽然说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张木流道:“你可真能忍,如今才说。”
……
离秋水在深夜御剑离开,往西南去。张木流清晨出发,将至卫国。
骑驴背剑的青年如今是大宋侯爵,虽然没有封地,可到随便哪个国家,依旧是座上宾。封侯必然是干爹的意思,替宋皇教训了一顿越来越跳脱的护国真人,这便算是酬报吧。
其实自己听赵思思说了,皇帝因何与轩王不和,跟别的嫡亲夺位可不一样!
老皇帝二十余年前驾崩,本来要传位赵轩的,赵凯高兴坏了。对这兄弟二人来说,当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谁都想带着心爱之人去游历江湖。
登基大典那天赵轩忽然就不见了,留了一封信说:
“抱歉了!只能让弟弟你当这个皇帝,大哥需要,我不能不去!”
然后就有一个在大典上全程阴着脸的青年,极其不情愿的做了皇帝。一年后赵轩回长安,去宫城见赵凯时,被这位亲弟弟骂了半天,硬是要把皇位还给赵轩,赵轩闻言就又跑了。又过了几年,赵轩回长安时已经带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赵凯便只能作罢。
据赵思思说,这位大宋皇帝当年得知自己要做皇帝时,差点就哭了!
张木流想起这对兄弟,不自觉就笑了。给个侯爵只是想说当年宋国发捕状,是不得已,如今他宋皇即便被那些人针对,也要护着故人之子!
南山便言简意赅,送一柄飞剑,表示一句感谢而已。
……
有些事情果然是难以掌控,人力终有穷尽时,修士又如何?
纵使一个人百年全然没有变化,走在一条与百年前一模一样的路上,也只是看着相似。每走出去一步,就断然再难回去,哪怕逆转光阴,也依旧不一样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说过“天地曾不能一瞬!”
昨日不同于今日,今日亦殊于明日!昨日与今日明日再不同,无非是个过日子,如此,不同便是相同!
人世间多少个糟心事儿是由个“变”字引起,想要事事如愿,痴人说梦罢!
唱苏子词,需铜琵琶,铁绰板。
见不平事,需拔剑平之!
任他世事沧桑,我心巍然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