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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篙洲的本土修士直到如今依旧十分排外,被禁足百年后也只是略微收敛一些。原因其实很简单,或者是很可笑。
人从来都是很复杂,有些人见别人有本事挣很多钱,便会去学。还有些人则会变着法儿给人家找不痛快。瘦篙洲的本土人氏多是如此,别洲修士太过招风,本土修士便很嫉妒,积攒数百年的怨气一朝爆发,于是酿成了一洲修士大举屠杀别洲修士的灾祸。
小小瘦篙洲,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集一洲之力去挑衅整个天下。
那场祸事之后,牛贺洲有个樵夫横渡咸海,硬生生走过须弥山直去瘦篙洲,一个和尚紧追在其身后,在瘦篙洲万里外拦住樵夫,也不知那大和尚与樵夫说了些什么,最终樵夫一斧子将大和尚劈退,转身往海角去。俱芦洲则是有个背弓的汉子遥遥四支箭射穿天幕往瘦篙洲去,被一个背着桃木剑的道士以千丈法相才堪堪拦住那四支箭。胜神洲有一位女子剑仙御剑破开几位读书人共同铺设的大阵,一道剑光划开咸海去往瘦篙洲,将挑头的数十座修士宗门砸了个稀巴烂,回程路上又给几位拦路的读书人每人赏了一剑。
四大部洲里唯独瞻部洲无人去,其实就光那三人,若是放开手脚,一座瘦篙洲早就被打沉了。
渡船到了瘦篙洲后两人压根儿就没想出去,这么一片岛链,虽然小,可一定是有好人的。只是牛放一番言语实在教人对这座瘦篙洲恶心至极。
张木流当然不会以牛放一番言语便下定结论,只是到这渡口已经有三天。前两天在等无足,也在等一个年轻人,只可惜无足都等来了,那个年轻人依旧没出现。
两人御剑在极高处等着那艘不会下坠的渡船,因为无足,便不停不歇。据牛放说,这艘船船票极贵,看着是一条渡船,事实上其中内含一座残破秘境,秘境中有二十八座宅子,人满便不开船门。
两人运气不错,还未见渡船踪影便有人说了一句:凭何物上船?”
张木流从袖里乾坤取出三张符箓,还未出声,手中符箓便消失不见,二人也从原地消失,再现身时便在渡船甲板。
这渡船没有船楼,也没有往下去的通道,就只有一个船的模样,由头至尾都是甲板。唯独有一道门框孤零零立在中央。门框一侧忽然凭空出现一个老人,此人头发花白,双眼无神,对着张木流二人木讷开口道:
“三张符箓只能挑一舍。”
张木流笑着说道:“我夫妻二人,一舍足矣。”
老人面无表情,抬起双手后手中蓦然多出两张木牌,一张写着尾宿,另一张写着星宿。
张木流继续道:“敢问老前辈,哪处宅子大一些?”
老人不答,只是手持木牌,如同死人一般。
张木流只好笑着说道:“晚辈是胜神洲人氏,便选尾宿了。”
老人丢出写着尾宿的木牌后木讷开口:“进门即可,东宫七舍已满,可出门走动,但凡出门便生死自负。”
张木流紧皱眉头,眼前老人已经消失不见。他伸手牵住离秋水,转头笑道:“看来我们又被人坑喽!”
离秋水咧嘴一笑,挣脱张木流的手掌后双手抱住青年右臂,笑着说道:“来都来了,闯他个二十八宿又如何?”
青年大笑不已,与女子携手过门,一圈涟漪后二人便身处一座小宅子,六处门户各通一院,分别是尾、神宫、天江、傅说、龟、鱼。
张木流摇了摇头,转身与女子说道:“娘子!今夜我们睡哪儿?不如一夜换一居?”
离秋水就笑着不说话,眼神便能告诉张木流,可能没戏!
最终二人进了神宫,打从进了这渡船,张木流再没有送开过女子的手。这渡船主人道行应该不算高,可对阵法绝对造诣不浅。这渡船怎么看都怪异无比,张木流猜测只要最后剩余的南宫一舍住进人,此地便会明朗起来。
离秋水忽然说道:“为什么选这里?你不会不知道尾宿多凶,若是有什么意外,此处便是东宫剩余六舍群攻之处。”
青年乘女子没注意,一把将其拦腰抱住,一只手悄悄结印,使了一道梦境中与人学的咒印。
任由离秋水再大大咧咧的,也禁不住眼前人没羞没臊的,于是女子板着脸道:“张木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是不是与长的好看的女子都这样?”
张木流一只手紧紧搂在女子腰部,另一只手轻轻举起,信誓旦旦道:“我张木流四年来,除了家人外,就碰过你一个女子。”
离秋水忽然就笑了,脸越凑越近。张木流一把将其推开,转头看着门口苦着脸道:“秋水!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下不去手啊!”
一道蓝光闪过,张木流抱了许久的女子如同琉璃坠地一般,一阵清脆声音便消散。
门口走进来一位板着脸的冷艳女子,她瞪了一眼张木流,冷笑道:“知道是假的还抱她?”
一句话将青年说的目瞪口呆,他心中言语不断,一声声叹息响彻心房。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大小姐!咱不带怎么玩儿的。我不抱她怎么施展咒印啊?”
外面院子忽然有一道爽朗笑声,二人走出门便看到先前那位老人,不同的是此刻那人不再是一副木讷模样,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老者疑惑道:“这阵法内连这位姑娘的属性真意都能复刻,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这位姑娘也了不得,以合道初期便斩了一尊有着合道巅峰的傀儡,还能凭着感觉找到这处。”
张木流没敢说话,只是腹诽道:“你也不看看她是能让我抱的人吗?人家抱我可以,我主动抱她?那是求死!”
离秋水一眼便看出青年心里想什么呢,走过去将青年的手拽起贴在自己腰部,斜眼看着张木流,似乎在说:“现在满意了吧?”
最尴尬的还是远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老者,只是看两个年轻人的模样,心里还是挺开心的。那小子明知之前的女子是假的,一道连自己都没见过的咒印其实就能将女子打碎,可是他偏偏最后还是收回手掌。
“小子!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边的女子已经换人了的?”老人问道。
张木流暗自捏了一把离秋水,女子脸红不已,但也没发作,只是狠狠瞪了青年一眼。青年心虚不已,抽回手掌笑道:“从进门前开始我就知道了身边人不是我的人,与前辈交谈时她便应该已经被吸扯到另一处空间了。”
老人看着十分开心,手中变出两壶酒水,丢给青年后见这小子拔开壶塞便喝了一口,于是笑的更加开心。他说道:“这渡船是老头子我的毕生心血,在你之前的二十六人都是为取我性命而来,唯独你俩是个意外。估计他们也挺意外的。”
张木流抱拳施了一礼,恭敬问道:“前辈可是姜氏后代?”
老者讶异道:“这都猜得出?老头子我的确本姓姜,后来被逐出门户,如今只是个老而不死的废人罢了。”
青年轻轻挥手,院子便多出来一丈石桌,桌上摆着两只竹碗。青年走上前去将酒水分别倒满竹碗,这才笑着说道:“待晚辈出门儿看看,若是真如前辈所说,那今日我夫妻便会出剑。”
老人笑着没说话,也是一挥手,石桌旁多出三张方凳。
张木流嘴角咧起,转身搂住离秋水便大步往外去。
这位姜姓老人看着两只竹碗,自言自语道:“还有这么爱管闲事儿的年轻人?外面像他这样的,也不多吧?”
刚刚走出大门,离秋水笑盈盈的问道:“舒服吗?”
青年闻言顿时抽回右臂,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假扮夫妻嘛!怎么着也得像一些啊。”
一句话说完,张木流脸色猛然阴沉无比。这东边儿的剩余六处宅子同时门户大开,里面走出的人皆是看着张木流与离秋水,一副讥笑模样。隔壁门户出来一个青年,看到离秋水后就没挪开过眼睛,那人笑咪咪说道:“这位姑娘生的如此好看,跟着一个元婴期的小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如与本少爷回家如何?”
一道黑线斩去,说话的青年头颅坠地,又是一缕火焰闪过,那人已经魂飞魄散。
剩余五人只是皱眉,却未曾出手。
离秋水从始至终头都没转,那人一副从骨子里透出的淫贱模样,杀了也就杀了。这种分神能禁得住我男人一剑?费口舌干嘛!
张木流却没有想那么多,再如何克己,也要有个底线。在我面前调戏我的女人?不砍死你我还算个人吗?青年从来对什么圣人没有兴趣,愿意做好事不代表就要被这条条框框束缚。若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护住,那修个屁的道。巷儿潭的车聚成也好色,可他没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淫贱模样。张木流也打听过,那小子的确不是个东西,几乎每天带在身旁的女子都不一样,可他从来没有强迫谁做什么事儿。这也是张木流为何没有出手教训车聚成的原因。
剩下的五人看着张木流,皆是目光冷漠,如同看死人一般。张木流环视一周后咧嘴笑道:“本想着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现在看来,的确是我错了,各位都不是东西。”
没理会五双要吃人的眼睛,下意识拽起离秋水的手掌就往回走,还有两碗酒等着喝呢!
刚刚回到院子,老人便笑着说:“你小子吃饱了撑的?跟你又没什么关系,瞎插什么手?”
张木流淡淡道:“跟前辈无关,我要是任由他对我妻子不敬,那我还学个屁的剑。”
青年几步跨到桌前坐下,抬头严肃道:“前辈便说一说来龙去脉吧?”
老人举杯饮酒,片刻后感叹道:“与他们没什么恩怨,只不过这处秘境暗合二十八舍,每舍都有机缘,总这么绕着四大部洲飞,有人看着眼红了呗!”
离秋水靠着张木流坐下后淡淡道:“最高能来什么境界的?”
老人苦笑道:“那就要看人家多看得起我喽!”
“我说你这小子一身气象怎么如此驳杂?释道真意与读书人的气象搅和在一起,这怎么理的清?”
老人说话时一个冷艳女子已经死死盯住张木流,后者无奈朝老人翻了个白眼。这位境界只有合道期的阵法大师好像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再不言语,低头喝酒。
离秋水死死盯着张木流,嗔怪道:“连这都不告诉我?”
青年看着一本正经,实则偷偷将手伸出去夹住女子小拇指,柔声说道:“这也没办法啊!我家乡那位老夫子打小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可不知怎么回事儿,还是莫名其妙多了一缕儒家真意。道佛两道真意,我估计是大真人与大法师的算计吧!如今境界太低,只能任由他们算计了。”
一枚剑候令牌,一枚逍遥王令牌,可都不是什么长辈对后辈的馈赠。高悬天外的三重天与只知道在西方的灵山,还有从来都只在人家的儒教,各自算计不断。读书人一脉看似最弱势,实则数万年来稳居人间,最得天下大义。道门与佛门更愿意追求个不在红尘中,上古大神几乎都是道门与佛门弟子。
万年前须弥山再次破碎,五根擎天巨柱轰然倒塌,三十三重天跌落人家,从此世间只有教派再无神祗。
老人后知后觉喷出一口酒水,瞪大眼睛盯着青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至于么?你一个元婴修士,被三教共同算计?”
张木流笑着说:“此前天地大变,胜神洲九泽重新现世,以身家性命镇守大泽的前辈那么多,唯独不见正统三教修士!”
青年面色缓缓阴沉下来,一座小竹山按乐青所言,便是胜神洲命脉所在。可哪怕各姓的根本传家物被分而夺之,三教修士可曾有什么作为?张木流从来不对人间失望,只是对这些俯瞰人间的掌舵人失望。相必当年那位樵夫,猎户,还有女子剑仙,也是很失望吧?
离秋水轻轻握住青年的手,沉声道:“你不能轻易就下结论,等以后水落石出,若是真如你心中所想,那我便陪你挨个儿问剑!”
老人转头又是一口酒水喷出,看着眼前一对儿神仙道侣如同看怪物似的。那三个地方是能随便问剑的吗?于是他缓缓开口:“我说,你们两个小家伙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吓唬我老头子?”
张木流哑然失笑,这个老前辈果然有意思极了,青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只是想告诉老前辈,我仇家多的是,来头儿更是大了去了,几个想夺船的鼠辈而已,老前辈不必放在眼里的。”
“阵法一道,老头子我自信有几分本事,这艘船耗费我毕生精力,难不成还拦不住几个鼠辈?实话告诉你们,哪怕今日来个渡劫修士,也难以在我这儿占一丁点儿便宜。”说这话时老人意气风发,全然没有之前颓势。
没理会两个年轻人怪异的眼神,老人自顾自说道:“本想着把这尾火虎赠予你小子,可现在看来不需要喽!这天宿之火还配不上你小子。”
说完后老者一个闪身到半空,抬头笑道:
“请进!”
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从南方星宿门户走出,四方天宫皆有人推门而出,悬在半空围住老者。
总共二十六人,十六分神,九个合道,一位黄衫炼虚。
老人回头看向尾宿院子,笑着说道:“与你喝酒,老夫很高兴。我等你炼虚之日再入无足,最好是抱个小丫头或者小小子一起来。”
“记住,老家伙我姓姜,单名一个寺字。”
院子中再无两位年轻人,那艘渡船“无足”悬停在茫茫大海上空极高处,巍然不动。
瞻部州东北方向,云海高处忽然一阵涟漪,有两道年轻身影悬停在半空。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往东北方向深深一礼,嘴里说道:
“前辈等我。”
……
按今年的天气,胜神洲北部依旧是是大雪不止,可瞻部州却是长夏无冬。说起来还是胜神洲与牛贺洲好一些,起码也四季分明。不像北方的俱芦洲,几乎都是冬天。也不像南方的瞻部州,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看不见雪花儿。
瞻部州修士极多,几乎没有什么普通人,于是两人依旧背剑。张木流一身灰色长衫,离秋水则是淡蓝色长裙,粉红色绣花鞋,微微挪步便看得见白皙脚踝,右脚绑着个漂亮花环。
青年自打进城就很郁闷,哪怕二人都换了面容,离秋水也没有先前那么好看,可一想脚踝都让别人看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牵着手缓缓前行,女子看着身旁气呼呼的青年,无奈道:“你是想让我裹成粽子吗?”
张木流不答话,女子伸手往他腰间拧了一把,见青年还是不理人,只好细声道:“差不多得了哈!今日赏你给我洗头发。”
青年这才有了笑意,心中暗道:“和我斗,我可是个老江湖!”
只是被女子瞪了一眼,他便讪讪一笑,又握紧了女子手掌。
走了许久后青年缓缓道:“不知道这瞻部洲有没有我父亲的消息。”
离秋水指着不远处墙壁,墙上贴着一副画像,看着与张木流几乎一模一样。她气笑道:“你还说第一次来瞻部州?”
青年也傻眼了,凑近一看发现还真是自己,这瞻部州我又惹谁了?
此时一个极其俊美的青年从远处走过来,一身白衣,腰间挎着长剑。
张木流转头看去,冤家路窄啊!
姜末航笑着走来,看了看紧拉着张木流臂膀的女子,暗自竖起大拇指。抛给张木流一壶酒后笑着说:“那画像瞻部洲到处贴着,贴了最少有二十年了,应该是你父亲。还有,怎么这么慢?等你很久了。”
离秋水疑惑道:“认识?”
张木流苦笑不已:“打过架,打输了。”
女子已经眯眼往姜末航看去,后者无奈至极,心中暗骂一句狗男女,然后才解释道:“有人让我去揍他,我也没法子啊!况且师兄打师弟,这不是应该的吗?”
张木流猛然抬头,传音道:“麻先生呢?”
白衣男子没有作答,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张木流的肩膀后才缓缓道:“那谁知道去!老家伙就教了我三招儿,然后就不见踪影了,前段时间忽然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去揍你一顿。我也闲着无聊,就跑去胜神洲找你了。当时就想跟你相认的,可一道恐怖气息忽然笼住匡庐,吓得我赶紧跑了。”
离秋水嘴角抽搐不已,这人不说话该多好,还有个师兄模样,这一开口完全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二货啊!
其实张木流也有些不忍直视,这跟当日匡庐山中跟自己缠斗的青年,完全是两个人啊!
这还没完,只见那姜末航以手挠头,似乎是有些颓然,半晌后才无精打采道:“师弟都有媳妇儿了,我还是个光棍儿!”
离秋水嘴角抽搐不已,忍住没向其出剑。他娘的一洲剑子还说找不到媳妇儿?你还想跟师弟比较?你也不看看你师弟的媳妇儿有多好看,境界多高。
张木流暗自盘算一番,这姜末航还真不一定能挨住离秋水几剑。
姜末航丢给张木流一道玉简,传音说了一句话便消失不见。这街上的行人好像对此见怪不怪,连个转头观瞧的都没有。
姜末航说道:“师傅信中说,让你多在这瞻部洲走一走,好多事情得自己找到答案才是答案。他还让我转告你,有你这个徒弟,他很高兴。”
张木流接过玉简,略微将心神沉入其中,原来是麻先生的剑术。
两人携手往前去,青年忽然转头问道:“媳妇儿,你有没有从小就关系很好的朋友?”
女子转头瞪了其一眼,这家伙最近越来越轻浮了,老虎凳安排上?
她淡淡说道:“我一起玩儿的都是女孩子,可不像某人似的,回家别告诉你爹。”
张木流并没有在意女子的打趣,而是缓缓搂住女子腰肢,轻声道:
“我从小便和许多孩子一起玩闹,十一岁时捡了几只茶碗,就一直拿它喝酒,只在每年的大年三十儿。喝完之后也不会洗碗,而是摞起来放在我床底下,等第二年三十儿晚上再用它喝酒。每年喝酒时大家都会抢着拿最上面的酒碗,你猜猜是为什么?”
女子嫣然一笑,轻声道:“因为最上面的碗,落的灰尘最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