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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病床之痛
题记:远天归雁拂云飞?近水游鱼迸冰出
护士小芳感染新冠肺炎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抚民医院几百名医护人员中传开,他们开始警觉、害怕,也议论纷纷,自觉加强了警惕与防范,同事们安慰,鼓励,关照,给了小芳克服病情极大的信心和力量。这个年轻的护士,顿时感到了患难见真情的人间温暖。夜里九点多,她打开了手机,跟父母视频。她的老家在湘鄂边界的一个村庄,父母并不完全知道省城发生的一切,更不晓得抚民医院发生的传染疫情。她年近六旬的父母常年靠着自己那六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与世无争。他们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女儿小芳能找个合适的男朋友,成个家,生个娃,过上安安稳稳的小家庭日子。小芳在手机上看到了父母亲沧桑的面容,纯朴的神情,花白的头发,深情的双眼,以及他们看到女儿之后的欣喜。
小芳说:“爸、妈,你们都还好吧?”
小芳母亲说:“都还凑合,天冷了,你爸风湿病发了,整天疼得咬着牙,你看看,他的脸疼得都快变形了!”
小芳问:“我给爸寄了药,他收到了吧?吃了没?”
小芳母亲说:“吃是吃了,效果不明显。”
小芳又问:“听说我们那里扶贫成绩大,还上了报纸,是不是呀?”
小芳母亲说:“上级派来了扶贫工作队员,天天来问这问那的,修修路呀,种种草呀,做了几个塑料大棚种菜呀,蛮热闹的。”
小芳问:“说今年通自来水的,通没?”
小芳母亲说:“要是能喝上自来水,那真是幸福了。”
小芳问:“现在脏乱情况有改变吧?”
小芳母亲说:“有改变,有改变,村里放了垃圾桶在家家门前,还把村里的房子全刷成了白色,就是没有见到多少钞票。”
小芳说:“那我通过微信转两千块钱给你们吧。”
小芳父亲接过电话,说:“我们还有钱用,今年杀了头年猪,三百斤,你几时回家过年?”
小芳说:“还说不准,现在蛮紧张的。”
小芳父亲语调沉沉地说:“叫花子也有三天年嘛,你一定要回来,听见没?”
小芳母亲在一旁也说:“要回来,早点回家啊!”
小芳的心头掠过一股暖流,双眼噙满泪花。是啊,任何时候,人们最想回的是家。任何时候,有一条路始终给你留着,这条路就是回家的路。
这时,祝义走过来,说:“小芳,到我的诊室。”
他们来到诊室,这时,甘子同医生,副主任孙爱兵走进来。祝义看了看小芳,深情地说:“小芳,你也许已经知道自己被感染了新冠肺炎,你不要怕,有我在,有甘子同、孙爱兵两位医生在,有同事们在,你就在,我们在你身边!
小芳热泪盈眶,点点头。
祝义说:“从今天此时开始,你住院治疗。”
小芳惊慌地看着祝义,又看了看甘子同、孙爱兵两位大夫。她这些天亲眼目睹了新冠肺炎病人的痛苦与生死,她想起那些死去即刻被装进黄色装尸袋的病人,十分害怕。
祝义问甘子同:“小芳的病床安排好了吗?”
甘子同说:“现在隔离房刚出来一个病床,李院长说有个重要病人要住院,让我们留着。”
祝义问:“什么重要病人?现在没有特殊,一律平等。”
甘子同说:“是佳和小区的胡洁明副厅长,管着我们咧!”
祝义说:“这个病床安排给小芳,有什么事,我承担。”
甘子同点点头,带着小芳走开。
孙爱兵说:“祝主任,这个胡洁明,我听说上升势头明显,在省里有背景,更何况他又管着我们,管着我们抚民医院,此人深不可测,官场左右逢缘,八面玲珑,而且是个泼辣货,典型的顺之者昌,不顺之者亡呀!”
祝义瞪大眼,冷峻地说:“我不怕,我当我的医生。”
孙爱兵低声道:“听说李明院长是他着力推荐提拔的。胡洁明打个喷嚏,李院长这儿似乎就如地震!”
祝义笑了笑,不以为然,说:“有事我担着。”
正在这时,身材高大的李明出现在祝义诊室的门口,似乎有些紧张地问祝义:“胡厅长的病床安排好了吗?”
祝义说:“现在没有病床,有的病人已经排队等病床好多天了。“
李明急了,说:“不是空出来一个床位吗?你们尽快落实病床,而且最好是单人间病床。”
祝义说:“护士小芳被感染了,我安排她用了空出来的床位。”
李明说:“小芳感染了?那当然要治疗,而且要及时治疗,不过,我们医院有个规则,你们不是不知道,副厅局级领导干部,享受单人病房的待遇。胡厅长明天上午进院,你们务必想办法。”
祝义摊了摊手,为难地说:“李院长,现在普通病房都超员安排了病床,两人间改成了四人间,三人间改成六人间,你看看,所有的能用的房间,都改成了病房,走廊里还有这么多临时病床,能否让胡厅长去其它医院试试。”
李明说:“我问了他,胡厅长说其它医院也是病人多,一床难求,最后他一口咬定来抚民医院。人家领导在一线慰问了好几天,出现了发热等症状,胡厅长又是年富力强的领导,你看,每周都上电视,何况他是我们的直接领导,听说老厅长马上退休,胡厅长坐正,我们抚民医院,无论整体还是个人,他说了算。好啦好啦,这些都不说了,你们赶快给他安排病房吧。”
孙爱兵看看祝义,祝义沉默一会说:“我没办法,实在没办法安排单人病房,看能否想办法先把他安排在普通病房,挤一挤,然后再找机会调到条件好的病房。”
李明抬高声音,以院长的口气说:“祝义同志,关键时刻要服从大局,我们医院就是服务,而且要为领导做好服务,再说嘛,领导也是人,难道他会亏待我们?”
祝义本想提出反对之意,但他想,没有必要纠缠这个事,他的原则是:患者面前无高低贵贱,人人平等。
沉默一阵之后,李明说:“你们安排人员去把九楼那个荣誉室腾出来,打扫干净,立刻上设施,明天上午十点正,胡厅长入院候治!”他说完,大步离开了。
祝义对孙爱兵说:“他是院长,他说了算,你按李院长的安排,派人去清理打扫荣誉室吧。”
孙爱兵不满地说:“什么胡厅长,王厅长,尽摆官位,折腾我们这些普通人,哼!”
下午,祝义来到李明的办公室。李明问:“胡厅长的病房收拾好了吗?”
祝义说:“正在抓紧弄。另外我有个建议,能不能动员说服那些单人病房的官员们早点出院,回家休息,现在医院资源尤其是病床相当紧张。”
李明想了想,说:“我们医院的东九幢,全是省里的高干,最低是副厅级,最高是副省级,他们都是我们国家宝贵的财富,我们好意思去动员说服他们出院回家?你开什么玩笑!”
祝义说:“好啦,不说这些了,我列了一个清单,这是目前紧缺急需的医药物资,我们作战要武器呀,没有武器,我们怎么和病毒作战?”他递过几页纸给李明。
李明看了看清单,说:“这么多?哪来钱去采购?又从哪里能采购这些物资?无创呼吸机100台,有创呼吸150台,ECMO机10台,防护服5000套,隔离服6000套,N95口罩200万只,移动病床200张……”他停了停,为难地说:“现在我们自己一下子也解决不了,这样,先打报告向上级紧急请求,另外,胡厅长马上要来医院了,等他安顿下来后,我当面汇报。”
祝义说:“情况紧急,我也了解到,其他医院这些医疗物资也都十分紧缺。”
李明作为院长,也感到了情况的极其严重性。一些必要必需医疗物资紧缺,病人得不到及时医治,重症率会增加,死亡率会攀升,到那时,抚民医院作为全省的大医院,面对疫情也可能无能为力,作为院长,愧对普众,他内心十分焦急。
祝义从李明办公室出来,碰见小芳。小芳已经在医院走廊里等了他好长时间。他说:“祝主任,我有个想法。”
小芳的眼里布满了倦意,但她的目光并没有惊慌,很淡定从容。她来抚民医院做护士两年,深深感到医护人员肩上的责任之重和内心需要承受的压力之大。尤其是新冠病毒肺炎发生以来,她亲眼目睹了一些无辜患者的死亡,内心经历了从胆怯、害怕、恐慌、焦虑、忧伤、郁闷到坦然,淡定,镇定的心路历程。她想,人生除了生死,世界除了生死,也许其他都是小事。而生,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无法选择,只能认可与服从;而死,我们是可以选择的,至于怎么面对又如何选择,也许一百个人有一百种答案和方法。而她认为,如果自己面对死,多少也不会让这种不幸,变得那么可卑和自私!
她对祝义说:“祝主任,我的病床让给最需要的人吧,我可以自己在租房隔离治疗,我已经在手机上写好了遗书,我的手机密码是F95036,是我的出生年月。”
祝义心头一热,眼眶湿润了。他眼前是一个弱女子,是一个95后女孩,瘦小的身子,平凡的相貌,然而又有谁知道她有这样一颗如此美丽、善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