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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司徒晟的话,楚琳琅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看了看潦草放银子的破缸,再看看手里大捧的银子,无奈摇头:“大人啊,你……怎么能这么放银子!”
她虽然爱财,却取之有道。就算不巧遇到了傻子东家,也不能这么贪他的钱。
司徒晟却不以为然,很是平淡道:“我和观棋平日花销不大,也不爱随身带银子。就算来了贼,也不会想翻这里的。”
楚琳琅是做过官夫人的。她清楚做官的俸禄有限,所以大部分官员若想维持体面舒服的日子,若不能依靠祖产,就得积攒钱银买地买铺,这才能以钱生钱啊!
哪有往水缸里扔钱的?当那是生钱的聚宝盆?
想到这,她一边叹气一边收了这些银子。放在她的手里,总比委屈在那破缸里强!
谈妥了月例钱,司徒晟又安排起女管事的房间。
原本楚琳琅是想跟两个丫头在那间偏房挤一挤的。
可是司徒晟却说京城宅门里做管事的,都是些比主子还会享受的油滑之辈。
出门的时候,各个府宅管事们都是互相比行头,比月例,比排场的!
她虽初涉管事行当,但也不必做京城里的一股清流。
主人宽仁,她又何必吃苦?于是,司徒晟竟然拣选了间大房,要收拾一下给琳琅住。
楚琳琅知道司徒晟图方便,将他自己的卧房也设在了书房里,所以这件大屋,其实是这宅子原本的主人房。
将来司徒晟娶妻成家,都是要在这洞房花烛的。
她顶着管事的名头,住主人的卧房,这也太嚣张了吧?
可司徒晟却说反正他也不住,总不能辜负了这一室的好阳光。
说话间,他已经拿起了锤子,又和观棋一起帮着楚琳琅修整房间,让府中新来的女管事住得舒心惬意些。
人家都这么礼贤下士了,楚琳琅若再客气就显得太矫情。
所以趁着那主仆二人修补房梁时,楚琳琅干脆带着夏荷出门买菜,好好犒劳下她慷慨大方的好东家。
等楚琳琅走了,观棋这才小声对司徒晟道:“大人,你还真留她啊!您不怕她……”
司徒晟垂着眼眸,捶着钉子,过了一会才道:“她知我江口旧事,留在府中,总比在外边好。”
观棋听了觉得有些道理,这女子若是泄露了大人的身世,难免要被有心人利用,留她在身边,若需要消除隐患时,倒也方便下手。
不过观棋又觉得主子对这刁蛮娘们太心善了,要控制她的话,法子千百种,何必把钱银都给她,让她掌家?
他想再说什么,可是厨房传来了炒菜的声音,还飘来一股股的香味。
观棋默默咽了下口水,突然觉得暂且留着楚琳琅也不错,那个娘们虽然小时刁蛮,可她现在炒的菜……真好吃!
就这样,仿佛没有人烟的大理寺少卿的府宅,从此开始冒起了人间烟火。
有热菜三餐的日子,让观棋吃得有些热泪盈眶。只是新来的女管事,显然是拿了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一府管事了!
当观棋吃完了饭,按照往日的习惯,将碗往桶里一扔,便准备回屋睡觉。
楚琳琅却绷着脸叉腰立在他跟前,让他把碗都刷了,把院子打扫了再休息。
观棋朝着她瞪眼,她便皮笑肉不笑地要扣他的月钱。
观棋连忙望向主子,指望着他替自己说话,没想到司徒晟背着手去了书房,一副诸事皆由女管事操劳的放任。
冬雪可看不惯观棋比主子还有架子的德行,看他不服管,吊着眉梢在一旁数落:“吃饭夹菜时,筷子伸得比主子都勤!不过是洗个碗就推三阻四!大人从哪个人牙子手里买来的金贵少爷啊?我可是头一次见,那几只脏碗能在这么冷的天里长霉毛!”
观棋被奚落得脸儿紧,不服气道:“这几日,我都是跟大人值夜,忙起来连家都回不得,连着几日没睡整宿的觉了,得了休息自然想补觉啊!再说了,你们不来,也不必开火,平时更没有刷碗这活,我也是一时忘了……”
楚琳琅看着他眼下的黑眼圈,再想想这几日城中的情况,便知他没有撒谎。
于是她便大度挥了挥手,让他补觉。毕竟观棋跟在司徒晟的身边,与那些贼人凶徒打交道,若是休息不够,出了意外,也是担待不起。
可惜观棋被冬雪说得上脸,实在不好意思休息,不但刷了碗,还劈了柴。
事后,观棋跟司徒晟告状,说楚琳琅这婆娘太凶,要不然,还是早点处置了她吧。
司徒晟却淡淡道:“前些日子你将我惯穿的衫都洗破了,她说得哪有错,是该罚你的俸银了!”
观棋挠了挠头,尬笑着赶紧出了书房。
而司徒晟则依旧躺在书斋的躺椅上看书,抬手间,袖口的花纹很自然便映入眼帘。
他身上穿的这件,就是观棋洗坏的衫。
只是原本被洗坏的袖口处,被人巧手用同色的布料又滚了一道嵌边儿,同时还用淡蓝色的线,绣了一圈水波纹。堆砌云涌的线条,在素旧的袖口添了别样的素雅情致。
那日楚氏在巷口装模作样地等他,手里缝的正是这件。
类似这样的水波花纹,他其实以前也在周随安的领口衣袖上见过。
而如今,这一弯水纹却蜿蜒流淌到他的手腕间,细细密密,极致缠绕……
再说周家,那日休妻,最后竟是闹成砸房子。
赵氏觉得安氏办事不地道,说好的能保住两间铺子,到头来却卖了周家的好处去稳住楚氏那泼妇!
所以楚琳琅走后,赵氏就跟安夫人急了眼。
这位安姨母压根就没瞧得起周家。如今她总算吓唬走了楚氏,谢家的银子也落入她的口袋,她也懒得跟周家母子虚以委蛇,只假笑恭喜周家扫清了障碍,终于可以跟谢家接亲之后,就拍屁股走人。
她今日被楚氏指着鼻子骂,心里可是憋闷呢,只一心想着该寻何人再整治那妇人,叫她彻底闭嘴。
周随安却如丧考妣,只觉得自己的心像厅堂一地残垣,空荡残破得很。
出了厅堂,周随安看见自己的妹妹正拉着鸢儿的手,幽幽瞪着他。
这些日子来,安姨母总来兴风作浪,周秀玲也总算清楚了嫂子当初半夜离家出走的缘由。
她方才听到了前厅的喧闹,但不好意思出现在嫂子的面前,只能扯着鸢儿去后院哄着她。
当妹妹的不好说兄长,可鸢儿却毫不客气,指着周随安道:“你欺负母亲,是大坏蛋!”
周随安被女儿指责得脸紧,只能呵斥道:“混账!我是你爹!记住,以后楚氏再不是你母亲!”
鸢儿一听,哭着跑开了,周秀玲却是气得一跺脚:“我看这家里的人,个个都不如孩子!”
周随安却是心里苦闷:又不是他抛弃了楚琳琅,明明是那女人不要这个家了!她是拿捏着自己离不得她?还真是痴心妄想!事到如今,他也得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待将谢氏娶进了门,他的升迁令也该下达了。待他加官进爵,总要让人看看,她到底舍弃了什么!
趁着休沐,他干脆多请了两日假,待第三天,才强打精神,去户部听差。
他的品阶不够,不必随着户部大人上朝,每日清晨到了衙门,只需将文书处理好,等着大人下朝批复。
今日也是如此,趁着大人批示文件的功夫,周随安趁机又问了问大人之前提的从缺有没有消息,什么时候能由他补上。
户部主理大人看了看他,意味深长地叹气道:“周大人啊,古人说得好,家和才能万事兴啊!你的才干是六殿下保举的,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户部的从缺,向来有无数双眼睛盯看着,你若私德有亏,就算我有心推你上去,也会有人扯你下来啊!”
周随安听得心中一惊,忙问大人是何意思。
户部大人摆了摆手,只问周随安是不是休妻了?
周随安没想到自己的家事居然传到了上司耳中,只能僵着脸,点了点头。
那主理大人却是摇头叹气:“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啊!周大人,你糊涂啊!”
周随安硬着头皮,将自己休妻的理由说了一遍,只说那楚氏刁毒,为母亲不容,而且这是家事,大人为何要扯这些。
主理大人抬头看了看他,捋着胡子道:“既然是家事?为何你的下堂妻却告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司徒大人今日下朝的时候,当着几位同僚的面,托我给周大人你带了话,让你有空的时候,去大理寺过过堂呢!”
啊,周随安顿时傻了眼,他真是万万没想到,楚琳琅竟然这么狠的心,居然跑到大理寺告发他去了!
这类民事官司,就算真的告官,也得先走地方府衙,哪里需要去大理寺这等刑狱重典之处?
楚琳琅这泼妇!是嫌着不够丢人,特意跑到大理寺丢谢、周两家的脸?
还有那司徒晟,更是不通人情世故!
他俩是旧时相识,都是从寂州出来的。这种事,司徒晟亲自来跟自己说一下就好,为何偏偏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上司跟他捎话?
这下好了,家丑一下子传个遍,户部之内岂不是都要知道他休妻之事?
任着周随安想破了头,也绝想不到,这次立意闹大的并非楚氏,而是那位不通人情世故的司徒大人。
既然收了告冤状的下堂妇,又在李将军面前信誓旦旦要为民妇伸冤,司徒晟便抽空过问一下周谢两家的家事了。
他趁着上朝的时候,让户部大人给周大人带话之后,随后又亲自去找了谢胜将军。
在谢家看来,此事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位安姨母是个会邀功请赏的。前日她来了谢家,将自己左右逢源的功劳说得天花乱坠,她也会避重就轻,也不说周家休妻的事情,只说楚氏在她的苦心规劝下,已经心甘情愿解了与周随安的婚姻,而且马上就会离开京城,碍不到谢家的名声了。
周府如今落了清净,过几日就可以过来跟谢家议亲了。
苏氏喜出望外,便跟谢胜说了此事,直夸自己妹妹办事利落,总算是周全了两家名声。
女儿的肚子不等人,而谢胜虽然不满周随安私德有亏,可一巴掌拍不响,自己的女儿也不是什么好货。
而且他之前跟户部主理大人打听过,这周随安还是有些政绩才干的,过些日子还能再升一升,也算是个青年才俊。
既然周随安已经与前妻和离,只闭着眼将女儿嫁出去得了。
这两日,那安姨母日日都来,正帮着姐姐苏氏热火朝天地替谢二小姐张罗嫁妆呢。
所以今日,当司徒晟下朝。当着一众百官的面儿,大声问询户部主理大人周随安休妻的事宜时,谢胜也在旁边听到了,只是一时都有些懵。
然后司徒晟转身跟他低语,问谢家是不是有安氏姻亲时,谢胜的天灵台都打了个激灵。
这里面有事,而且司徒大人是有备而来,绝不是闲闲一问,趁着司徒晟没有说出让人下不来台的话,谢将军少不得将司徒大人请回谢府,私下问问是怎么回事。
司徒晟还算给谢胜面子,在人前不再多言,便趁着散朝,跟着谢老将军一起回府,就着一杯香茶,不急不缓地说了周家休妻的经过。
等谢胜闻听司徒大人说,有个自称谢家人的安姨母替周家主持家事,不但做主休了周大人相识于微的糟糠发妻,还克扣了谢王妃当初允诺的补偿银子时,谢将军的一张老脸啊,又是恨不得追随早逝的杨老将军而去。
偏偏司徒大人还不明就里,一个劲儿追问,为何周家休妻,却要谢家出人张罗,还要出面来补银子。
妇人可恨!不是明明早就告诉她们要息事宁人,尽量补偿了楚氏嘛?
怎么能如此害人名声,还言语胁迫人,逼着楚氏走投无路告到了大理寺!
也幸亏司徒大人提前知会了他一声,没有立刻提审安氏去公堂对峙,不然他一辈子谨小慎微的清誉,都要被银子蒙了心眼的娘们给毁了!
如今被司徒晟如此逼问,谢胜有苦难言,只能含糊表示大约是谢王妃与那妇人是旧识,可怜她才要补些银子吧。
至于那安氏,大约也是跟周家老夫人有私交,谢家并不知情。
不过司徒大人既然告到了他这里,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毕竟都是官眷家事,何必闹到公堂上去?
司徒晟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开口道:“若是周家懂事,也不会闹得现在的满城风雨。那可怜女子如今投靠到了我府上当了管事。她是个体面人,在人前也是要脸的。以后若是有人风言风语,说她行为不检点,才被夫家休弃,岂不是也带累了在下的名声?这脸面,人人都要得,却并非个个都配得……”
听到那女子竟然成了司徒晟府上管事,再听着少卿大人温吞而意有所指的话,谢胜的眼皮直跳,隐隐觉得,这位大人知道的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想到司徒晟如今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若是此事处置不周,被陛下听到什么风声,那可就彻底坏菜了。
而且事已至此,司徒晟已经亲自来跟他问话,他若还刻意隐瞒,岂不是给脸不要脸?
所以司徒大人给谢家脸面,他也得识趣接住这份好意。
咬了咬牙,他干脆破釜沉舟,面带愧色,说了自己女儿与周随安犯下的勾当。
只是老将军表示,周家休妻的事情,他并不知情,也绝不敢逼着周家休妻。
如今司徒大人既然询问此事,那么他便让女儿去给周家做妾,亲自去给楚氏赔不是。至于女儿的下场,是她咎由自取,若楚氏不肯原谅,便扭了女儿入寺庙,打了孽种,剃掉头发,绝不敢搅合了人家大好姻缘!
那天谢胜也顾不得避嫌了,将未来的准女婿周随安也叫到了府中。
当着司徒晟的面,谢胜也是新愁夹旧怨,将周随安连带他那个老娘都损了一遍。
周随安也没想到,楚氏如今不但去大理寺告状,还在司徒的府上做了管事婆子。
她又不是没有铺子钱银,何必做这可怜相?无非就是存着一口恶气,不让他好过就是了!
可是司徒晟说六王妃答应赔楚琳琅一笔钱银,这事儿他也不知情啊!
结果三方对峙,便对出个克扣对缝钱银的姨母来。
这位安姨母如此上蹿下跳,存着打秋风的心思,只是周随安向来不过问家中油盐,自然不清楚这里的贪赃官司。
他原先恨极了楚琳琅的无情,又要争个谁抛弃了谁的面子,便也冲动应了母亲,写下了休书一封。
可是如今那司徒晟明明知道了他与谢二小姐私通的隐情,还故意问他这样的情形,休妻是否合适。
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终于在众目睽睽下起了作用。他在司徒大人和未来岳丈的面前,如同被剥了遮羞的裤,羞臊得双颊紫红,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走神。
一时想不明白,他堂堂户部郎中,正是意气风发之时,为何会落到如此恼人尴尬的境地!
谢胜看着周随安半天憋不出个屁的德行,也是气得眼皮乱颤,心道:女儿究竟看上了这蠢材哪点?还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没办法,他只能代为出面,将这些儿女留下的屎粪擦拭干净。
他先跟司徒大人表示此间误会一场,若是那楚氏不愿离开周家,他就是押着女儿入庙庵,也绝不敢夺人姻缘。
司徒晟听了浅浅一笑,说那楚氏看透了负心人,不愿将就。这等情状,由楚氏出一封与周随安恩断义绝的义绝书更合适。但是顾忌到谢二小姐的名声,楚氏愿意退一步,帮忙隐瞒谢家的家丑,只和离就好。
谢胜一听,心领神会,走过去伸拳给还在愣神的周随安一下子,让他赶紧写下和离书。
周随安被打得一个趔趄,总算恍惚回神,脑袋木木地按照谢胜的吩咐做,一式两份,写下了两封和离文书。
当司徒晟揣着墨迹未干的和离书出门时,谢胜将军一路殷勤相送。
他跟司徒晟承诺,少给楚氏的银子,过两日一定加倍补全,全送到司徒大人的府上,绝对不叫楚氏委屈。
只是此等家丑,到底干系女儿家的清誉,连带着大女儿六王妃都要难以做人。还请大人看在他和六殿下的情面上,代为周全一二,莫要让谢周两家的丑事宣扬出去。
司徒晟瞟了一眼跟在谢胜身后的周随安,淡淡道:“那楚氏与谢王妃也是旧识,就是感念着王妃贤德,就算手握铁证,受了诸般委屈,也是以大局为重,甘愿让贤。只要人没被迫入穷巷,总会留有善念,一别两宽就是了。她如今是我府上的管事,若是她家人受了不平委屈,便等同打我的脸面……”
谢胜一听,连忙道:“那安家蠢妇胁迫人的话,司徒大人不必当真。她有个狗屁本事!容我过后,狠狠训斥妻妹便是……”
司徒晟听了,这才微笑有礼地与二位大人辞别,转身准备告辞。
可就在他上了官署马车时,周随安却撇下未来岳丈追撵过来:“司徒大人,请留步!”
司徒晟并未搭理他,坐定之后,才隔着车帘问:“周大人有何吩咐?”
周随安此时总算是回转神来,压低声音道:“大人好心收留楚氏,在下先是谢过大人。不过到底男女有嫌,大人您还未成亲,她一个独身女子在您那久留,怕是不妥。况且她嫁入周家后,过的是当家主母的日子,并不会那些下人营生,还请大人体谅,早日为她安排出府,到时候,我会……”
他还没有说完,车内的人便冷淡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已不再是周家妇人,以后的生计就不劳大人费心了。在下先恭喜大人即将迎娶新妇,但盼早生贵子……”
说完这话,观棋便催动了马匹,马车一路扬长而去。
周随安看着马车背影,止不住心内疑惑:为何楚琳琅会与这酷吏司徒晟搅合到一处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夜雾那日,与楚琳琅相伴而行的男子……
不过很快,周随安就把这可笑的想法挥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