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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恶语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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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回到唐门,我直接被押送回了房间。而二师兄却直接带着六师兄走了,公子酉也一道,听说是要去见父亲。

    我自然一夜无眠。天色刚一破晓就跳起来,焦躁得在屋里团团转。我本以为父亲一大早便会叫我过去,把我狠狠训斥一番,谁知一直等到下午都无人前来。可这种诡异的平静更让我烦躁。

    好容易挨到日落,人来了。却不是父亲要见我,而是阿姊。

    她进屋坐在桌边,眉头皱得死死的,半晌只是叹息道:“你这孩子,忒不让人省心了。”

    我心中难过,“六、六师兄怎样了?”

    “被打得半死,关起来了。”孝仪摇了摇头,“爹还能拿他怎样呢?若是换了别人,偷拐了他女儿私奔,肯定不杀了也要废了。可小六也是从小在爹身边长起来的。那么一大点的小毛孩连马步都扎不稳,到现在十八般兵器练得虎虎生风,这么能耐。打死,舍不得;逐出师门,也舍不得。你们,也就是仗着我们无可奈何罢了,才能如此任性。”

    我听他无事便松了口气,内心一股子歉疚的酸意涌了上来。但要开口道歉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便连忙调转脸望向窗外,假装十分心硬、根本没听进去的样子。

    孝仪道:“我来是告诉你,爹同意你们俩先订婚了。过三日的典礼还照常举行,毕竟是准备了的,帖子也都发出去了,但——也就是个典礼。公子酉这么提议的时候,我们本来都不想应承的……可出了这样的丑事,再上赶着非要嫁,倒显得难看了。”

    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几乎是按照我的期盼在发展,可我心里却没有太多欢欣,只是空唠唠的。我呆了片刻,问:“爹没有叫我过去么?”

    “不曾。”孝仪站起了身,“你这次可叫他太失望了。这两日安心呆在屋里,别乱跑。”

    她似乎也不愿与我多说,转身便走了。

    我一人一直在窗边坐到天黑,怔怔发呆。掌灯时嬷嬷进来了,问我:“孝娴,你二师兄来了,在楼下等着。你要不要见他啊。”

    平时他来,是从来不让人通报一声的,都是推了门就进。今天可能是顾念着那一巴掌,先让嬷嬷来探探口风,看我是否愿意见他。

    既然他这么客气,我怎么好意思不承他的情,“不见!”

    嬷嬷下去传话了。我坐着忍了半晌,还是偷偷将窗户推开了一个小缝往下看去。果见二师兄站在楼下,嬷嬷出来与他说了些什么后,他从袖口里取出了一个瓶子交给嬷嬷,转身便走了。

    我赶紧关上窗。

    很快便听到嬷嬷的脚步声回来,她手里拿着那瓶子,“你二师兄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接过,拔开瓶塞一闻,一股清香甘甜的米酒香扑鼻而来。我不禁心中冷哼了声,打了我一巴掌,心中愧疚便想办法要补偿么?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可酒没得罪我。我还是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这壶酒下去,我四肢顿时滚热了起来。想起方才阿姊让我好生呆在屋里的话,顿时又涌起一阵憋屈和激愤——你让我怎样,我偏不怎样。

    嬷嬷这次没在屋外纳鞋垫了,昨夜她没看住我惹出来这么大事情,自己也愧疚的很,此时便端了个大簸箕坐在我近在咫尺的地方择桂花,一双眼睛紧盯着我。

    然而山人自有妙计。我故意翻腾出一本《女戒》大声在她面前朗诵,她开始还听着连连点头,以为我是收了心思终于打算嫁人了,可没听多会儿就被书里的之乎者也搞得昏昏欲睡。

    不消片刻,她便在一炷香内打了十几个哈欠。我见火候到了,便适时表示自己要上床睡了。嬷嬷不疑有它,打着瞌睡自己也去外间睡了。

    我将屋内灯火一吹,窗子一推,一个翻身便逃之夭夭。

    我打算去六师兄的房里看看他。

    昨晚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多匆忙,我都没来得及和他好好说过话。我知他的心伤了,此时又被爹爹毒打了一顿,定然不好过。我虽不知此时自己能与他说什么,但只要我二人不解下怨怼便是好的。

    我们长门坐落在黔南山脉中的一片山隙之间,一开始弟子们并没有统一的居所,较早入门的大弟子都是各自圈了块地、亲自用竹子木头搭起的房子。后来拜入门下的弟子多了,才由几个师兄们一起动手盖了个院子,这才有了弟子房。

    六师兄的屋子也是他自己盖的,便坐落在穿山而过的一条溪水边。我自觉得他的房子最有意趣,是二层架空在河面上的小竹楼,外面还有个平台。白日里可钓鱼,晚上了可观星,只有他那般有趣的人才能想出这些花样。

    此时我趁着夜色来到他的小竹楼外。屋内是黑着灯的,应是他被折腾得不轻,早早睡下了。我心中惦念,便悄无声息得顺着阶梯来到了他的房门外,轻轻用手一推门。

    屋内一片漆黑,我在门边摸索着,轻轻唤了声“六师兄”,果听床铺那里传来些动静。我又往前走了两步,口中道:“睡了吗?我来看看你,听说你被爹——哎你别下床啊。”

    他竟翻身站了起来,我挂念他的伤势,赶紧上前想将他按住。谁知他却拿起了桌上的火石,“刷”的一声点了灯。我被忽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一眯眼,再定睛去看他时,顿时吓得“嗷”了一声。

    灯下的人高挑瘦削,穿着身呆板的黑衣,冰雕似的冷脸正面无表情得盯着我——不是二师兄又是谁!

    “你!”我一指他,叫道,“你在六师兄的房间里干什么!他人在哪儿?”

    他却并没急着回我的话。一双深沉的黑眼睛不动声色得将我打量了一遍,才缓缓道:“酒都喝了,还不安生在房里呆着,跑来这干什么。”

    提起酒,我顿时又想起他那一巴掌,当下恨得牙根儿痒痒,怒道:“用不着你管!六师兄人呢,他不应该是在这好好养伤么。”

    他嗤笑一声,“本该是如此。”

    我被他似是而非的话搞得一愣,再一看他那六亲不认的漠然表情,顿时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天灵盖,跳起来指着他怪叫道:“你你你你——是你!你这个虚伪、奸诈、恶心、臭——”词穷了,于骂人上我一向不精通。

    他不可置否,冷道:“他干出这等下作事,按我的意思就该打断腿赶出长门,但师父仁慈饶了他这一回。但他若还想晚上好好得睡在被褥软榻上,那真是太便宜他了。”

    我捏紧了拳头,狠狠得瞪着他,全身几乎要冒出火来。我几乎从没这么恨过一个人,恨他那冷漠的腔调,恨他的霸道,还有他的不近人情!要是没有他——没有他——

    似看我的表情太过可怖,他轻叹了口气,走过来抬手想要摸我的头发,“孝娴,我——”

    我用尽全力一把推开他,他措不及防,身子狠狠撞在身后的桌角上,脸色顿时变了。我扭头一脚踹开窗户,纵身一跃——我再也不想看到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臭脸!

    这一跳刚好跳到了外面的溪水里,落地时还被水底的石头崴了一下脚,但我完全没感到痛,只是用尽全力扑腾着往对岸半游半走着冲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

    身后似有落水声,还有叫我名字的声音,但我不去听,只是踉跄在水里挣扎。半夜的溪水涨了不少,竟十分湍急,还带着山泉特有的刺骨。我勉强行至河中,水便涨到了胸口,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在水内。

    一个钳子般的手一把将我拉住。我仓皇回头,月色下二师兄浑身满脸都是水,惨白着脸冲我大吼:“你疯了!”

    我也浑身是水,冲他回吼:“我恨你!你给我滚开!”

    他脸色顿时更青白了,抖着嘴唇,竟说不出话来。

    能让他闭嘴我顿觉快意,继续顶着汹涌的水声冲他大吼:“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自己真是我哥么!你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凭什么管我!我恨不得你消失了才好!”

    他怔怔看着我,一身一头的水顺着面颊往下流,从眼角滚至下巴。他从未有过如此痛苦惶然的样子,我看着他的表情,虽觉痛快,但竟又十分害怕,浑身经不住得颤抖起来。

    我二人在溪水中对望着。半晌,他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道:“闹够了么,闹够了跟我回去。”

    他顷刻间又带上了那坚硬的面具,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我心中无名一松,脚下一软,顿觉一股疲惫涌上心头。心弦这么一断,泪腺便不受自己管控了,立刻两行眼泪刷刷流下。

    他看着我,无奈起来,“吼了半天,你倒哭起来了。”

    我狼狈地擦着脸,也觉得十分丢人,“要你管!”

    最后还是二师兄将我从水中间拉到了岸上。我俩浑身都湿透了,狼狈的很,我刚才崴那一下此时才火辣辣得痛了起来。不得已,只好由他背着我回去。

    大闹了一通,又是骂人又是撒泼,最后还得麻烦人家背。我觉得自己傻透了,将脸藏在胳膊肘里,一声不吭做缩头乌龟。

    他也没说话,只是默默走着。半晌,忽然低声道:“……其实,我并不想你嫁人……”

    旁边水声有点大,我一个晃神儿没听清,愣了一下,“啊?”

    他沉默了下,道:“别担心小六了。我明日便让他从柴房回来养伤。”

    我“哼”了声,低骂了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又复道:“毕竟,我也并不想让你恨我。”

    我一愣,心漏了一拍,浑身也顿时僵住了。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却听他道:“毕竟我还要陪你嫁到唐门去。若是相看两相厌,路上可有的生受了。”

    我:“……”

    烦死了。看他这个人,我果然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