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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心绪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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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思远!

    我惊疑不定地瞪着他。面前的人是董思远吗?

    这眉心的红痣……难道真是凑巧,一个毫无关系的俊美青年碰巧生了和董思远一样的痣?不,应当不是凑巧。

    但若不是,明明已经死了的人——亦或是说失踪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安安稳稳地出现在这里?好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我紧盯着他的面孔,想看他有何反应。

    然而他却无半点异常表现。依然是垂着眼睛,不知是害怕与我对视,还是恭敬惯了,只是低声道:“姑娘认错人了。”

    “不可能!”我怒道,“是不是楼台月让你下来的?你是不是临江馆弟子?”

    “在下是滨江馆弟子,但我叫林琮敬。”

    笑话。我死死盯着他的脸,不可能是巧合。哪儿会凭空跑出一个临江馆的弟子,眉心又偏生了一颗红痣?

    “你知不知道,你爹已经找你了那许多年?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儿?你——”

    “姑娘。”那林琮敬忽然低声打断了我。他飞快抬眼看了我一瞬。这是他第一次与我对视,但当我们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忽似被火烫了眼睛般,又赶紧垂下了头。

    “姑娘,公子说——让您早点回去休息。”他低着头道。

    “你!”我憋得气儿没处发,“楼台月呢?你让他下来见我。”

    “公子说,姑娘知道去哪儿找他……他的邀请还奏效。”

    我怒极,当即撇下林琮敬便想冲上楼去。可刚一迈步就被拉住了袖子,一回头却见平夕照皱眉看着我,俯身在我耳边轻声道:“到处都是临江馆耳目。不要打草惊蛇。”

    我一激灵,抬眼果见几乎整个楼的人都在死死盯着我们。我终于冷静下来,却又怎么都放不下那自称林琮敬的青年,只好拿眼睛瞪着他。

    平夕照一手拦住我的肩膀轻轻一带,往门口走去。整个大堂里竟无人阻拦我们,众人还自觉地纷纷让了条路,我们通行无阻地走了出去。

    我被平夕照带着,脑子里还是一片混乱,方才那青年的脸不停在脑子里晃。

    是楼台月让他下来阻拦我们的。那楼台月知道这人的真名叫董思远吗?他是临江馆掌门的大弟子,他不可能不知道。

    而且,我们那日在临江馆门前初见他之时,明明亲口对他说我们是来寻董思远的,他又亲口告诉我们董思远已经——

    不对,说董思远已经死了的是其他临江馆的人。楼台月从未说过他已身死,而且每次谈起董思远时他的话中都还颇有深意。

    难道今天他是故意让董思远下来的?就为了让我亲眼看看那个“已死”的人还活着?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是临江馆的大弟子吗?这么拆自己师门的台有什么好处?

    我思绪纷杂,等回过神来,竟已走出了方才那条繁华街道。而方才拦着我肩膀的平夕照早已不知何时松开了我,此时只留给我一个背影,竟自走在前方。

    “师兄!”我赶紧追上两步,“师兄!”

    平夕照脚步一顿,回头看我。我跑至他身边,急道:“你知道刚才刚才那是谁吗?刚才那个是董思远!”

    他不置可否,依旧平静地看着我。

    “他——”我说了一个字,忽然说不下去了。

    平夕照的神态还是非常平静,眉目端正,眼神宁远。我虽才认识他一日,却总觉得他并不陌生,因为——怎么说呢,他身上带着股川唐之地惯有的君子之风。

    矜持雅致,处事高洁。

    这些人,一般从不生气,也没什么大欢喜,无论怎样都能微笑着看你。但他们并非没有喜怒哀乐,而是总会将情绪藏在那副君子之风的下面,得非常了解的人才能看透他们的真实想法。

    许是和公子酉、谢浥尘他们处的久了,我此时下意识得感觉——平夕照似有不悦。

    “你……”我有些尴尬,一下子把刚才一肚子的话都忘了干净。挠了挠头,还是试探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

    平夕照看着我,半晌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

    我总觉得他这动作有些熟悉,但不及细想,尴尬道:“难道师兄生我气了?”

    “这话怎么说?”他看着我。

    我一时语塞。这是让我猜他的心思么?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挠挠头道:“是因为我刚才捅娄子了么?但我不知道刚才那男人这么无耻,我本以为他只是想交个朋友。现在想来,还是应该听师兄的,一早走了就好。”

    他还是看着我,半晌忽然笑了,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并非生气……只是想到今日我若没同你一起——便觉得有些后怕。”

    “后怕什么,”我笑道,“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

    他眼神更无奈了,“并不是这个。我是说——那人想对你不轨,你发现了么?”

    我“啊”了声,“你是说他想骗我钱那事?”

    我俩又无声对视了片刻,我终于从他的目光中咂摸出来点东西:“你、你是说——那个——男女的,不轨?”

    他无奈一笑,我登时十分尴尬。是了,刚才那男人还想摸我膝盖来着,现在想想真是恶心至极。但我也没想到他会因这个而生气,反应过来后整个人都别扭了起来。心头滚烫烫的,有些感激、有些温暖,还有些——反正说不出来,很复杂就对了。

    “师兄。”我叫了声,却不知说什么,最后只得咬着嘴唇笑,“……谢谢你。”

    他叹了口气,“谢我什么……孝娴已是嫁过人的大姑娘了,怎么对男女之防还这么不当心。”

    我越来越觉得他说话的方式很熟悉,但我并不讨厌这种熟悉。再说了,对男女之防我是真的没什么概念,虽然顶着个已嫁之妇的身份,但也就摸过男孩子手的程度。

    “所以刚才师兄为什么不让我随那男子一同进去?难道师兄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人?”

    平夕照摇摇头,目光望向来时的方向:“那地方叫承仙楼,是个——玩乐所在。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我顿时恍然大悟,“那、那男人是——”

    “他是个花柳之人。”平夕照淡淡道,“许是看你样子稚嫩,身上的鎏莹纱又价值不菲,便觉得是个待宰的肥羊。”

    我顿时一激灵,一想到刚才那男人的亲热劲儿,顿时半边身子都起了鸡皮疙瘩:“怎、怎么会!花柳之人不都是女人么,怎么男人也——”

    “上京民风开放,颇多贵女皇宗也都喜欢在外寻男子相伴。如今男伶比女伶还要受欢迎。”平夕照似不愿多说,叹道,“没想到出来一趟,闹出这许多事情。走吧,我们回去。”

    左右吃了点东西,算是填饱了肚子。我俩一路无声回了唐门驿馆,平夕照一直把我送到了房门口,才点头冲我示意:“进去吧,早点休息。”

    “嗯。”我踌躇了下,总觉得有话没说完,但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晌道,“师兄,你那个——身体没事儿吧。我刚才去你屋里,看你有点儿不对劲……要是不舒服,还是找个大夫看看。”

    平夕照微微一笑:“我没事儿,你不用担心。”

    顿时又没话说了。

    我俩站在门口,也挺尴尬的,但我又觉得心里似乎压着块石头,要是就这么回屋了总是不安宁。藏在袖子里的手一直在搓着衣角,估计那价值不菲的鎏莹纱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我……今天谢谢你。”我低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惹出个这么大的事儿。估计明天师兄师姐他们都会知道,又要怪我……不知道会不会怪你……反正这事儿也怪我……”

    我乱七八糟地到底在说些什么?

    一股子懊恼焦躁得涌上来,将我包裹住。我在心底大骂自己两句,正想干脆结束这令人羞耻的对话时,却忽听面前之人低叹了一声,微微向前靠近了我些许。

    他身上的味道明显了起来。

    非常馥郁的、瑰丽的熏香味,味道糅杂,似乎有花香,还有草药,还有木香?我分不出来。

    为何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会这么清晰可辨?我从未留意过谢浥尘带的是什么香,或者潮生、昭哥身上是什么味道。似乎只有他的味道,我第一次靠近便记得了。哦不对,还有另一人——

    还有公子酉。

    然而还没等我纷杂的思绪寻到一个出路,那略带冰凉的手已落在了我的头顶。我一惊抬头,却见他正很近地看着我,廊顶的灯光洒下来,他下颌侧脸的弧度变得明暗分明,却又暧昧不清。

    我胳膊上的毛发都立了起来,像是怕冷一样控制不住地抖。全身只能感到他的手,顺着我的头顶缓缓滑下来,划过脸侧,耳畔,最后停在脖颈的后延处,手指轻轻收紧了些。

    “孝娴。”他叫了我声。

    他没叫我师妹,这是他第二次叫我名字。我总觉得他的态度和初见我时变了特别多,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当我鼓起勇气去看他眼睛时,那眼睛却还是很冷静,矜持高远,君子之风。

    你怎么了?我想问他。你什么意思?你叫我干什么?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呢?

    我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他什么!长孝娴,你脑瓜子里到底想什么呢!

    他放在我脖颈的手指抽动了一下,我顿时感觉有人捅了我一下似的,整个人顿时鼓起了点儿勇气:“你——”

    吱嘎一声,有门开了。

    我俩顿时如同时被抽了一鞭子似得,火速拉开了距离。我猛一回头差点儿把脖子扭到,果见斜对面的门敞着,宋轶正站在门口,眼珠不错地盯着我俩。

    三人顿时一片寂静。

    我只觉得双脚站的那块地板都烫脚,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捉奸在床。不对,狭路相逢,好像也不对。

    我们三人极滑稽地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平夕照先开口道:“师妹起来后肚子饿了,我陪她出去吃了些东西。”

    宋轶张了张嘴,点了点头,“嗯,好,知道了。”

    平夕照真不愧是大门派出来的弟子,此时已整理好情绪,还颇有礼得冲我点头笑了下:“师妹,早些休息吧,时间不早了。”

    说罢,便竟自头也不回得沿着走廊远去了,扔下我和宋轶大眼对小眼。

    我不确定宋轶看到了多少,但我觉得还是得说点什么:“师兄,我——”

    “你早点回去休息。”他打断了我,口气可谓非常之僵硬,“以后晚上别出去瞎逛。”说完自己往后一退,“咣当”一声带上了门。

    走廊里顿时只剩下我一个人,呆呆站着。一个两个都让我好好休息,我看起来那么像欠休息的样子吗?

    愣了半晌,我还是转身一个人回到屋里。关上房门,躺在床上,凝视着床帏片刻,一翻身将整个脸埋在被子中,低低叫了声:“啊。”

    啊。啊!

    满腔饱满的情绪咕咚咕咚,像是要溢出来,却又没溢出来。像是刚滚起来的锅,热烈翻涌着,水花四溅,嗞得底下的火苗乱窜。

    但终究还是没溢出来,就卡在那个锅沿上。

    却也熄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