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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宋辚换了一身轻便骑装,悄悄出了燕回城。
他身边只带了阮云卿与莫征和破军三人,司马鸿在前引路,一行四人趁夜色朦胧,无人注意,打开城门,沿小路绕行进了狐子岭。
张桥被一根粗缆绳捆着,打横架在莫征的马背上。
这些天为了问他的供词,聂鹏程等人真是费尽了力气,张桥牙关咬得死紧,知道他不管落在谁的手里,日后都难逃一死。被抓之时张桥就妄图自尽,被人拦下之后,又在来燕回城的路上绝食、绝水,不停自残。只要看管他的人稍一放松,张桥就会用脑袋撞墙,摔碎茶壶用碎瓷片划脖子,堪堪折腾了一路,才把他送到燕回城里。
张桥一直不肯说话,无论如何劝他,打他,他都不肯说出实情,身上的伤也不让人医治,也不肯吃一口送来的饭菜,越是虐待他,他倒好像因为离死亡更近了一步似的,而越是兴奋快活,时而缩在墙角里露出一个诡异而渗人的笑意,看得守卫们脊背生寒,后脖梗子直冒凉风,简直认定他是疯了。
当日为了抓他,费尽了千辛万苦。若不是阮云卿自己的身份,与张桥有相通之处,他也不会想到在药铺里堵他,而一举将他擒获。
阮云卿那日就与宋辚说,他们这些小太监,自净身之后,每日都要用一种草药擦洗身体,消炎止痛,而且能防止私/处的肉芽再生,免于再受刷茬之苦。
宫中的太监每两年会彻查一次,一旦发现有头一次净身没有净干净的,或是后来又长出新肉的,都会拉出去重新净过,才能再回宫里当差。那般不是人受的罪,有一次也就够了,太监们谁也不愿再受二茬儿罪去,因此才有略通医药的太监,发现了这种草药。
这草药原本并不稀罕,是扔在野地里也没人拣的杂草,可因为有了这种功效,才被那些重利的商人们忙不迭地请入药铺里供着,价钱也跟着水涨船高,区区一两,就要卖到半两银子。阮云卿他们刚净身时,压根用不起这样的东西,只能百十个小太监凑出钱来,换回一两药草,请人制成药水,再分散开来使用。
这草药极为有效,不只能防肉芽再生,还能清洁身体,不让受了损的私/处感染化脓等奇效。这东西日日得擦,不能间断,只要断了,受损的私/处就会红肿破溃,所以只要是净了身的太监,人人都离不了它。
阮云卿就是利用这草药,才抓到了张桥。他逃走之后,可以和自己所有的亲人故友断了联系,却唯独不能不去买这种草药,这东西只有太监们才会使用,买的人极少,就算张桥指使别人去买,也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到真正要用它的人。
宋辚听了阮云卿的话后,就即刻派人在其他三国中的药铺里等候,历时一年之久,才终于堵住了张桥。
如此费尽心力才抓到的人,若是因为问不出供词,而令劝降一事毁于一旦,众人又哪会甘心。
想尽了法子的威逼利诱,无奈张桥还是咬死了不开口,逼急了他就往刀口上撞,一副恨不得速死的样子。
最后还是阮云卿说了一句话,才点醒了张桥,“你就甘心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将谋害萧将军的事一个人扛在身上?”
张桥听了这句话后,眼中的瞳仁一瞬间缩紧,又很快放大开来,他闷闷的蹲在墙脚,心里翻江倒海。
是啊,他这么一心求死值得么?
为了冯魁那个小人,他不惜私闯天牢,甘冒奇险,将冯魁救了出来。可这个小人又是如何报答他的?一到边关,进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那冯魁就翻脸不认人了,一日三餐苛扣他的口粮不说,连想见他一面,都推三阻四的不肯答应,全忘了自己的性命是谁救的。若不是他张桥,他早就死在天牢里了。
张桥当日也是恼恨冯魁言而无信,救他时千般许诺,什么高官厚禄,再生父母,说的那些肉麻、谄媚的话如今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德妃失势,张桥也是不甘心在宫中碌碌无为,更怕那些他过去欺压过的人报复,才舍生忘死,潜进天牢,将冯魁救了出来。
谁料一到边关,冯魁就将自己这个救命恩人忘在了脑后,张桥心高气傲,在宫里也未曾受过这般冷遇,他心中不甘,这才想出了个假传圣旨,骗萧玉成进京,并在半路暗害于他的毒计,想重得冯魁的重用。
冯魁开始也不敢干,他多年混在边关,对萧玉成是又恨又怕,胆子都吓怂了,这样暗中下毒手的事,他只是听听,手腕子都直打哆嗦,哪还敢真的干去。可架不住张桥一再撺掇,又说了事成后的种种好处,才诱得冯魁下定决心,答应下来。
张桥的功利心极重,一心想凭一己之力,博得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坐坐,当日他改换阵营,投靠德妃,也是看中她贪心不足,又没什么正经心计,极好操控,才投诚卖主,将原本的主子宏佑帝抛在一边。如今转而投靠冯魁,他又怎么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老死边关呢。
二人商议好了,布局将萧玉成骗出了边关,并在途中设下陷阱,将萧玉成的人头砍下,带回了边关,说是宏佑帝所为,激起边关将士的不满,从而跟着叫嚣“杀入京城,给萧将军报仇”的冯魁起兵造反。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而张桥唯一没有料到的,就是冯魁的狠心毒辣,远出于他所料。
才刚杀了萧玉成,冯魁就在张桥的饮食中下了麻药,并吩咐手下的亲信,将他抬至关外,一处掩埋死去士兵的坟地里,将他活埋进去。
万幸张桥留了个心眼,在冯魁设宴时拿袍袖遮拦,边吃边吐,没有将那些酒宴全部吃下肚子,不然就算有神佛相助,他也难逃一死。
被活埋之后,等埋他的人走了,张桥就用双手扒开泥土,逃了出来。不敢在边关久待,他一路向北,从北莽转道西越,又从西越绕到南平,正想从南平出海,远逃海外时,不想却被宋辚抓个正着。
朐中的恨意如滚滚江水,多日来担惊受怕,东躲西藏,张桥的精神早就绷得如煅烧过度的钢铁,轻轻一击,就会应声碎裂。
阮云卿的话提醒了张桥,他不甘心,他死也不会甘心,只要一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受的苦,而冯魁却因为他的计策而混得风生水起,统领三军,攻入关内,一旦成事,就可以与东离分邦自立,做个开国的君主。而自己呢?衣袖褴褛,食不果腹,身上没有银子,他甚至是靠杀人越货才扛过了最初那段日子。
绝不能让冯魁好过。张桥眸中闪过一丝狠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多日来头一次有了神采,张桥扯着沙哑的嗓子,对阮云卿说道:“我说实话。”
他说实话,他一定说实话,而且他的实话,一定会把冯魁那个小人送到鬼门关去。
有了张桥的供词,宋辚等人自然也不会再难为他,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见他不再寻死,便给他换了个干净舒适的屋子住着,一直到今日来见马元,张桥除了行动受制,其余待遇竟比宋辚的还强上一倍。
张桥知道他时日不多,便开始可着劲儿的要东要西,才一个月的光景,就把自己养得又白又胖,精神头比看守他的守卫还好。
今日带他来时,张桥也没反抗,平静的吃了最后一顿晚饭,让莫征拎上马背,也没有丝毫挣扎。
他们一路向南,绕过山间的崎岖小路,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赶到了剪梅坡前。
远远已看见一队人马等在坡上,宋辚让破军先去探路,等他回来后,说马元只带了十余人马,坡前坡后并未埋伏什么伏兵,这才安心下了山道,进了剪梅坡下的一处凹地里。
司马鸿先抱拳拱手,与马元见礼,“马将军!末将幸不辱命,将太子殿下带来见你了。”
说着话他手指宋辚,略略躬了躬身,宋辚朝马元微一颔首,朗声说道:“马将军,久仰了!”
马元面色阴沉,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宋辚,薄削的嘴唇紧紧抿着,在唇角处勾勒出两道阴鸷的弧线。
他冷哼一声,上下打量宋辚一眼,转头问司马鸿道:“张桥呢?”
宋辚面色一僵,嚣张性子上来,霎时就变了脸色。
他在宫里也是人人捧着的主儿,何曾被人这般轻慢过,与人打招呼人不理,还把自己晾在一边,调转马头,转而跟他身后的司马鸿说话,宋辚这火气蹭蹭地涨了上来,修眉一挑,当时就要发作。
司马鸿也觉得尴尬,他支吾一声,瞧了瞧宋辚,愣是半天没敢言语。
马元没得到想要的回复,登时脸上变色,他越发阴狠,怒喝一声,朝司马鸿暴叫道:“我问你张桥人呢?”
坡上的人都被这一声怒喝震得耳膜直疼,宋辚再也压不住火气,双拳紧握,刚要动怒,阮云卿却已经跳下马来,轻轻拍了拍宋辚的手背,朝他展颜一笑,紧跟着便到莫征马前,将张桥拎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烟依孤月扔的地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