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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坐在院子里聊天的时候,青君觉得有些冷。一旁的逢生小手却热乎乎的,想起来,自从住进了萧爽楼,一家人都没再生病。
青君挺想打听他们家到底有什么宝贝,引得叔叔在她们藏翠院里面挖土方。但是,一晚上爹娘都没提。
她能问吗?不敢不敢?父母都会担心她俗气了。
她跟爹爹撒娇,好久没有看到奶奶了,很是挂念。
重阳节时,芸娘遣人给老太太送了重阳糕和糖桂花,老太太第二天回了一篓螃蟹。今日忙碌,竟没有邀请她过来玩耍。
沈复夫妻二人一商量,计划第二天遣人邀请老太太过来赏菊花。
夜里,青君不愿意睡竹床了,抱着枕头跑到父母床上。逢生也有样学样,一起挤了上去。
沈复用“男女六岁不同席”之类的话软语相劝,青君才不管,只反复说我冷。
四人将就挤了一晚。
沈复没有睡好,第二天连床都不愿意起。芸娘捏着帕子给他洗脸擦手,又将饭食端到床边,一口口哄着沈复吃了。沈复昏昏沉沉,勉强支撑一会儿,就又睡着了。
一大早上,芸娘就打开箱笼,给小竹床垫上褥子。取出薄被和细布,摊在竹篾上给孩子缝被子。
青君在一旁看得稀奇,那针真大,线也粗,这会儿缝了,洗的时候又拆掉,挺麻烦的。
在梦里,烫伤后住院,护士缇娜每天给她换床单被套,那现成的一套一抖就成了,相比起来特方便。
想着想着,她把想法和娘说了。
芸娘觉得这想法不错,觉着女儿很有些小聪明。
下午,老太太和前去送信的老仆一起回来了,后面跟着的服侍人居然是陈妈妈。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陈妈妈估计也是鬼谷子成精的。
因为陈妈妈缀在后面,也不方便探听小院的动静和启堂的打算。
沈复建议一起去郊外踏青。重阳的时候他和朋友出去踏青,就遇着不少果树、残荷,景色十分别致。
老太太欣然同意,并建议邀上青君的两个姑姑同往。
沈复想着这样也能改善芸娘和大姐小妹的关系,高高兴兴的答应了。
老太太嘱咐芸娘,大姑身体弱,吃不得冷的,到时候在吃食上要费点心思。
坐在廊亭中,观赏四周栽植的菊花,看着翩飞的蝴蝶,陈老太太心情十分畅快。
此情此景,让沈复想起多年前,因为启堂成婚,他们夫妻二人避居金母桥旁农舍的场景。当时,也是这样的天气,芸请了娘到他们寄居的农家小院,观赏菊花,品尝螃蟹,躲在柳树下垂钓。
却见娘和芸娘正在聊天,说到陈芸弟弟克昌还是全无消息,陈芸心情悲戚,伏在婆母膝上恸哭。
陈老太太也感慨,陈家这一辈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有功名傍身的读书人,侄子们在经商方面又无人带领,家族竟然一派落败之相。
没有了娘家撑腰,芸娘受辱,她也不敢闹腾太过。这些事情想多了,连觉都睡不着。
沈复写了信,托老仆给姐妹送去,两个第一次接到弟弟的郊游邀请,十分稀罕,都愿意来。
谁知当晚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半夜的时候更是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逢生害怕的钻进小被褥。青君把他被被子里面扯出来的时候,孩子脸都憋红了,头上居然还有点点汗珠。
姐弟两个又爬到爹娘的架子床上,只将沈复气的肝疼。
拽着被子,青君听着耳边呼呼风声,想着三日后能否成行,兴奋地睡不着。
逢生听说要出门玩,也是高兴得很,叽叽喳喳地问着姐姐。
一家四人挤在床上,看着不时从窗棂透进来的亮光,听着雷声、雨声、说话声,沈复内心复杂。
到了早上,雨停了,凭栏远看,远处云山雾罩,腾腾雾气中,隐约见到小鸟在苍翠的树梢跳跃鸣叫。空气里飘荡着草木的香气,菊花的细长花瓣落了一地。路上泥泞难行,长廊上还留下了仆女招娣的一串脚印。
青君跑回房间的时候,沈复正在给芸娘描眉,青君跑过去,趴在娘亲膝头,看爹爹给娘弯弯的眉毛扫上黛青的颜色,一片稀奇。
沈复画好另一边之后就去净手。青君窝在娘亲怀里撒娇,也要勾画眉毛,娘亲就给她轻轻勾了两笔。对着铜镜,她也不看出来有多大区别,便也不再挂心,去看卷着被窝的弟弟。
用发梢挠了挠逢生的鼻子,逢生挥了挥手,转过身又沉沉睡去。
芸娘让青君不要再闹弟弟。青君撅了小嘴,跑到娘亲身边坐好。
芸娘问她,“昨日祖母提及出游的吃食问题,大姑姑不能吃生冷食物,青君能给娘出出主意吗?”
沈复顿住去书房的脚,站在门边侧耳听着。
昨夜下了那么大的雨,在野外拾柴引火自然不可能了。太阳能灶?看过,但是不会,也没有材料进行尝试。
青君提议,先在家准备好食物,到时候借邻居人家的灶火热热就好。
建议不错,但是芸娘觉得在农家用食便失了趣味,在花丛果树包围中,幕天席地之下吃热酒热食才是真趣味。
沈复好奇,“那该怎么做呢?”
芸娘笑道,“我自有妙计。”
到了出游那天,青君看到等在门口的馄饨担子,再看看男仆董大手中的坛坛罐罐、铁叉竹竿,自然就想起了娘亲的妙计是什么。看看董大的娘子张氏手中的食盒、席子等物,再看看招娣手里抱着的一堆物件,她就明白今天出行,娘是出了大本钱了。
幸而,门口还有鲁家的马车和马匹,写过鲁家的人,他们上了马车,东西也都将将塞满马车。
逢生扯着帘子东张西望,一会儿看看左边,一会儿看看右边,不一会儿就觉得无聊,趴在芸娘膝头睡着了。
青君颠得难受,撩开帘子往外看,看到外面骑着马的爹爹,看跟在后面的张娘子和招娣。她撩开帘子对董大说,“董大叔,我看大娘和招娣走起来颇为费力,让招娣进马车,你和大娘一起赶马。可好?”
既然主人这样吩咐了,董大叔当然愿意,赶紧停下马车,招呼妻女上来。
沈复嘱咐了挑炉子的汉子到郊外南园相候,就打马跟上。
如此一来,速度快了不少。
招娣进来之后很是拘谨,青君向她询问,她平时里都在忙什么。这才发现,招娣很是能干。来了萧爽楼,她跟着爹娘裁制衣衫,缝制鞋袜,屋子的扫洒,来了客人之后捧食奉茶,厨房烧水做饭的时候烧火,和她娘一起腌制糖桂花、醉蟹等。以往他们在仓米巷还开了菜地,种了蔬菜瓜果、晒制菜干、腌制咸菜。
青君听得目瞪口呆。不想人家布衣菜饭,什么都会。好好想想,她好像没有什么特长,已经家道中落的她,以后也要努力啊。
招娣会的东西,她都感兴趣,一路上都细细询问。
车外赶车的董大夫妻,发现女儿能得小姐喜爱,十分开心。
到了南园,沈复与看门之人打了招呼,放了他们一行人入内。寻了一处地势较高之处,芸娘就张罗开来。
园子里的管事来和沈复打了招呼,遣人送来一挑水。
董大安顿好马匹,在馄饨挑子鲍四郎的帮助之下,将物品一一搬运上去。围上幔帐、铺上席垫,在馄饨炉子上支上砂罐煮茶。
喝了一盏茶的工夫,陈老太太和大姑姑来了。因为小姑姑身体不适,不便出门,今天早上才传了消息到沈府。老太太转述之后,在场的都表示十分遗憾。
大姑姑家的三个儿子今天都出来了,大儿子杨道11岁,二儿子杨迈9岁,三儿子杨迟3岁。老大老二两人额头饱满、鼻梁高耸,容貌相似。杨迟面部线条没有哥哥们硬朗,长得比较像母亲。
见了沈复一家人,姑姑家的杨道杨迈规规矩矩见礼,青君也盈盈一拜,落落大方的还礼。
多日不见,沈复的大姑姐沈梦柳倒是对青君另眼相看,这个丫头好像大方了许多,礼仪举止上比之前进步不少。
今日聚会的不似以往,沈复一时间也不知道要和娘、姐姐聊什么,倒是在席垫上考教起侄儿们的功课。
女子和小孩子们聚在亭子里,讨论着时新的衣着打扮。老太太谈起最近出门遇到的老太君们如何如何装扮,谈起名伶们又有如何打扮,沈梦柳在一旁不时补充,芸娘倒是听得入迷。
沈梦柳谈及苏州名士陈孟芝的妻子汪氏,居然因为日夜研读诗文,选编书籍,无力照顾公婆与夫君,再三请求夫君纳妾。夫君再三拒绝之后,前些日子居然托同知向秦淮一名妓下聘,十分隆重的迎接回来,为显重视,还大摆筵席。
对于这种事情,青君不方便插嘴。只好拉着逢生、杨迟到一边看炉火、竹子搭久的棚架等物。
小孩子们很快失去耐心,吵着闹着要出去探险。
一行人只有起身,在院子里细细赏景。逢生骑在沈复的肩头,指着要去爹爹之前提到的荷花田、果园,杨迟也闹着要骑在姑父肩上,闹得沈复满头大汗。
院子里有一片梅林,众人很是可惜,如果冬天过来就能看到梅花争妍斗艳的美景了。
池塘里的枯荷残叶对女人们的吸引力不大,但是游曳在池水之中的长尾巴红鲤鱼很是讨喜,大姑姐附身去看的时候,发鬓上的珠花掉了一朵到池中,泛起一层涟漪之后,直直沉入湖底。陈老太太觉得甚是可惜,沈梦柳却开怀大笑,可见珠花也喜欢这里,非要留在这里呢。
孩子们将偷偷揣在怀里的糕饼拿出来,捏碎了往鱼池子里扔,鲤鱼跃出水面争相捕食,那远处的鱼也仿佛受到了鼓励,高高地从水中跃起,下去的时候又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担心弟弟落水,杨家的两个少年拖着弟弟往前走,嘴里哄着他一会儿有新鲜的果子吃。
陈老太太坐在廊亭里面坚持要再休息一会儿。几个小脚的夫人走得气喘吁吁,即使有仆妇搀扶,脚丫子也是钻心的疼。
青君看看奶奶和娘亲,再看看张大娘、陈妈妈等人,两方人马因为脚的大小,精神状态迥异。不知道为什么家里没有再提裹脚之事,心中一阵庆幸。
休息够了,大家跟着沈复往小门外面的果园走去。走了不久,路两边是一片片的果树,果树底下落着好些果子。不少人正在果树下忙活,他们高高地挽起裤脚,光着脚丫,弯着腰将果子细细地往竹筐里捡。
沈复招了人来打听,才知道前日夜晚的疾风劲雨让园子掉了不少果子,昨晚又来一阵狂风,园子里剩下的果子又掉了不少。幸好,知州夫人带了一些商铺管事,要把果子收走。
“掉下来的烂果子能做什么?”大家都很疑惑。
怎么就是烂果子呢,这不都好好的吗?农人楷掉上面沾着的草叶泥土,看那梨子色泽金黄,确实没有看出碰伤的痕迹。
农人嘴笨讲不过,给他们一行指路。知州夫人正带着商铺管事在前头查看情况,你们要是不清楚,可以去那里打听。
毕竟看了知州府的热闹多日,今日能见到传说中的知州夫人,大家还是很好奇的。顿时,小脚大脚都不累了,气也不喘了,都急咧咧要往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