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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辰儿伸了个懒腰,望着贴着年画的窗纱,昨日出了太阳,冰冻的积雪渐渐消融,许久未曾见天的泥土露了出来,然而,因为融雪,与前些日子相比,更冷了几分。
今日早上一起来,连头发都没梳就窝在榻上,桃夭过来邀她一起去正房给娘亲请安,陆辰儿心里还念着昨晚的事,哪里敢去,遂让桃夭先过去了,然后起身,在屋子里练字,练到方才,放下手中的狼毫,罗绮赶过来收拾案几,笑问道:“姑娘不会因为昨晚上的事,午饭都不去正房?”
“等会儿自是要去的。”陆辰儿咧嘴一笑,“什么时候了?”
“巳正了,听说老爷已经起来了,刚去了外间的书房,玉翠姐姐也该回来了。”
玉翠早上就去了正房,到现在都没回来,“你派个小丫头去,也比派她过去强,她一去,娘亲只怕什么都知道了。”
“奴婢不过去,夫人也什么都知道了,姑娘的那点心思,哪能瞒过夫人。”人未到,声先传,话音一落,玉翠已从外间走了进来,身上的斗篷已经脱掉了,手在身上拍了拍。
罗绮问道:“外面又下雪了?”
“才刚下,不过不大。”
“还以为天要放晴了,雪该融化了,不想又下了起来,也不知这冰雪天气什么时候是个头?”
玉翠看了罗绮一眼,笑道:“你和姑娘这是第一回在京中过冬,自是不知道,这才正月,要想积雪全部融化,最早也要到二月初才行,前年遇到寒春,到了二月下旬天气才回暖。”
罗绮一向惧冷。听了这话直唉叹不已,陆辰儿上一世在京中待过几年,自是知道,望向玉翠问道:“姐姐去了这么久,娘亲的气是不是消了?”
“就姑娘记得这个,夫人哪会和姑娘计较这个,纵有气恼,过了这一晚也消得没了影。”
陆辰儿一笑,“我当然知道娘亲不会真恼我,只是怕娘亲唠叨得厉害。所以今儿才没去。”说完,又望了一眼罗绮和红袖,往里间梳妆台走去。“在屋子里窝了一上午,是该出门了,帮我换身衣裳绾个发。”
罗绮和红袖忙地跟过去,玉翠笑着摇了摇头,还真让夫人说中了。她若不回漪兰堂,姑娘就不会出门。
收拾妥当,只瞧着绾了个双罗髻,插了支累丝嵌珠金牡丹簪子,耳上挂着串珠水晶明月珰,身上穿着大红五蝠捧云的刻丝小袄。下着暗花白棉裙,手上戴着赤金长命锁的手镯,手镯还是年初二的时候。母亲特意带她去菩提寺求来的,让她时时戴着。
出了漪兰堂,玉翠瞧着陆辰儿走的方向不对,不是去内院而是去外院的方向,忙问道:“姑娘不去正房?”
“我先去外书房瞧瞧父亲。等会儿再和父亲一起回正房,姐姐先去正房报个信吧。”
玉翠听了这话。只得应一声。
因出来时,雪不大,陆辰儿没有让丫头撑油纸伞,只戴上斗篷的帽子。
一行人到了垂花门,只瞧着垂花门前停着两顶轿子,陆辰儿转头望向罗绮,“可打听了没有,是谁来了?”
“没有,姑娘要不要在这等,奴婢去问问,应该是刚刚过来的。”
“也好。”陆辰儿应了一声。
罗绮上前去问门口的婆子,婆子却摇了摇头,于是索性去西南角问书房里的小厮,没过多久,罗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爷请姑娘过去,说是史世兄和公孙世兄过来,让姑娘见见。”
“什么,”陆辰儿一惊,父亲怎么会特意让她过去见外客,蹙了下眉头,“你没听错?”
罗绮否认,又道:“是奴婢在外间和端砚说话时,老爷在里面听到了,问了一声,见是奴婢,就说请姑娘过去。”
“是不是史修史大人和公孙梁公孙大人?”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瞧着老爷这么说,应该是这两人,比较朝中大人,姓史的和姓公孙都不多。”
既然父亲都发话了,就过去瞧瞧。
一行人遂往西南角走去。
到了书房外,自有人通报,陆辰儿让罗绮和红袖替他小心翼翼地摘了帽子,尔后端砚引着陆辰儿进去。
一进屋,除了坐在书案前的陆老爷,谦哥儿站在陆老爷身后,其余还有两人坐在下首的太世椅上,左边那位一身玄色净面杭绸直裰,须发半白,身形偏瘦,唯有双目明亮如炬,令人见之难忘,右边那位穿着靓蓝色锦锻棉直裰,长得白白胖胖的,眼睛小小的,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缝。
记得上一世的时候,程常棣曾提过史修是笑眯眼,无需多想,也知道右边的那位是史修,只是他这形象,实在和父亲对他的评价持重练达,没有半分能挂不上勾,至于公孙梁,也算是久闻其名,瞧那模样,身上有几分父亲的影子,在她看来,还真是社稷之才,当然,这也是她心底偏心的缘故。
陆辰儿先上前给父亲行了礼,然后父亲又给他介绍了公孙梁和史修,果真和她猜想的不差,她上前一一行了礼,只是心里又有一番腹讥,马慧明也就罢了,公孙梁和史修两人都比父亲少不了几岁,这声世兄实在叫不出来。
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唤了一声,倒是两人都说不用多礼,只听父亲笑道:“她年纪小,给你们行礼是应该的,往后还需要你们多看顾一二。”
听了这话,公孙梁和史修心头一震,怎么有点托孤的味道,原本刚才先生说请世妹,他们就觉得奇怪,生生受了这一礼。
寒喧了几句,陆辰儿行了礼,陆老爷也没让下去,因而,陆辰儿和谦哥儿一样,站在陆老爷身后。
屋子里因方才她进来中断的话题又展开了,有说到朝政,也有说到日常的一些琐事,听他们的谈话中能听出一些事,史修如今还只是大理寺少卿,如今的大理寺寺卿是父亲的同科好友卢祥,天佑元年的两榜进士,公孙梁已于年初调入京中任吏部右侍郎。
说来说去,又免不得提起赵相女儿赵雅南来,只听史修大笑道:“赵相的女儿胆子实在大了些,昨日在宴会上我都被吓到了,今年的礼部试,也不知道哪一位士子有福气,能入得了赵大姑娘的眼,到时候一定能哄动京城,还是龚大人和蔡大人有福气,能先好好瞧……”
今年的春闱,主考官是吏部尚书龚大人,副主考官是礼部尚书蔡大人。
公孙梁忽然咳嗽一声,打断了史修的话,“前段日子,我收到郊外的信,说是今年他欲来京中天柱山访道,也不知道他这些年怎么样?”
“我也收到他的信。”陆老爷笑道,回头望了陆辰儿一眼,“你们姐俩先回去吧,长沐今年也来京了,以后在京中见的机会很多,也不拘在这一时。”
谦哥儿和陆辰儿忙地应了一声,行了礼退了出去。
待门阖上,陆老爷望向公孙梁,“长沐你也太过讲究了,既然我让丫头来见你们,就没那么多顾忌,你多虑了。”
公孙梁听了一笑,“是学生想多了。”
尔后又道:“先生上次问起给世妹选婿的事,我族里倒有几个适龄的小辈,我已经写信回去,让他们开了春来京中一趟,到时先生瞧瞧。”
“我族里没人,却有几个外甥还不错……”
陆老爷摆手打断了史修的话,只觉得哭笑不得,当时他是一厢情愿,自从弄清楚丫头的想法后,还没来得及和他们几个说,“有劳你们费心,这事不急,先暂时搁着,赵大姑娘胆大包天,赵相头痛不已,我如今也正头痛着,不比赵相的好过。”
史修不由笑道:“世妹瞧着挺乖巧的,怎么也不会有赵大姑娘那般惊世骇俗的举动。”
“是瞧着乖巧,却也不是个省心的。”陆老爷满是无奈,看了公孙梁一眼,又道:“之前李家的二郎,撰与你是没见过,但长沐瞧过,相貌学识,哪一样也不差,甚至性子也是极好,偏她过不下去,闹了和离的事,如今又说再不嫁人了,和她怎么说都说不通。”
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叹道:“我倒宁愿她能像赵大姑娘那样,嚷着要自选夫婿才好。”
听了陆老爷的话,无论是公孙梁还是史修,都一时哑言,两人如今都有孙辈子,公孙梁都快要接重孙子了,因儿女较多,对儿女的婚事很少操心,都是夫人做主,因而,实在不能够插上话。
沉默了一会儿,陆老爷自己也意识到了这问题,不由微哂,“是我病急乱投医,这事哪能问你们,说起来,如今能和我谈这事的,也是赵琦芳那老匹夫。”
难怪先生昨日宴会上,先生能和赵相相谈成欢,史修和公孙梁相互看了一眼,登时明白过,他俩见到昨日的情形,都以为天要下红雨了。
史修岔开话道:“自从郊外八年前致仕,我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原以为他一心修道,已非红尘中人,不想他与先生和长沐还有联系。”
公孙梁笑道:“元佑二年,他去金华观修行,打从宣城过,特地上门拜访了先生,自后,就一直有书信往来……”
三人遂又说起别的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齐齐起身作辞,因是年里,恐家下有宴,陆老爷便没强留他们俩,让端砚送他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