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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路上,少务谈得最多的并非巴室国中的事情,而是这大半年来在武夫丘上的修炼,话题基本都与瀚雄有关。诸如瀚雄上山时买了某位老汉的瓜果分给大家、上山后如何修炼开山劲并同时突破了四境修为、被当初卖瓜的三长老看中要他去挑水……
这些都是长龄先生最爱听的,少务当然是投其所好。而长龄先生主动开口时,除了询问瀚雄在武夫丘上的情况,大多都是在和宝玉讨论炼药以及施治的手段,重点就是夏卓的病症。
长龄先生当然知道,除了离珠神药与灵枢诀秘法。没有别的手段能治疗蛇精病。但宝玉却将夏卓治好了,也许夏卓并不算完全治愈,但宝玉的手段总让长龄先生觉得与传说中的灵枢诀有谙合之妙。
各人所修本是传承之秘。长龄先生也不好直接打听,于是就与宝玉讨论夏卓的病情、企图分析出一丝端倪。不料宝玉对这位长者并无什么隐瞒。将自己的所修所悟都说了出来,让长龄先生感到既震撼也有几分困惑。
依宝玉所言,长龄先生本人也可以试着施展类似的秘法调治夏卓的病症,他毕竟已是一名六境高手。但有些东西宝玉说出来了,他能理解却很难施展,并非是境界不够,而是修炼中所走的道路不一样。
其实若长龄先生得到了灵枢诀秘传,当然也能从入门修炼至大成。但如今所缺的,就是宝玉给他一道神念心印。因为施展秘法时很多微妙的体验是很难讲清楚的,就算理解得再透彻,与切实的感受总还有些偏差,偏差毫厘便是千里,更何况宝玉还借助了五色神莲。
假如宝玉能将这套秘法清晰完整的总结出来,给予不同的人都能有一套完整的体系指引,那么待他突破六境之后,一道神念心印也就解决问题了。否则长龄先生就要根据宝玉今日所说,从修行之初层层解悟。说不定也能重历当年轩辕天帝创出灵枢诀的过程。
可这个过程对于长龄先生这等高人也是太难了,并不在于修为有多高,情况可能恰恰相反。他已在登天之径上走得太远,所选择的只是前人所指出同时也是自己所擅长的那条道路,而并非从自然的大道本源证入。
长龄先生对宝玉这种知无不言的态度当然非常感激,尽管没有就此摸索出灵枢诀的门径,但也得到了不少启发。在他看来,瀚雄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实是难求的福缘,其收获可不仅在那一柄璞剑。其实若没有宝玉,少务与瀚雄都很难登上主峰成为武夫丘正传弟子。
而宝玉本人大部分时间都坐在车中。静静地参悟“大器诀”。那只被他看成胭脂虎的红色鸾鸟,自称来自神民丘。离去时留下了这门秘法传承。宝玉却发现自己早已修炼入门,却没有总结出这么明确清晰的传承体系。其实他从来都没有刻意修炼过此等秘法,只是将这些秘法作为层层修行印证的一部分。
宝玉在路上想的并不是那鸾鸟将来会回谢他怎样一件神器,而是另一问题——何为大器?
他也有一种感受,这门秘法还传授不了别人,除非是掌握了神念心印并修炼大成,否则有太多的玄妙说不清。除非再有一个与他情况差不多的人,从迈入初境开始就遵循层层境界的道之本源修炼。
这是宝玉与长龄先生交流时的感受,因为他也很想让长龄先生学会自己为夏卓治病的手法,可仅仅讲玄理是没用的,一种手段施展出来,尽管可以用神通法力去做近似的模拟,但想掌握其精髓,就与修行中的层层根基都有关系了。
宝玉也做了一个决定,假如自己将来修为突破了六境,那就把大器诀传给长龄先生、授予其神念心印传承,再让长龄先生于长龄门中传承下去。不仅如此,瀚雄、少务、大俊他都可以教。
而且他也答应过后廪,待将来修为突破六境,则把菁华诀再传给少务,那么也可以传给更多的人。只是菁华诀的情况有些特殊,可能牵扯到当年清水氏一族的惨剧,没情况搞清楚之前,不可贸然传人。
假如有人知道宝玉此刻的想法,定会目瞪口呆。宝玉自己所悟已知来历的大器诀、尚不清楚名称的灵枢诀、还有他身怀秘传的菁华诀,竟然都打算传授给愿意传授之人,包括武夫丘上的众长老、长龄先生、瀚雄、少务、大俊等人。
当然还包括小天,也包括彭山禁地中的藤金、藤花,假如将他认识的人都算上,那么远在家乡的山爷与水婆婆、于白溪村认识的灵宝与猪头三、蛮荒中结识的蛇女齐罗,只有有机缘能够修炼入门,他将来突破六境后都会传授。
只是宝玉目前的修为不足,尚须在修行中做更清晰的印证,而且菁华诀的传授需要谨慎,除此之外到没有什么别的问题。这些所谓秘诀,本就是大道本源所显化、宝玉于修行中自悟,宛如当年山爷所点亮的那盏灯、包含于万事万物的玄理之中。
越接近巴室国都,他们的心情就越轻松,到达长龄门之时,众人换了车马,也恢复了本来面目。长龄先生早有准备,从长龄门传出的消息,宗主外出采药归山,途中恰好遇到了彭铿氏大人,两人结伴去国都面见国君。
国君后廪前不久已经派使者来长龄门邀请长龄先生了,只是因为长龄先生一直外出未回,所以未能领命,如今刚归山便径往国都。
长龄先生一改平时谦逊随和的脾气,这次进入国都时排场十足,由众弟子前后随行,自己则坐在一辆棚上挂着帘子的马车中,连面都没露,后面还有一辆同样华贵的马车,里面想必坐的就是彭铿氏大人了。自从去年在彭山禁地治好了国君的病,这位大人也好久没有消息了。
……
宝玉与小天坐在第二辆马车中,目光透过车帘可以看见外面巴都城中的景象。这是巴原上最未宏伟的一座城池,坐落在平原中央,百余年前曾毁于战火、只留下一片废墟。巴室国建立之后,完全按照当年的巴国都城原样重建,传承三代国君,到了后廪手中才彻底恢复了曾经的规模与气象。
城墙的高大与坚固自不必说,这样一座城是很难被攻破的,而当年是毁于内乱。在城廓中央的大道上穿过,宝玉展开元神观察两侧的民众生活以及民居建筑,比他在巴原上所见的任何一座城廓都要繁华热闹,同时又井然有序。
除了规模与气象,这座巴都城若还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旺盛的生气,汇聚成了一股无形的生机。这生机不是属于城中某一个人,而是那大街小巷、集市庙堂、所有事物所焕发出的那种蓬勃生气凝聚。
城廓本上死物,有了人居住其中,并按照某种社会规则组织与运转、形成日常的生产与生活,才有了生气。当这生气蓬勃不断汇聚,它才会焕发生机。宝玉可是修炼菁华诀的,对这种天地间的生机感应得特别精微,它不仅存在于深山中,更存在于人烟里。
今日行走其间,有和光同尘之感,对所谓行游更有意思明悟。看见这座巴都城,也能知道后廪治国四十余年,给少务留下了怎样一个巴室国?
在城中的北部,有三个大土丘,而北门外,是一条奔流而过的大河。想当年盐兆进入这片肥沃的平原,来到河边见到这三个土丘时,便决定在此建都。如今正中的土丘上建的就是巴室国王宫,左边的土丘上是国中府库廪仓、右边的土丘上则是兵备库。
廪仓与兵库周边,有国中诸正大人的官署,簇拥着中央的王宫,由于土丘的天然地势,可居高临下望望见城内外的动静。王宫中的很多树木,就是五百年前生长在土丘上的,如今已郁郁参天。
在王宫前的广场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祭坛,那是盐兆建国之后所修建的祭神之所,也是当年的巴国、如今的巴室国每年举行国祭的地方。{盐兆当年祭的是太昊天帝,而如今的盐兆本人,也成了巴原上的国祭之神。
环绕着祭坛周围,有九根合抱粗、数丈高的柱子。此柱是木制,竟已被祭炼成法器,亦是盐兆五百年前所立,上面雕绘着云气、飞龙、蟠枝、仙果、鸾鸟等图案。感其气息,竟像九株参天巨树,但枝桠缠绕化成了柱子,树上的飞龙、鸾鸟、枝叶、花果都成了柱身上的图案。
每根柱子的顶端,都戴着一个醒目的青铜面具,从远处望去,仿佛这些柱子亦是一具具奇异的人身,长着奇异的脸庞。九副面具神情各异,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带着微笑、有的双眼突出、有的双耳如翅、有的巨嘴占了半张脸、有的眉心飞出一道云霞……
在这种地方,宝玉也不好展开神识中法力去扰动什么,但隐约感觉这祭坛与九根巨柱仿佛是某种阵法。他正在纳闷间,元神中突然听见了长龄先生的声音——
“这座祭坛和九根巨柱是当年盐兆所建,就算在百年前的内乱之时,也无人敢损毁。它是巴原立国的象征,也是每年举行国祭的场所,其阵法只在国君禅位的典礼上才会开启。这九根柱子名叫扶桑、又称建木。
它们当然不是真正的神树建木,而是盐兆根据传说所立。巴国宗室是太昊天帝的部族后人,当年进入巴原既是为了逃离战祸,也是为了在祖先的指引下寻找一片生息乐土,更是为了寻找太昊遗迹。
传说太昊天帝当年开辟帝乡神土,并于都广之野立建木为登天之梯,沿建木攀援而上、即可长生成仙。太昊遗迹飘渺难寻,盐兆在此地立祭坛模拟建木。告知后人所谓都广之野,便在世人立足的脚下。”
长龄先生坐在前面那辆车中,以神念对宝玉说话,他清楚宝玉见到这王宫前的祭坛以及九根木柱,心中定会有疑问,便将自己所知告诉了宝玉。
宝玉当然早就听过建木的传说,其实山神理清水为巴国理正之时,也经常从这片广场边走过。山神对宝玉讲述这传说时,也谈了自己的理解——所谓登天之建木,指的应就是八境九转七十二阶登天之径。
世间没有那样一张梯子能到达帝乡神土。但太昊天帝留下了菁华诀,能使人像不死神药琅玕那样采炼天地间的生机。这既是一种修炼秘法,也是前往帝乡神土的指引。而宝玉在巴都城中看见这九根巨木所组成的法阵与环绕的祭坛,既是这种象征,对于巴原民众而言也有很现实的意义,
它能凝聚众人的志愿、拥有共同的精神依托与身份认同。这里是祭神、祭祖之地,其含义并非仅仅是尊敬与追忆先人那么简单,也包含着对自身的珍惜已激励。珍惜由先人所创造、由自己所继承的一切,立足于都广之野。创造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并留于后人。
今人祭先人,便是后人祭今人。今人能有祭,是先人有所为;而后人能有祭。则是今人有所行。那么在这种仪式上,要领悟一个道理——今生有何行,将来才能享后人之祭?
宝玉看见这巨柱环绕的祭坛、听见长龄先生所说的话,心中想到的便是这些。
王宫的前半部分有广场与大殿。是群臣朝会以及举行各种典礼的地方,后面则是国君与众后宫的居所。长龄先生不是参加朝会,绕至东边的侧门进入王宫。国君已知长龄要来。传令让车马直接进入宫门,随行的长龄门弟子则守候在门外。
两辆马车一直来到一座偏殿的庭院中才停下,宝玉坐在车中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长龄先生、彭铿氏大人,你们终于到了!”
宝玉挑帘下车,看见院子里站着一群人,他们是刚刚从屋中走出来的,正中簇拥的正是国君后廪。后廪的样子与一年前没什么变化,依然精神矍铄。宝玉曾亲手为他调治病症,对他的身体状况当然再清楚不过,一年之内这位国君不会有什么问题。
如今离一年之期还差半个多月,就算再得灵药滋补,后廪恐怕也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元了,到了秋后,他的身体将一天比一天衰弱。但无论如何,后廪等回了少务;而少务此番远行,已完成了他当年的嘱托。
宝玉看见后廪的同时,少务已经跳向马车扑了过去,跪倒在后廪身前、抱住他的双腿道:“父君,儿终于回来了。……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您!”说着话已潸然泪下。
尽管当着群臣之面,后廪也抑制不住的老泪纵横,用发颤轻轻抚摸着少务的头顶道:“回来了就好,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这几年你受苦了……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本应是群臣见礼场面,可因为父子相见的一幕,在场众人谁都不好插话,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宝玉在院中见到了好几位熟人,比如镇东、镇西、镇南大将军,还有工师伯劳。另外十余人他并不认识,想必就是巴室国中的诸正大人、后廪身边最重要的臣僚。
但是宝玉并没有看见北刀氏大将军,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说,那位刀将军犯了事,在今年春天被贬撤了。如今巴室国中的四位镇国大将军,镇北大将军的职位仍虚悬。
北刀氏为何会遭到贬斥,说起来还和宝玉有点关系。去年秋后,后廪派北刀氏为国使出访郑室国,归还因善川城受灾所借的钱粮器物,亦暗中送宝玉出境前往武夫丘。但北刀氏借这次担任国使的机会,捞钱捞得太过分了,别人都是在使团中混入商队,他倒好,简直是在一个庞大的商队中混入了一支使团,而且做得明目张胆。
在招待使者的宴席上,北刀氏遭到了郑室国群臣的嘲笑,然而这位大将军却满不在乎,公然宣称这次郑室国要的东西太多了、他就是要把吃的亏都赚回去。
国使在出访时顺道带商队牟利、以弥补长途奔波之苦,只要做得不太过分,大家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但是北刀氏将军太张扬了,居然在国宴也公开这么说,实在是有辱国使身份,因此等到他归国之后,便遭到了弹劾。
据说有人向国君后廪私下告状,控诉北刀氏恃宠而骄,出使邻国期间有种种令人不齿的言行。这并非诬告,既然有人弹劾,国君也得处理,在朝会时当众呵斥了北刀氏。
但后廪也仅仅是呵斥而已,并没有把北刀氏怎么样。北刀氏将自己从郑室国带回来的一匹战略物资“献”给国中府库之后,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谁都看出来这是国君的宠信,因为北刀氏不久之前举荐神医彭铿氏大人,刚刚立下了大功。
国君虽然放了北刀氏一马,可北刀氏却更加嚣张了,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私下里告的状?就连朝中群臣都感到很纳闷,谁都知道北刀氏出使邻国看似张扬,其实大家内心中都不反感他那么做。而且只要不是傻子,也能清楚北刀氏深受后廪宠信,这点小事根本告不倒他,若背后告状只会招致后廪的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