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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盼右盼,兵部的批文就是不下来。没有兵部的批文,王进贤的这支部队在登州就属于黑户。好在登莱道副使陶朗先和登州知府徐应元对这支由自己掌握的小部队十分得意,什么巡海、运粮、守备、仪仗,甚至劝架、搜查都叫这个预备防汛营去,防汛营军纪严明、军容肃整,不扰民、能办事,打架、吓人都是一把好手,使起来可谓得心应手。王进贤也没有办法,谁叫归人家统辖呢。只能不断的上报诉苦,言说自己的困难。这两位大人倒也爽快,能办的都给予支持,唯有银子一项,只是象征性的给给。
王进贤琢磨着,可不能老这样,否则这支部队会被带成派出所民警的。他寻思着,找个什么理由,离开登州府。
正琢磨着,门“砰”的一声开了。卢国仕铁青着脸进来了,这种脸色王进贤只在京城的吴氏茶楼看到过。
“王进贤,你骗我。你和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没有什么两样。你和他们一个样,天下乌鸦一般黑!前线的将士们流血流汗,你却在他们身后赚着黑心钱!我瞎了眼,怎么会相信你这种人!”卢国仕出口就是一阵骂词。
王进贤赶紧招呼:“别生气,有什么话慢慢说,来来来,你先坐下。”
卢国仕气鼓鼓地坐下:“你是不是让押运粮草的船只克扣军粮,然后偷偷运到你的抹直口大营。你是想把这些粮食填补你在粮米期行的亏空,是不是。你拿百姓的膏脂,以运粮的名义,不顾辽东将士的死活,来谋你自己的私利,你还是个人吗?你口口声声说打建奴,打建奴到山东来干嘛?”他越说越来气,眼看又要发作了。
虽然卢国仕说的语无伦次,但是王进贤还是基本听明白了。王进贤的确是这么要求自己的防汛营的,要求他们无论是运粮还是押粮,出海前先留一部分,回来时再带一部分粮食。然后,将这些粮食送到登州抹直口的大营里,那里早就准备好了粮仓。卢国仕误以为王进贤是想用这些粮食弥补自己在粮米期行卖空的那一部分粮食。
王进贤很庆幸卢国仕是一个有原则的人,这种人有原则,不会因为私利而轻易破坏原则。他知道光说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他客气地道:“卢先生,我在这里辩解,估计你也不会信,这样吧,你回粮米期行收拾一下,明天正好有粮船去盖州,我安排周道明陪你一起,你去一趟盖州你就知道了。”
卢国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盖州套的岸边,他看到堆积如山的粮食堆,无人运送。在运粮船到达港口后,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在卸船,还有一搭无一搭的。倒是往艍船上搬运粮食的防汛营官兵更为积极。
周道明:“卢先生,你去看看粮食堆,整日风吹日晒,露在外面的已经烂了。”
卢国仕紧走几步,抓起一把,果然已经霉烂了。
卢国仕:“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这样堆在这里。”他感到无比愤恨。
周道明:“卢先生,这就是你书生气的地方了。辽东的将领,只对白花花的折色银子感兴趣。这些本色粮食,他们又没办法贪污,还要付很大一笔脚价银来运输,他们才不费那个劲呢。要说王千户真是神仙,他早就在登州的营寨建好了粮仓。这些粮食放到我们登州大营才是爱护这些粮食呢。”
卢国仕心中充满悲愤,泪流双行:“这都是百姓的血汗啊!何以浪费如斯!”
“你真的打算打建奴?”卢国仕带着疑惑发问。
“你放心,一定会的。”王进贤拍着他的肩膀说。
卢国仕:“什么时候打?”
王进贤:“我现在只有100多人,怎么打建奴。你挣的钱越多,我能养的兵就越多。打起建奴来也就越顺手。你以为我每日练兵都是摆样子吗?我若是像辽东的那些将领那样,专心贪渎就好啦,何苦要练兵。赚钱的事,就拜托你了。”
卢国仕带着满心的疑惑走了。
“什么时候打建奴?”连王进贤自己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现在这支部队,杂务太多,虽然已经开始了结合兵器的训练,但是战斗力几何,王进贤心中没有数。
站在海边,望向大海,海浪汹涌,拍打在岩石的峭壁上,激起一片雪花。天是灰色的、岩是灰色的、海也是灰色的,王进贤突然感觉到没有了曾经的激情,他口中默默吟道:
日出扶桑一丈高,
人间万事细如毛。
野夫怒见不平事,
磨损胸中万古刀。
我的任务是打建奴吗?王进贤突然心中一动。不,建奴只是战术上的敌人,我真正的、战略上的敌人是大明朝的封建统治势力。中国疆土广阔、物产丰富、国力强大,却被一个小小的建奴追着屁股打,根子在于封建统治势力的腐朽。想当年,张居正柄政,整军经武,提拔李成梁以署都督佥事代理辽东总兵。李成梁在这10年中,“锐意封拜,师出必捷,威震绝域。”随着张居正的离去,大明朝的政治轨迹回到了正常状态,而李成梁也日益骄奢,万历十九年,被免去总兵职务。万历二十九年,辽东总兵马林因“凌辱”税监高淮被革职。李成梁二次出山,据说与高淮“深相结”,“彼此以权力互援”。其中有多少不得已的苦衷,我们不得而知。但是,李成梁从开疆拓土、锐意进取到主动放弃宽甸六堡、暮气沉沉,是不争的事实。打建奴?成为另一个李成梁?联想到另一个更令人钦佩的将领戚继光,他凄惨的结局告诉我们:不摆脱大明朝腐朽封建统治势力的控制,即使我练成一支强军,我也只是另一个戚继光,或者李成梁。建奴只是肘腋之患,被一个奴隶主政权打败,只能说明大明朝的统治腐朽透顶。从1616年,**哈赤起兵,到1662年永历皇帝被绞杀,我在史籍和有关文章中看到过无数次的“如果”、“假如”,历史没有如果、假如,如果天天坐等奇迹的发生,那么天天吃斋念佛就可以了,何必大动干戈。明清之际的革故鼎新虽然不能说是必然,但是大明朝的灭亡却是必然,即使不是大清朝,也会有大顺朝、大西朝什么的替代他的位置。
而且清朝和明朝的区别其实并不大,相反,他们之间的区别可以说非常小。在这个世界正在发生剧烈变化的时代,不进则退。大清朝实际上完全继承了明朝的统治,大批士绅地主的投降接纳,毫无变化的经济和社会结构,都说明大清朝和大明朝实际上是一丘之貉。但是大清朝实行了更加严酷的封建专制,比之大明朝更加落后、保守,我想这也不应该指责他们女真人的民族或身份,或许奴隶主政权的落后性要占承担更大的责任。
马克思主义认为,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因此民族与人种不同,是长期历史形成的社会统一体,是由于不同地域的各种族(或部落)在经济生活、语言文字、生活习惯和历史发展上的不同而形成的。
所谓的“女真人”就和古代很多民族一样,更多是一个地域共同体,而非血缘共同体,是一个多部族的杂烩。女真人的祖先据说是肃慎人。实际上,居住在东北的各个民族相互攻杀、相互促进、相互融合,早已经不那么纯粹了。汉代以降,不同朝代的史书上分别记载为挹娄(汉、三国)、勿吉(北朝)、靺鞨(隋、唐)、女真(辽、宋、元、明)。
辽王朝把女真人区别为“熟女真”和“生女真”。“熟女真”渐渐被同处的其他族人同化,而“生女真”还比较落后。金人入主中原以后,女真人迅速汉化,与汉族融为一体,到金朝后期,进入中原地区的女真人的民族特点已基本消失。1234年蒙古灭金以后,把中原地区的女真人列为广义的“汉人”之内,即说明他们与当地汉人已无显著差别。金统治时期,大量的汉人被徙东北地区。所以说,在明朝时,所谓的“女真人”中有不少汉人,汉人中也不乏女真人血统。
永乐年间,**哈赤的直系先祖猛哥帖木儿被封为建州卫指挥使。这时的建州卫同样只是一个地域共同体。部落不以血缘为纽带,部落中有很多血缘家庭,他们的行动虽然受到部落长的影响,但是完全有自主独立的权利。1405年,猛哥帖木儿和兀良哈部酋长答失合起来,总共才管理180多户【1】。到了1423年,仅猛哥帖木儿一人,属下就达到1000多户【2】,这显然不是自然生长的结果。而是以不同方式吸收不同来源的部落成员的结果。比如1406年,木楞古野人头目佟锁额等人并入建州女真,成为千户、百户。而在建州卫多次迁徙中,很多家族也没有跟随首领一起行动,而是留在原地,甚至背道而驰。
1600年前后,**哈赤逐步统一女真诸部。说是统一,但是此时的女真,已非宋朝时期的女真族。各部虽然都戴着女真的名号,其实内部认同感极低。特别是在北部森林中的所谓野人女真,生产力水平比建州女真还低,和建州女真的差别差出十万八千里去,根本不是一回事。即使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间、建州女真各部之间也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差别和矛盾。皇太极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统治区内众多的民族产生很大的离心力。于是,他在1635年11月22日(后金天聪九年十月十三日)颁布了一项极为重要的命令。在这项命令中说:“我国原有满洲、哈达、乌喇、叶赫、辉发等名,向者无知之人往往称为诸申(女真)。夫诸申之号乃席北超墨尔根之裔,实与我国无涉。我国建号满洲,统绪绵远,相传奕世。自今以后,一切人等,止称我国满洲原名,不得仍前妄”(《清太宗实录》卷二十五)。从此,以前从不曾存在的一个民族——满族诞生了。在这个新生的民族中,不但有原来的女真人,还有汉人、蒙古人、朝鲜人等等。还包括我们今天耳熟能详的一些民族的名字,比如鄂温克、鄂伦春、赫哲族。满族——我只能说是一个十分年轻的民族,在明末这种民族认同感恐怕还给花很长时间、很大精力去培养。
因此,以民族划分敌我是十分愚蠢的行为。我反对的不是建奴,不是女真人,而是以**哈赤为首的奴隶主阶层所代表的落后的生产方式。
【1】朝鲜太宗实录
【2】朝鲜世宗实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