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恼怒的心情突然烟消云散，谢清一时间有些发怔。
他从没有向别人道过歉，就算他想道歉，那些话也像重逾千钧，压在舌头上出不了口。
但眼前这个人的神态却十分自然，既不卑微，也不勉强。
真是个……奇怪的人！
谢清想着，顿了顿才道：“不必了。”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开明微笑的样子很平和，比起他大笑的时候来，这种笑容显得更有分量，更令人信服，“这些东西都是别人送给你的，你转送给我，是一片好意，我不该笑你。”
“我只是不想要。”谢清便也恢复了平静，淡淡答道。
“那你也大可以扔掉。”开明笑着说，却将那只蚱蜢又递回给他，“这样的小东西，一不经意就会不见的，可你还留着。你很在意这件礼物——是靳少兰送的？”
“嗯？”谢清的目光蓦地闪了闪。
对于开明认识靳少兰，他并不意外。既然对方认识自己，那当然也该认识同代的靳少兰和顾松龄，他只是没有和对方提起罢了。
然而开明是如何猜到这礼物是靳少兰送的呢？
开明似乎看出他的疑问，点头笑道：“你刚才说‘是一个小孩子送的’。”
原来如此！
送的礼物能够被谢清珍视，而且又保持着童子般外貌的人，也就只有靳少兰罢了。
不过，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想到这一点，眼前这个人也算得相当敏锐。
开明又看了看手里的糕点：“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清一下子觉得有些憋闷。
他本以为开明会接着猜这点心又是谁送的，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转了话题，令他一时之间竟没有跟上。
“还好。”他想了想才回答，停顿了一下，又道，“多谢。”
他确实是感谢开明的。如果没有琉璃石的帮助，他不会那么快就驱除了蛇毒，并且提升了不受清心扣控制便可以使用的力量。他隐隐察觉到，他本来的修为，在运功中总有滞涩之感的那部分修为，当初是被清心扣完全压制住的。
而他从书楼开始重新修习本门心法，所获得的极少的力量，则不受此控制。
因此，如果没有琉璃石，他便不可能打破诛仙阵的禁制，并挡下陷仙剑的攻击。
至于陷仙剑也竟然可以供他使用这一点，想必是因为之前他伤势发作之时，洛书将一道修元融入他体内。陷仙剑认可的便是这一道洛书的修元了。
想到此处，他又联想起问剑亭中那些莫名被毁的上品宝剑。他明明只是驱动真识而已，就算动用了一些修为，又如何会将那么多剑一齐毁掉？……
一旁的开明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禁又笑了。
“你在想什么？总不会是该如何报答我吧？”
谢清摇了摇头：“不是。”
“报答”这个词，是用不到开明身上的。谢清能感觉到，从一开始他赠予琉璃石的时候，便不带有任何冀图回馈的意思。
对开明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那便可以毫不在意。如果恰好能够帮到什么人，就算不是谢清，是其他的什么人，也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那就是你的伤势？”开明兀自追问道，“你介不介意让我查看一下？”
谢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
同时他自己也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对一个化境中的影子如此信任。
开明按住他腕脉的时候，整个人也确实变得透明了些。
与此同时，谢清觉得仿佛有一道温暖的泉水，顺着腕关流入体内，沿着经脉流淌。
就像是春天冰雪消融，大地复苏，细草芽儿从泥土中钻出头来，枝头花朵含苞待放……那一种蓬勃而清新的感觉。
随着经脉中泉水流动得愈加欢畅，开明的身影却也愈加透明和模糊，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谢清突然觉得有些不安。
他都没有追问开明要如何查探他的情况。倘若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开明有所损伤，他将何以自处？
所幸开明立刻就轻声笑道：“别动，没事。”
谢清只得又耐下性子来等待。
等到那股温暖的泉水在他经脉中整整转了一个周天，又从手腕处流了出去，开明的身影才恢复了正常。
“你怎么样？”谢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
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来没有如此关心过什么人。
开明抚慰般地展颜一笑。
“你知道，我并不是‘我’，而是真身在这里留下来的一道意想，或者可以看作是真识。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查看你的经脉内息，而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害。”
很难得的，他对谢清认真解释了一番。
看起来谢清的关心，也令他有些感动。
随即他的神色便郑重起来：“你经脉受伤之重，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想必让你活过来，也花了很多人的心思。”
谢清想到自己在朝阳洞中昏迷了四百多年，想到靳少兰等人稍有风吹草动便跑过来看自己，缓缓点了点头。
“不过这些还不算最为难的。”开明突然转了口风，想了想才问道，“你现在在练什么功法？”
“唔……”谢清顿了一下，才道，“开阳诀。”
这也是他在书楼抄写的最后一篇心法类的书文。而更高境界的心法，虽有载于玉简内的，但修炼者已经能轻松地以真识阅读，便不用再抄了。而将书册中的心法写进玉简中的事，辛夷一时还不敢让他去做。
开明倒也没嘲笑他。
“到第四境了么？……从头练起，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慢了些。”说着，开明便看着他一笑，“你可不像是有太多耐性的人。”
谢清默然不语。
他确实有一种烦躁的感觉，这久治不愈的伤势和他无法恢复的记忆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压抑着他，令他焦急、恼火，却又束手无策。
开明又笑了笑，从身旁抓起一把白沙。
海风吹过，将沙子扬了起来，在半空中形成一片白色的烟幕。
但很快的，谢清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只因那片白烟渐渐幻化出了字迹，就那么停在空中。
正是一篇心法要诀。
谢清一时间顾不得许多，只是凝神默记文字。待他记到最后一句时，白烟也逐渐淡了下去，在风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记住了么？”开明含笑的语声从身旁传了过来，谢清这才醒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
“你之前修习的功法与众不同，恰好我是知道的。”开明对他的疑问毫不意外，说着便指了指自己，“在你之前修这门功法的人，就是我。”
谢清的眉梢一跳，发现了他言辞中的特别之处。
“你是说，之前修习这门功法的人，只有你一个？”
“是的。”开明点点头，“只有我一个。再加上你，是两个。”
谢清不禁沉吟。
难怪他从头开始修习本门的入门心法，速度虽快，但收效甚微。
而且在运功之时，还有一种古怪的滞涩之感。
他有些急着要去尝试一下这篇新的功法了。不过……
在那之前，他突然想起另一个疑问。
“你知不知道，问剑亭？”
听谢清讲了问剑亭中发生的事后，开明忍不住再一次大笑，一直笑到谢清的脸色又开始有阴沉的迹象，方才停止。
“这也不能怪你，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嘛！”开明息事宁人地道，“不过以你的修元，那些剑中凡品是受不住的。以后轻易不要尝试的好，免得弄坏了又没法赔。”
谢清怔了一下：“你是说，那些剑被毁，与修为高低无关，只和我的修元有关？”
开明点了点头，但没有再解释，反而目光一亮，笑道：“你不如去问问，天罗门的试剑大会什么时候开。天罗门铸剑之术宇内无双，说不定你能寻到合适的剑。”
“试剑大会？”
谢清想了起来，是从金光的口中听到这个词的。当时只以为是什么门派之间的演武切磋，不想却是选剑之会，便垂目思忖。
开明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倒是不厌其烦，将试剑大会的规矩流程都讲了一遍，又道：“靳少兰还是掌门么？”见谢清点头，便笑道，“那你去找他就是了。谢清师兄想去试剑大会，寻一把合手的好剑，他能有什么说的！”
此言倒是正中谢清下怀，应声站起，并不称谢，只是躬身一礼告辞。
开明只挥了挥手，目光却早转到了怀中的纸包上。他笑嘻嘻地拆开，拿起一块糕点尝了一口，双眼便满意地眯了起来。
“桂花糕！”他边吃边点头道，“味道不错，一定是小顾买的！”
……
谢清出了化境，本想立刻修炼一遍开明所授的功法，转念又放下了，径直去上清宫找靳少兰。
然而他见到的，却是顾松龄和宇文明珠。
“谢师兄？”
在宇文明珠印象里，这位深居简出的师兄除了住处和书楼之外，便极少踏足其他地方，是以满脸都写着惊讶二字。
顾松龄则依然是不动声色的温润：“掌门去了圆明宫。谢师兄有事么？”
“嗯。”谢清点点头，“试剑大会……”
不等他说完，顾松龄已经露出喜色。
“巧得很！方才掌门还和我商量，左右谢师兄也是要寻一把剑，就请师兄带队，前往天罗门参加试剑大会。看来师兄必然是答应的了！”
谢清眉梢一挑，倒不想自己跟靳少兰等人想到了一起去，便点头道：“我去。”随即看着宇文明珠道，“曾城是你的弟子？”
“不是……算是吧！”宇文明珠应了一声，立刻想起在白云洞的事，问道，“谢师兄想叫他随行侍候？”
谢师兄这个人，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待人有礼，并不以势压人。而且修为精深，曾城跟着他，说不定倒有奇缘，还能更进一步。
宇文明珠当即点头：“我这就派人去通知曾城，让他一路照顾好师兄。”
“嗯。”谢清根本没去听他说了什么，只道，“叫他参与选剑，我就不选了。”
说罢也不看二人脸色，举手一礼，便转身出门。
宇文明珠看着他背影愣了半天，忽然又笑了。
“能让谢院长亲自来争选剑名额，曾城这小子，还真是走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