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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突然想到，他不能犹豫得太久。
显然曾城是并不知晓内情的，他只是多少了解谢清的性情，才敢拿“禀告掌门”来要挟谢清。如果谢清没有表现出平日里的强硬，反而会被他察觉到不对。
谢清自从苏醒以来，第一次觉得心里发虚。
他不得不哼了一声，来表示自己方才是感到不悦，而不是有所忌惮。
“你可以走了。”
谢清用一贯的冰冷态度开口道，只不过这一次，有一道心神牢牢地盯住了站在门口的曾城。
——只要稍有异动，便抓回来一掌打死算了！
谢清心里恨恨地想，因为一时间也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曾城则又硬撑着站了片刻，才讪讪地笑起来，没有出门，反倒往回走了几步。
“谢院长，你看……我都这么说了，总不能真的……再说我可以帮你养乌圆啊！”
已经熟悉了自己名字的乌圆“喵呜”一声叫，小爪子刨了刨，从谢清手里钻出来，扑到曾城身上。
“你看乌圆也同意了……谢院长……”
谢清在心里感谢了一下乌圆，一只刚满半岁的小猫，随即“嗯”了一声。
“谢院长？”丝毫不晓得自己被一只小猫救了性命的曾城，露出不确定的喜色叫道。
“走……跟我去见宇文院长。”
事已至此，谢清也不得不认下了这个莫名其妙就硬塞过来的弟子。而宇文明珠那里，则是必须去一趟、问个清楚的。
曾城一下子高兴起来，响亮地答应了，抱着乌圆跟在谢清身后。
……
“你怎么跟他说的？”
一见到宇文明珠，谢清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宇文明珠察觉了这问话中透出的一丝不情愿，欣慰地笑起来。
“能请谢师兄做他的导师，是这孩子的福气，我当然乐见其成。”
“果然是你教的。”
能让一向没什么情绪表达的谢院长忍不住抱怨，宇文明珠已经不是欣慰，而是得意了。只不过看在谢清的面子上，没有再说话。
“你为什么不收他？”谢清又问。
曾城突然有些忧心。再这么问下去，谢院长不会把自己又推回给宇文院长吧？
宇文明珠恰在此时转向了他。
“你确定要请谢院长做导师了？”
“是。”曾城郑重地点头。
他甚至没有解释，为什么先前还坚定地表示要选择宇文院长，此刻却以同样的坚定转向了谢院长。
宇文院长既然能指点自己坚持自身的选择，曾城想，那就一定能够理解这种选择。
果然，宇文明珠又笑了起来，同时对着谢清摊开了手。
“看，我管不了他了。”
看到宇文院长的态度，曾城也笑了。
“谢院长，收下我吧！你……你平时肯定想不起来喂猫……是吧？”
本来想说些什么的曾城，在话将出口的时候改了口，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但谢清没有再深究。
曾城也罢，宇文明珠也罢，再加上靳少兰……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一个不叫他头疼。
比起收下一个弟子带来的麻烦，谢清觉得要彻底地拒绝他们更是加倍的困难。
“嗯。”他最后只能说。
宇文明珠笑着拍了拍曾城的肩膀，却用目光阻住了谢清告辞的意图。
“要向掌门禀告一声，还有拜师的仪式也要安排——这些都不需要谢师兄操心。”他适时地安慰了谢清一句，不然的话，真有点担心这位冷峻的师兄会拂袖而走。但接下来的话才是最重要的，“我……有些事想和谢师兄谈一谈。”
宇文明珠难得有这么严肃的神情，谢清突然生出些好奇，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宇文院长，谢院长……哦，老师，”曾城笑嘻嘻地道，“我先告退了。”
“你……可以留下，”宇文明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留下吧，听听也好。”
“是。”曾城不解其意地答应着，看到宇文明珠和谢清相对落座，才找了个角落悄悄坐下。
他有一种预感，宇文院长将要说的，会是一件意外沉重的事。
……
“我是四百七十年前拜入青城门下的，在魔教之乱发生以前。”
这是宇文明珠的开场白，毫没来由的，令人莫名其妙。
宇文明珠因此哂笑了一声：“这时候提起这个来，是因为我不知从何说起才好。当年我刚晋入内门，魔教大军就打上山来，那一战，青城山损失惨重。”
说着，他便看了一眼谢清。
这一眼的意味十分明显，因为谢清正是那一战的终结者，也是幸存者。
如果不是谢清失忆，这些话并不用对他说。
而谢清只是认真地聆听着，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
宇文明珠继续道：“大战之后，掌门师兄和顾师兄满山地找幸存的同门，洛书师姐又受了重伤，帮不上忙，急得几乎要哭了。”这么说着，似乎想像到洛书那样的人流泪的模样，嘴角牵动一下，是一个不成样子的微笑。
“那时候我被顾师兄从塌了半边的山底下挖出来，大家聚在一起才发现，原来只有我们这几个人活下来了……”
“管白，金光，师琸，大林小林，再加上我……三位院长和教授，六个内门弟子，当时的青城山上，就剩下这大猫小猫七八只……我们并不知道谢师兄还活着，大概顾师兄怕跟我们说了，大家就更没了心气吧……”
“掌门师兄那个人，一贯会泼人冷水的，就对我们说，可以自行下山，或者再去其他门派修行，都由得我们，嘿嘿！大家怎么能甘心呢！都嚷着要留在山上，重建青城派。”
“但是我们这一群人，修为境界又低，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着三位师兄师姐操劳。想要练功——哪有那么容易！没过多久，顾师兄干脆放下手头的事，专门来教我们。”
“顾师兄说，如果按部就班地修行，我们当然能有所成就，只不过时日拖得太久，他也跟我们耗不起。他苦思多日，创出一组速成的功法来，问我们要不要学。”
“我们当然迫不及待地想学，顾师兄又说，世间没有取巧之道，既然是速成的功法，必有弊端。或者不如说，练了这门功法，最多也只能修到阴神境界，至于元神，便终生无望了。”
听到这里，曾城禁不住全身一震，被一股气冲着，险些站起身来。
难怪宇文院长劝他去拜谢院长为师的时候，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永远无法修到元神……
一时之间，曾城思绪纷乱，胸口发热，眼眶潮湿，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这是他的门派，他的师长！
他们为了抵抗暴戾的侵犯，不惜战到最后一人！
他们为了重建门派，不惜斩断自己的升仙之路！
……
“你差不多就好了，”宇文明珠顿住话头，瞥了曾城一眼，脸上的笑意清晰可辨，“我留你在这里，不是要向我顶礼膜拜的。”
曾城不好意思地“哦”了一声，待宇文明珠转回目光，才偷偷揾了一把眼睛。
谢清却已从座上长身而起，肃然望着宇文明珠。
“你值得这一拜。”他说，然后就一揖到地，“多谢你们。”
宇文明珠“哎呀哎呀”地叫着，有点手忙脚乱，扶起谢清各自回座之后，才重新开口。
“我说这些，不是要跟师兄表功啊！要是没有谢师兄，我们……嘿嘿，哪里还有我们！”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这几个人，现在看着还算风光，但一千二百年的寿限是逃不掉的。真到了那个时候，要是没有人接班，掌门师兄、顾师兄、洛书师姐——再加上谢师兄——的心血，不是全都白费了么！”
“嗯。”谢清了然地点头，也向曾城一瞥，“说这么多话，你的意思，还是让我收他。”
宇文明珠嘿嘿笑起来，好像小男孩被成年的兄长揭穿了自己的小心思。
“不但收他，还要倾力培养……说不定将来有一天，如锦他们也要偏劳谢师兄了。”
谢清晓得他的意思。虽说突破金丹境就可以出师，但将来那些孩子要晋入元神之时，能帮手的除了靳少兰他们三个，也只有自己。
等自己完全恢复之后，确实要比任何人都有把握。
只是一想到文如锦那个样子，沉稳淡泊如谢清，也忍不住心里抖了两下，过了片刻，才答了一个“嗯”字。
“那师兄可不能反悔！”
宇文明珠一边说，还一边伸出一只手去，仿佛要和谢清击掌为誓。
谢清直接握住了那只手，同时正视着他的眼睛。
“不反悔。”
……
“你——”
曾城抱着猫，跟在谢清身后，走在回通天洞的路上。谢清猛然的开口把他吓了一跳。
“啊？老、老师有何吩咐？”
这个称呼毕竟还叫得不很熟练，一句话磕磕绊绊的。
谢清的眉梢挑起来，又慢慢落下，最后摇了摇头。
“你不是要喂猫么？”
“哦，哦！我这就去！”
看着曾城转身飞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山路上，谢清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又是为什么要拜我为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