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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了裹身上的衣物,朝秋一点一点打开,逐字逐句地读了过去,纵使字里行间各种拗口,可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仍是有一种尊贵至极的口吻扑面而来。
典纪,圣谕……
大周平泰元年,帝七子求娶爻城农家一女为妻,犯宗室祖训,帝允,贬则庶民,时隔三载,女走儿弃,帝子归。
或者说,这是一种警告?
朝秋咬了咬唇,心中闪电般掠过言璟哥离去时候的情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自己究竟是谁……那个时候,她还不确定在这个世上,她还有另一个爹娘,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字——云珏。
她不过只是个异世的魂魄,来到这个小小却温馨的渔家。一路回了杭城,一点点努力发家致富,有了四合院,有了仙肴馆,如今又有了桃源城这样一处没有纷争的地方,还有了自己喜欢的人。
春寒料峭,从灶房通出的地热会有人定时起来添柴火,屋里子暖洋洋的,只是朝秋却仍觉得打从心里的冷。将棉絮被子一裹,缩了缩身子,下巴支在膝盖尖上看着矮几上的豆灯,沉沉地想着心事。她只以为与纪怀安或许有血脉之系,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四海之外,云莱洲国,居然还有那样一个天地之外的隐世之地。
原来,那个最亲的人,离她如此近。
朝秋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可是真当用纪山的方法,一点点摸索出控蛊之术,那一刻的醍醐灌顶,恍若雷惊,还有那一份难以割舍的孺慕之情。朝秋从未发现,原来这个从前的楚朝秋。原本空白如洗的脑子里会陡然剥出一丝丝记忆碎片,仿佛这具身体都不再是她的一般,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整颗心剜疼般,痛苦地揪住自己的衣襟,嘴中不住咬出破碎的字语“云莱洲…母妃……父王……”
那种打从心底里的大悲大喜,直教朝秋的胸膛起伏不定。就那一次过后,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两天,再次见到纪怀安时,她却已经坦然了。如果说那个小小的楚朝秋最遗憾的事。怕就是不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吧。毕竟在羊城那么多年的记忆里,这个小女孩整日坐在海边,望着大海满腹心事。纵使小孩子的记忆会渐渐淡去。可心底的执念一直没有散去。朝秋认定了,就让自己成全小朝秋的执念,对于忽然又多出的一位父亲,说实话,她打从心底的欢喜。没有什么比能有更多的人疼爱更好了。
此时坐在床几前,朝秋满脸复杂地瞧着这灯,这屋,这松暖的棉被,还有床头箱笼里父亲送给自己十四年的礼物,心中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这会儿觉得什么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平平安安就是福。
可是这信上……是不是言璟哥出什么事了?去年那个时候,言璟哥应该才回京不久,难道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同意与自己的婚事罢?
农门之女?或许。地位低并不是最关键的原因,也许还跟帝王之位有关。太子那般的人,对言璟哥毫不留情,若不是自己亲生父亲歪打正着,只怕现下并没有这般顺顺利利地让言璟哥重拾皇子的身份。
朝秋沉吟。也许那个皇位上的人,在未完全确立下一位君主人选时。必将打压一切不利大统的因素,包括自己。
朝秋对于先前二皇子周晟衍找她一叙的事还是记得的,那个时候还在葫芦泊摘老莲子,周晟衍只问她,若是以后她成了言璟哥的阻挠,会不会愿意舍弃言璟哥,还是愿意舍弃现在的平静日子。当时她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如果言璟哥需要自己的成全,征得他本心的意愿后,自然会为他成全。可是这个世上如非遇到无可奈何的事,成全别人放弃自己的所有似乎很伟大,可她朝秋却不是。她只想好好守护自己的小幸福,如果折断自己的翅膀关在笼子里,她一时可以做到,只是以后呢?那般长远的日子,哪怕就是言璟哥也不愿意就这样渐行渐远。谁也不能保证,一旦坐上那个位子,权利,纷争,阴谋,暗算,什么事儿都能在那个地方上演。
抱歉,她楚朝秋是个小农女,还真揽不来那瓷器活。
再说了,朝秋心里有自己的主意,当初言璟哥是想帮二皇子坐上那个位子,纵使他生来就灌着汤药长大,可朝秋有信心能保他长命。
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主意更好了。太子那人虽没曾见过,可就是一匹凶狠的狼。唯有找一个合适的盟友,以后才能过上安稳的一生。
昏黄的一豆灯火颤颤巍巍地摇摆着,朝秋咬着唇,发狠地握紧了馒拳:“……想从我这处打入内部,也得看我肯不肯!言璟哥……那个傻瓜,可别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才好,不然……不!我要去镐京,怎么也得去看看。我都收到了这么一封威胁的信,言璟哥那儿还不得张罗一筐子美女供他选。这个倔脾气,真是不放心,未来夫婿都快要被人抢去了……”
到了第二日天大亮时,朝秋也只睡了个囫囵觉,一晚上做了稀里糊涂的梦,甚至还梦见自己变作了女将军打上门,言璟哥被侍卫们拦住直叫自己快跑,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却手一扬,那箭嗖嗖嗖地往自己身子射来,扎进了肚子里,血涌了出来,她还抱着肚子哭着说“宝贝,妈妈对不起你……”这会儿清醒过来,全身疼得动弹不得,原来攥紧了拳头弓着身睡的,这会儿肚子还抽抽地疼,想想梦里的事,真觉得够雷的。
忽的腹下一股暖流,朝秋浑身像是雷击一般,直愣愣地揭开棉被一看。
天,她都已经忘了有这一回事。
什么时候亲戚居然上门了……
朝秋也不是什么初经葵水的小姑娘,这会儿满脑子只想着可别脏了新换的床单。忙急急下了床揭开一看,幸好这身子才十五虚岁,来的不多,床单脏了只有那么一小块,可怎么看怎么别扭。
到里间用温水清洗完,换了一身的新衣,这方面的事情叶氏去年就教过,眼看着十四还没来亲戚,为的就是防自己会吓着。朝秋这会儿可觉得自己是深谋远虑,当时叶氏教她用细布带子包草灰米糠用,朝秋吓得一阵恶寒,赶紧装天真问:“为什么不用棉花?家里头种了十几亩地用都用不完,何不如使这个好。”朝秋也就那么一说,叶氏听了进去,和李氏、采清亭玉一合计,真个就做出那个物件来,还在妇人里头渐渐流行起来。这衣食饱暖了,地里头种的不要银钱,妇人们自然就先实惠自家人。
这会儿有了备用,朝秋可算是又惊又喜了,换了床单,在里间一通搓洗,等看不出什么来,这才带出来用皂角洗。
李氏还觉着奇怪,一大早上不吃早饭,却开始洗床单,等一见到她只搓那么一小块的时候,立时就明白过来,赶忙接过手自己洗,又是一阵埋怨:“娘怎么跟你说的,真来这个了,那就不能碰冷水!瞧这脸,白的跟什么似的,娘得赶紧给你煮煮红枣水……哎呀,这十五总算是个大人了,娘还总担心哩……”李氏说着说着就笑,见朝秋一张脸被说得红彤彤的,遂笑了,也不再提这事,只是将一干子注意的事又轻轻咬了一遍耳朵,这才放朝秋去吃早饭。
要是往常,说不得朝秋就准备打着给大姐夫助阵的主意磨着去镐京了,可是今天整个人都恹恹的,又瞧着二进屋子里雪见咿咿呀呀居然喊了几下子,朝秋也不想那烦心的事,索性等身子爽利了再出门,想来言璟哥此时也最可能变相被软禁了罢,最好不过是不能离了镐京城。
桃源城客栈里,一队侍卫官隐隐觉得奇怪,探子回说那家姑娘整个人气色不好,大概是伤心过度,不过也没有出现什么哭闹的戏码。这事情他们在宫里头见的多,如果这个农女知道自己的斤两,说不得这事情就好办了。
他便对着手下吩咐:“再等一等,看看她有什么主意,如果一旦有什么苗头,咱们紧紧盯着就是。记住,上面吩咐了,不可轻举妄动。”
等到了中午,李氏在桃源城里买了一只乌骨鸡,活杀洗净了炖上,足足煨了个把时辰,做了一锅枸杞红枣乌鸡汤,直香的下学回家的一帮小的们馋口水。
时瑞可知道这乌骨鸡是做什么的,对着堂弟和弟弟咬耳朵:“那都是给女人吃的,青淼你娘坐月子就吃这个,我大姐也吃这个,咱们爷们是吃不得的。”
夏晚头一次觉着还是女孩子好,虽然不能科举了,可这会儿香喷喷的乌鸡汤她能喝上了,可男的一个都不许吃哩。
自然的,家里头的女人们知道朝秋的喜事,也很高兴,朝秋本觉得没甚么,这会儿被大家盯得倒有些羞赧起来。话说这也不算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吧,她原本过了这么轻松自在的几年,亲戚一来可就得几十年相伴了。
朝秋可算是舒舒服服躺了两日,等到连纪怀安都知道这事了,忙让纪山捎来包裹,朝秋一看,可算是哭笑不得了。岭南桂圆肉干,永城大红枣,还有一些鸽子蛋,上好的牛肉。
这算是亲爹又当亲娘的心情吧。不过心里怎么觉得甜丝丝的,有人疼的感情就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