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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出生了也好,去世了也好,喜也好,悲也好,时间还是分分秒秒地在走,太阳也依旧会高高挂起。
黑嫂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面如死灰的望着窗外,院里慕瘸子在磨刀,慕老六在洗黑嫂生孩子时用下的布条。
慕急洗的很吃力,布条上的血染红了一盆盆水,洗着洗着,不知为何,心里很是酸楚,眼泪开始啪嗒啪嗒的掉。
慕瘸子磨完刀,进了屋。
黑嫂:“给孩子起个名吧!”
慕瘸子:“我大字不识几个,不会取。”
黑嫂:“随便起一个吧,怎样都行。”
慕瘸子:“叫慕余吧,反正也是多余生的。”
黑嫂:“嗯。”
慕瘸子:“咋?生个孩子还下不了床了?地里的活还没干完,你指望谁去做呢?”
黑嫂:“我下午去干,你也去。”
慕瘸子:“我去地里?我有正经事干呢!”
黑嫂:“正经事?一天到晚的磨刀就是干正经事了?”
慕瘸子:“咋不是了?”
黑嫂:“你还要做你的屠户梦做多久?我们平常人家连口肉沫都吃不上,你还指望做屠户?”
慕瘸子往炕边上踏了一脚,说:“你别以为你刚生完孩子我就不打你了!你还管起老子来了?”
黑嫂:“那天和章彩儿说话时还说老六要有你的本事就好了,你年轻时的那些本事去哪了?”
慕瘸子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拔下壶上的盖子扔了过去,正好砸到黑嫂的额头上,正在熟睡的孩子也哭了起来。
黑嫂摸着头,正要说话,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慕瘸子:“老六,去开门!”
慕急一开门,便看见手里拿着两个鸡蛋的白琼宁。
慕急:“大姨好,你来看我妈了?”
白琼宁:“哎!大姨来看你妈了,你妈怎么样了?”
慕急低下头,没有说话。
慕瘸子:“你娘家人来了。”
黑嫂用手揉了揉头,便开始哄慕余,慕余的瞌睡被惊掉了,哭的倒越来越厉害。
白琼宁一进门,就红了眼眶。
白琼宁:“姐夫,我来看看我姐,这两个鸡蛋是给你们带来的,姐姐刚生完孩子,身子弱,煮了给她吃,补补身体。”
慕瘸子接过鸡蛋,便一跛一跛的走了出去。
黑嫂:“大老远过来干嘛?来就来,还拿鸡蛋,妹夫没少骂吧!”
白琼宁:“没事,姐,他不知道。”
黑嫂笑了笑:“那就好。”
白琼宁:“孩子咋哭的这么厉害?”
黑嫂:“刚醒,怕是饿了。”
白琼宁:“那喂点奶吃。”
黑嫂:“我没奶,许婆婆昨晚说我营养不良,压根没奶水。”
白琼宁抱过孩子,说:“这可咋办啊!”
黑嫂:“前日里老六去哑巴那里讨了蜂蜜,他哭的不行了,我就在他嘴上抹点。”
白琼宁抱着孩子在地下转来转去:“不哭,不哭,乖啊!”
过了一小会,孩子便不哭了。
白琼宁小声地说:“怕是没睡好,这不,睡着了,姐,孩子取名了没?”
黑嫂:“取了,叫慕余。”
白琼宁:“哟!这名字好,是姐夫取的吧,啥意思啊?”
黑嫂:“你姐夫说了,是年年有余,有祈福的意思。”
白琼宁:“真好。”
白琼宁把孩子放到一边,然后坐到炕上,抓着黑嫂的手,说:“姐,我知道你不容易,唉!苦了你了,没生女儿不打紧,以后这么多儿子,你老了,可有大把的日子享清福了。”
黑嫂笑了笑说:“等姐享福了,也把你接到身边和我一起享清福。”
白琼宁盯着黑嫂的额头,问道:“姐,你这额头咋回事啊?”
黑嫂摸了摸说:“哎!别提了,昨晚黑灯瞎火去上了个厕所,刚生完孩子,头晕眼花的,一头撞在了墙上。”
白琼宁:“这姐夫也不陪着你点,真是的。”
黑嫂:“不碍事。”
白琼宁低下了头,抬起头时眼角已经泛红,两行泪流到了脖颈里,攥紧黑嫂的手说:“姐姐,我就剩你一个亲人了,这辈子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我俩能相依为命到老,这样过日子也有个盼头…”
说了一会话,白琼宁两手抹了抹眼泪,就下了床。
白琼宁一边穿着鞋,一边说:“姐,我先走了,要去给郝根做饭去。”
黑嫂:“去吧,姐就不留你吃午饭了。”
白琼宁:“好,我走了!”
黑嫂:“嗯。”
白琼宁走后,黑嫂吃力的下了床,走去厨房准备午饭。
看见慕急还在洗,就说:“老六,随便洗洗得了。”
慕急:“没事,妈,你怎么下来了?”
黑嫂:“我不下去做饭,你们中午去喝西北风嘛!”
慕急:“嘿嘿…哎?妈,你额头咋了?”
黑嫂:“还能怎样?你爸打的呗!”
慕急:“爸为什么打你?”
黑嫂:“不该问的少问,你三哥他们去哪了?”
慕急:“他们跟着钟孜去阴洼坡上念书去了。”
黑嫂:“听章彩儿说钟孜念书念的好,他们也上不了学,跟着一块去念念也是好事。”
慕急:“嗯。”
黑嫂:“你哥哥们去念书,那你就在家里帮忙干干活。”
慕急:“嗯。”
黑嫂:“那你洗着,我去做饭,听着点,老七哭了就去哄哄。”
慕急:“好。”
吃完饭后,慕急抢着洗了碗。
慕急:“妈,我下午能出去一趟不?”
黑嫂:“干啥去?”
慕急:“我…嗯…我想跟哥哥们一块去听钟孜哥念书。”
黑嫂:“行,给你放半天假,去吧,跟你爸说一声。”
慕急高兴的点点头,说:“好。”
阴洼坡上,钟孜一只手拿着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一只手背到身后,有模有样的念着课文。
慕老三坐在草上,嘴里跟着钟孜念来念去,慕老四和慕老五蹲在地上斗蛐蛐,钟棋静悄悄的坐在一边,手底下用石块子儿划来划去…
慕急走了过去,钟孜看见他,说:“老六也来听课?”
慕急点点头:“嗯。”
钟孜笑了笑说:“今儿不帮你妈干活了?”
慕急挠挠头,然后说:“不了。”
钟孜:“那就好,快坐下,我继续念。”
慕急:“嗯。”
慕急坐在了慕阮身边。
慕急:“三哥,你说你和钟孜哥一般大的年纪,为啥他会念那么多书?”
慕阮:“哼!我会的不比他少。”
慕急:“哦!”
慕阮:“为啥没帮妈去干活?”
慕急:“妈说今天不用干,我请了假才来的。”
慕阮:“你这笨脑子,学也学不会。”
慕急:“瞎说,我会认好多字呢!”
慕阮:“得了吧,就你那样还认很多字呢!”
慕急:“真的,哥。”
慕阮瞪了他一眼,然后说:“你就算会认很多字又能怎么样?”
慕急:“哥,我想跟你说个事。”
慕阮:“说。”
慕急:“我想去上学。”
慕阮一脸惊讶的质疑道:“上学?”
慕急:“嗯,他们不是说知识改变命运吗?等我以后学好了,就能改变我们家的命运了,到时候我就带你们走出宁乐村,怎么样?
慕阮:“就凭你?”
慕急:“嗯。”
慕阮:“你敢去跟爸说?看爸不打死你。”
慕急:“我不敢,但我一定会去说。”
慕阮:“哎!不如不说,学不上就不上了呗,总不能被爸打死。”
慕急:“就算打死我,我也一定要去上。”
慕阮没再说话,直到回家一直都低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
钟孜念了首《静夜思》,不等钟孜念完,慕急已经背了出来,一直在旁边静悄悄坐着的钟棋慢慢的挪到了慕急身边。
钟棋用手指戳了戳慕急,说:“慕急哥哥,你怎么都会背啊?”
慕急悄声说:“上学期一年级上课的时候,我趴在他们教室后门的门口,跟着他们偷学的。”
钟棋点点头,说:“你喜欢上课?”
慕急:“嗯嗯。”
钟棋:“那你为啥没去上学?”
慕急:“我会去的,八月份我就会去上学。”
钟棋:“真的吗?”
慕急:“嗯。”
钟棋正说着话,却看见正从另一个山坡头走来的申多一行人。
钟棋一下子跳了起来,喊道:“哥,快走,大家快跑,申多来了,申多来了。”
钟孜的书掉到了地上,用手一扶眼镜,赶忙喊道:“快走,大家快走,快收拾。”
刚刚还在草地上听课的一帮人,转眼间跑了,只剩下赶忙收拾课本、粉笔、小黑板的钟孜和钟棋,还有愣在原地傻傻站着的慕急。
慕急:“钟孜哥,申多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吗?”
钟棋:“你没来过,所以不知道,申多早就回村了,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罢了,他现在带着一帮没爸没妈的孩子,到处欺负人,还说阴洼坡是他们的地盘,不让我们来。”
慕急握紧了拳头,说:“凭啥?”
钟孜:“哎哟!你别问了,快走啊,我们打不过他。”
慕急:“你们越怕他,他就越欺负你们,你们等着,我要会会他。”
钟棋过去拉起慕急的胳膊,边拽边说:“快走啊,快啊!”
慕急死活不走,钟孜急的跳脚。
申多一行人突然跑了起来,钟棋:“完了,申多好像看见我们了,快走啊,慕急哥,快走啊!”
慕急拉起钟孜和钟棋的手,让他们藏到了树后面,然后说:“你们俩藏到后面,我去会会他。”
钟孜:“那你小心一点。”
慕急:“嗯。”
后来的后来,很多很多年,慕急总是在想,如果那天下午自己没有去阴洼坡,如果那天下午自己没有那么的固执己见,可是如果没有如果,事实已成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