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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黛黛怔忪地立于原地,看着眼前满眼认真注视着她的少年。
他说,他只想当阿望。
是唤她阿姊的阿望,而非那个天之骄子玉麟少君。
秦黛黛沉默许久“阿望”
少年的眼底燃起了如萤火般的光亮,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秦黛黛动了动唇,却在迎上他的视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她想起及笄那日,招摇鲜亮的玉麟少君高高地坐在灵兽之上,于众目睽睽之下说“本公子不会娶如此平平无奇之人”,满目骄矜,高傲恣意。
与眼前这个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答案的少年截然不同。
岑望眼中的萤火随着秦黛黛的沉默逐渐熄灭,他看着近在眼前的阿姊,望着她微恍的双眸,蓦地做声“阿姊在看何人”
秦黛黛的眼眸轻颤,顷刻回神。
少年紧抿着唇,嗓音沉哑“阿姊在找他吗”
那个他从未见过、却无比熟悉的玉麟少君。
莫名其妙的话语,秦黛黛却听懂了。
她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突然意识到,她和阿望之间,隔着的不只是姊弟的称谓,还有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的来历,他与她的相识,那场大庭广众之下废除的婚约,还有通感咒。
他现在只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愿意一直当阿望。
若他知道了一切呢
秦黛黛的手指轻轻蜷了蜷,死死咬着唇,最终道“阿望。”
少年长睫微抬,看向她。
秦黛黛轻声道“你知晓你是玉麟少君,那你可知,身为玉麟少君的你曾有一段长达十余年的婚约”
少年睫毛如鸦羽般轻颤,眸光仿佛也抖动了下,没有应声。
秦黛黛却看出他沉默下的真实想法。
他知道。
想来也是,那场婚约的双方,一方为神玄宫,一方为太墟宗,悔婚又悔得那样轰轰烈烈,他岂会没有听闻
“那你定然也听到过,玉麟少君的未婚妻,是太墟宗的大小姐吧”她再次问道。
少年定定看着她“阿姊,不要说。”
秦黛黛却弯了弯唇,安静道“太墟宗的大小姐,名为秦黛黛,”迎着少年的目光,她颔首,“是我。”
少年的手不觉紧攥,好一会儿哑声问“阿姊喜欢他吗”
秦黛黛听着岑望将那个原原本本的自己称呼为陌生的“他”,一时有些发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关心的竟是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坦诚道“八岁那年,我曾见过你”
“不是我。”少年冷硬地打断了她。
秦黛黛微滞“曾见过他,后来近十年的时间,我一直在为嫁给他而努力修炼、学习,我不知这算不算喜欢,只是早已习惯了追赶他,让自己能配得上他。”
少年的神情变得愈发沉
沉,唇紧抿着。
秦黛黛顿了下,继续道“再后来,在我及笄那日,本该是两宗商讨婚约之时,无人知我期盼那日的到来期盼了多久”
天空陡然变得阴沉下来,少年干净的瞳仁也逐渐幽暗漆黑。
“可他来了,”秦黛黛仔细回忆了下,内心诧异自己如今竟如此平静,“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不会娶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人。”
阴云之中一声闷雷,少年冷漠道“他信口雌黄。”
秦黛黛一愣,听着他自己反驳自己当初的话,不觉笑了一声“这段婚约便就此作废,只是我心下不忿,恼他令我在所有人面前丢了颜面,心存了报复之意。”
少年不解。
秦黛黛唇角的笑也渐渐散去,轻抿红唇,方道“于是在他升境渡劫那日,我将引雷符附在了他的腕间。”
“雷劫极盛,他在雷电之中困了三日三夜,待雷电散去,他知晓我曾对他动过手脚,应当是极为生气的,所以,将通感咒打在了我的头髓灵府中,而他却在做完这一切后,变成三岁孩童的模样。”
少年的面颊骤然苍白,瞳仁隐隐泛着红,良久才启唇,嗓音干涩生硬“阿姊会因我痛而生痛,是被种了通感咒”
“是。”
“阿姊如今说这些,是想说,你当初收留我,后来待我好,也只是因为通感咒”
秦黛黛没想到他最为介意的竟是这个,唇微微动了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毕竟最初,她的确是因为通感咒才折返回望霞林,又在一番思虑后,将他留在身边的。
少年见她这番神情,还有何不懂的
真的只是因为通感咒而已。
她在意的是另一个他。
喜欢的,怨恼的,期盼的,为之伤怀的,都是那个玉麟少君。
所以她偶尔会用恍惚的目光看他,只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他的影子。
若无通感咒,她不会将他带在身边,也不会成为他的阿姊,或许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死活。
“阿望”秦黛黛朝他走了半步,还想说些什么。
少年豁然后退一步,隔开了与她的距离。
秦黛黛脚步一顿,看着二人间的距离,再没有上前。
少年也怔住,定定看了眼她,又垂眸看向中间的咫尺天涯。
不知多久,他动了动轻轻退了半步,灵剑长鸣声破空而来,少年踏上灵剑,如飒沓流星,顷刻间消失在阴沉的天色间。
头顶的结界微微动了动,很快重归寂静。
秦黛黛仍平静地站在原地,不知多久,她才终于动了动,安安静静地回了卧房。
千叶的声音也带了小心翼翼的关心“黛黛,你没事吧”
秦黛黛起初不解地扬了下眉梢,随后反应过来笑了笑“没事啊。”
千叶默了默“黛黛,他既然只想当阿望,你对阿望也并非全无”
她
倏地顿住,随后才继续,“你为何还要对他说明一切呢”
秦黛黛也认真地思索起来。
是啊,她为何要告诉阿望真相呢
也许,她心中清楚,那些真相才是横亘在她和阿望之间真正的鸿沟。
她并非木石之心,和阿望相处这样久的时日,怎会不心软
又怎会不知,那个瞧她不上的玉麟少君不是阿望。
可是,她也知,在阿望什么都不知道时,放纵他舍弃玉麟少君的身份和过往那个真正的岑望,对他是不公平的。
只有在知道一切前因后果后做出的选择,才是他以后不会后悔的选择。
而他若能在接受真相后依旧选择成为阿望,她大抵也会欢喜。
可终究不能。
秦黛黛扯了扯唇,走到书桌旁,拿出朱砂符纸,一笔笔画符,一张又一张。
可灵力一点点自笔尖溢出,落在纸面,却于修为无半分增益。
仿佛才吸纳入体,便悄然散于天地之间。
“黛黛,别画了。”千叶轻道。
秦黛黛凝眉“无碍。”
“黛黛。”
秦黛黛这次未曾回应,只竭力聚精会神,让自己沉浸其中。
“黛黛,你为何不去对他说清楚呢”千叶焦急,“就算你最初是因为通感咒才收留他,可后来也是真将他当做自己人啊。”
“那小少君哪怕真是白眼狼不念旧情,你也不能让人平白误会啊”
秦黛黛画符的手渐渐停了下来,双眸看向不知名处,直到笔尖下一点朱砂“嗒”的一声溅落纸面,灵力和着朱砂散发着澄蓝光芒,她回过神来。
千叶说得对,不论岑望的选择是什么,有些话总要说清的。
至于那之后,无论是玉麟少君还是阿望,她都不会为此事后悔。
秦黛黛放下笔,转身便朝外走。
打开院门的瞬间,她的脚步猝然顿住,愣愣地看着门外的少年。
天色已渐暗,少年的呼吸急促,死死抿着唇,周身岑寂地站在那里,唯有瞳仁与眼尾隐隐泛红,正直直地看着她。
“你不是走了”秦黛黛迟疑地问。
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下“阿姊要去哪儿”
秦黛黛微滞,方才准备好的话,竟再说不出来。
“要离开吗就像上次那样”少年朝她走了两步,嗓音沙哑。
秦黛黛起初不解,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当是先前自己一人回太墟宗一事。
少年见她沉默,眼神愈发幽深“所以,说完那些真相,阿姊不愿再要我了,是吗”
秦黛黛看了眼头顶渐渐积聚的黑云,心底轻叹,静静道“我想去找你。”
少年未曾想到这样的回复,愣在原地,半晌垂下眼帘,自嘲道“阿姊也会找我吗”
秦黛黛的语气平静且坦诚“阿望,我承认,最初留你是因为有通感咒的存在,
可后来朝夕相处,你真心唤我阿姊,几次护我,我怎么可能还对你虚与委蛇”
少年眼眸如含水,只看着她。
秦黛黛沉吟几息“我不知自己对你是姊弟之情,亦或是其他,但不论是何种情感,都与对玉麟少君的情感是不同的。”
“对玉麟少君,是少时憧憬,后来梦境破碎,怨恼过、报复过也便过了,可阿望”
“我想,我是在意你的。”
少年僵滞,头顶的云彩都未曾再翻滚,天地万物仿佛皆都寂静下来。
秦黛黛已经说完自己心中所想,原本压抑的心思陡然放松下来,看着始终没有反应的少年和头顶仍阴沉的天,顿了顿道“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
说完,她转身便要回院。
未曾想才走两步,一阵匆忙的脚步传来,少年自身后抱住了她,头埋入她的颈间,如受了惊吓的小鹿一般。
秦黛黛怔住。
“我以为阿姊不要我了。”少年低语。
秦黛黛原本要推开他的动作一僵。
“我本想对阿姊说,即便是因着通感咒,即便你喜欢的是他,可我依旧只想当阿望。”
玉麟少君会让她伤心,但阿望不会。
“可阿姊方才说,你在意我,比他更甚。”
秦黛黛心口微乱,忙纠正道“我方才说了,许是姊弟之情”
“那阿姊便从今日起,试着不再将我当做阿弟,”岑望飞快道,“总有一日,会变的。”
秦黛黛呼吸一紧,肢体都僵硬了些。
明明最初他还是孩童时,她都未曾真的将她当成和常安一样的阿弟看待,可如今真的不将他当成阿弟,她心中反而不自在起来“若还是不行呢”
少年抱着她的手一紧“即便不行,我们也可以姊弟之名一直在一起。”
只要她一直在就好。
秦黛黛听出少年的弦外音,神情有所动容。
远处的小院传来结界涌动之声,秦黛黛蓦地反应过来,忙从岑望的怀中撤开。
少年看着她逃开的动作,眼睫微动,看起来似有些委屈。
秦黛黛清咳一声,抬头看了眼天,黑云仍堆积在头顶,遮住了皓月。
“你心情还这般不好”
少年循着她的视线看去“这次不是我。”
秦黛黛愣了愣。
少年沉吟片刻“洞虚境之上修者升境渡劫前,天象会有异动。”
秦黛黛想到岑望变小前,渡劫前那几日望霞城也总是这般变幻莫测。
下瞬她想到什么“阿望,你如今是什么境界”
岑望乖乖应“如今是洞虚境末期,将升大乘。”
难怪当初在望霞林,她感受到了大能威压。
秦黛黛转瞬想到什么“阿望,你如何能肯定,渡劫后便能只做阿望”
岑望沉默了几息方才道“阿姊,我不想瞒你。”
“自紫阳城回来后,我的记忆有时会莫名多出一些画面,其中便有上次渡劫的场面。”
秦黛黛怔愣“是你另一个你的记忆”
少年似不满她因另一个自己而生的反应,拧了拧眉道“是。”
“雷劫毕,神识会进入渡虚之境,在其中,可择心道。”
秦黛黛踟躇几许“那之后,另一个你是不是会彻底消失”
少年紧盯着她的眼睛“阿姊舍不得他”
秦黛黛神情微顿“阿望,我是自私的,若让我选,我定会选你。”
少年的眉眼渐缓。
“可我会觉得是我害了他,”秦黛黛安静了须臾,“他只是不喜欢我、不想娶我,不该这样”
“要害他之人是我,”岑望打断她的话,“与阿姊何干”
望见她仍蹙起的眉,少年不安地拉起她的手,紧紧攥着“阿姊不要喜欢他。”
所有人都好,但不能是另一个他。
因为他怕自己会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