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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和元年,正是正月初十,虽然有日光,但终究是黄昏时分,马上便要转凉了,久坐在院中也不是那么回事,徐凤笙道:“你放心入宫,不必有什么顾虑。今日天色不早了,莫让杨侍郎等久了。”
杨瑞才想起兄长还在等自己,于是和徐凤笙道了别,欢欢喜喜地跑了两步,突然想起父亲说她走起路来总是没个正形,赶紧慢下步子。
徐凤笙在后面瞧着,仿佛看见了五岁的自己,有些替她担忧。
杨瑞见到自己兄长,虽说是一个娘生的,杨瑞长得像母亲,杨放却长得像父亲,再加上他不苟言笑,站在灯火阑珊处时,便像是一首晦涩难懂的大赋。
杨瑞对他是又爱又怕,徐徐走到他跟前,说话都不敢笑开:“兄长,凤笙姐姐不仅没怪我,还劝我入宫呢。”
杨放没有多言:“情理之中。”
她一开始来徐府时他就是这句话,让她不要担心,唉,她的兄长老是把她当成小孩子。
她仰脸看着兄长,总觉着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只可惜兄长比她高上许多,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于是她默不作声地牵着兄长的手,一直沿着街走出许久,似乎马车已经送嫂嫂回家,兄长也没吩咐叫回头来接他们俩,那这是要带她去哪呢?
虽然杨瑞对于兄长总是怀着一点畏服,但她着实很喜欢同兄长呆在一处,兄长的那份宁静会感染到她,即使兄长就这么一路走下去不说话,她也莫名的安心。
虽还未到元夕,但是锦鲤渠旁已经围着许多来试灯的人。试灯,顾名思义,按捺不住了来放灯玩儿,从前爹爹还是评事时,经常来带她试灯,虽说家里不宽裕,但是爹爹会扎灯,给她做她最喜欢的莲花灯,牵着她随着流水一路看灯,教她念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夸她是步步生莲。
杨瑞放慢了脚步,几乎要驻足在锦鲤渠旁边了,杨放察觉,出声问道:“想放莲花灯吗?”
杨瑞正出神,听到这句,应了一声,这是她兄长头次带她放灯呢!小外甥都老向她抱怨,爹爹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今天他似乎对自己格外宽容,可是他低头叮嘱自己小心落水时,他的神色却看不出丝毫的愉悦。
杨放把莲花灯递给她。
她兄长的手,是典型书生的手,干净,修长,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灯,看到兄长袖中滑出一串佛珠,也是莲花样式的,心里更高兴了,于是也顾不上什么国母不国母、礼仪不礼仪的,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锦鲤渠旁边,蹲下,将灯轻轻地放到水里,看着那朵莲花在一群灯里左冲右突,于是伸手扰乱了水,那群灯便拥着莲花灯一起漂远了,她盯着涟漪把灯荡远,看着看着自己傻笑了几声。
等到再跑回兄长身侧时,杨瑞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走路没有仪态,甚至用手戏水,她这下才有些胆战心惊地等着兄长的责骂,却等来了一只手,温暖,干燥。
兄长是有洁癖的,杨瑞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被兄长牵住,有些讶然,随后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兄长,我的手,有点脏。”杨瑞道。
杨放没有松开手,只是对她道:“你元夕那日就要进宫了,在那之前,还是像从前那样喊我哥哥吧。”
杨瑞立刻明白了,她几乎要哭出来了,但是也知道哥哥不会想看见她哭,他很想让她高高兴兴地,而她也的确很高兴,如果问为什么想哭,嗯,大概是喜极而泣吧,于是她道:“哥哥,我还想去五海寺。”
“好。”
五海寺正巧就在锦鲤渠的尾巴那儿,说远不远,却是要登一座山,因这处香客不多,山路还是前朝修葺的石路,恐怕有五百年历史。
之所以偏偏来这里,倒也不是因为正好沿着锦鲤渠顺路。
当年家中光景不好的年岁里杨瑞出生时,身子很弱,呱呱坠地之后足有两天只是有鼻息却未曾睁开眼睛,药石能用上的、敢用上的,都一一试过了,娘亲便将杨瑞抱来这求菩萨,住了一日,第二日早上杨瑞便睁开了眼,后来杨瑞懂事了,冥冥中对五海寺也是喜欢的,经常带着丫鬟来到此处。
杨放让杨瑞走在自己身前,便是从阶上摔了下来也能有个照应,杨瑞似乎意识到他今日不会太过苛责自己,早像儿时那般迈开了步子,一步一跳地上山去了。
今日他俩赶了个巧,当年为母亲讲经的僧人正好在寺中,说来这僧人也奇怪,别的僧人云游都是拎着一串铜钱便上路,沿途化缘自是靠各自本事,这僧人虽说的确也是靠本事,可是靠的却是一手酿酒的本事。这和尚自己不破戒,倒乐得勾使别人破戒,变着花样酿了十来种酒,沿路吆喝着,赚来的银两有余便带回五海寺,也得亏是他,这寺庙无人问津也照旧扎根在了皇城一隅。
送荷大师见是沈施主的子女来拜访,便拿出两个蒲团,取了茶推到杨瑞面前,又斟一杯酒奉给杨放。
杨瑞不答应了:“也给我一杯吧。”
送荷大师还没回话,杨放手一顿,正搁在嘴边的酒杯被重新放到了桌上,他问:“大师,这酒醉人吗?”
送荷大师答道:“说不上醉人,约莫后劲也不会太大,但······”
他的那个但字实在是说的太轻了些,杨放没听见,将自己未沾的那一杯酒给了杨瑞,杨瑞抿了一口,没喝太多,喝完笑了笑,又抱着杯子抿了一口。
见她自己有分寸,杨放便取了她面前的茶盏,送荷大师也没把方才的那句话给说完。
禅房一般都藏在后山,面对着终年无甚变化的林子,可送荷大师的禅房临着山下,不日元夕,可望见满城灯火,杨放看着窗外寂寂的夜色,头顶是星空,脚下是暗沉沉的皇城,不远处皇宫的几点灿黄仿佛是这片夜的中心,搅动着周围的墨色。
“杨施主难得带小施主来,恳请直言。”送荷大师这样说道。
杨放回过头来,透着早春寒意的微风从他身后吹过。
“你是送荷,那谁是收走荷花的人呢?”
一直不苟言笑的送荷听了他这话,一时间微微笑了,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看向窗外。
“送荷的并非是我,而是这座寺。”
杨放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大师是会为五海寺说话的人。”
杨瑞坐在桌前,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我并非是在为五海寺说话,”送荷大师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五海之中的寺庙,原来并不叫这名字,只不过以讹传讹,就变成了这个名字。”
眼见总算听懂,杨瑞问:“那原本是叫什么呢?”
送荷大师道:“原本叫无荷来的。”
杨放皱皱眉头。
但是他却没有多说什么,父亲是家里的天,父亲的决定,他和妹妹向来只有服从的份,不管这桩显赫泼天的婚事是否从一开始就有悲剧的暗示,他和妹妹都必须把路给走下去。
而且他知道,妹妹是愿意走这条路的。
淡淡的檀香味似乎融入到蜡烛的烟气中,青灯禅舍没过几日就变成了洞房花烛,不仅是陛下和杨瑞没有准备好,杨放把妹妹从闺阁里背下来的时候,还觉得她像个小孩子,应该在家里多呆上几年,无忧无虑的才好。
“兄长。”杨瑞突然趴在他背上,说道,“有时,不要太执着,活得开心就好。”
她说完,连气息都轻了一些,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这样郑重地同兄长讲话。只要是兄长看重的事,他就必然十分执着,但是于兄长而言,这样太累了,而且容易吃亏。她作为一个妹妹,私心让她这样劝谏,但是兄长未必会接受,甚至,或许,会觉得她不懂事。
杨放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你也一样。”
杨瑞立刻高兴起来,道:“嗯!”
坐在花轿里的时候,杨瑞还在喜滋滋地想,至少,今日想对兄长说的话说出来了,并且兄长也接受了,那么,是个好的开头。
于是在元宵这天,史书中所记的贤后圣仁昭端明淑皇后出嫁了,和新帝几乎同时成为了皇城的主人,据说新帝定下的新年号“瑞和”就寄寓了对明淑皇后的爱重之意。
瑞和皇帝在位年间,从未更改过年号,所以明淑皇后总是和这个年号一起,被人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