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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月表达抗拒,不再去接言舜回回府了。
反正这个人就算醉死在大街上,第二天早上也自有人把他送回来。
有一件事言舜回猜错了,越淮沥还真是个痴情种,那位自称五郎的青年便是南周五皇子越淮沥,但是言舜回的计划没出差错,那个女人作为人质和诱饵发挥了最大的作用,越淮沥在楚王府受了伤,言舜回趁着这个机会一举拿下了南镇沿江的戍守区。
无法寸进。
追暮营的兵还是比言舜回的好使,在将领不相上下的情况下,言舜回没办法立刻拿下江州南镇。拂雪门不肯出手,据说是因为门主的小女儿在越淮沥手里。
言舜回耗不起,毕竟北魏的内政还是太子说了算。
到了二月初的时候,局势更是急转直下,军营中出现了疫病,言舜回虽然采取了行动,也封锁了消息,但是疫病仍然在扩散,只是速度有所降低。苑月看着医师在封锁的院子里进出,总觉得这仗再打下去,很悬。
但是苑月也知道,言舜回等这一天等了很久,除非十二道金牌判他造反,他是不会班师的。
疫病被发觉的第四天,应乘帆也出现了病征,那天所有的副将都在主帅军帐里议事,应乘帆突然撑着桌沿呕吐起来。
军帐里安静了一霎那。
就算言舜回有心压下这一消息,也不是所有的副将都愿意保守秘密,倒是应乘帆对自己狠得下心,当即就用手擦掉了脸颊上的秽物,笑道:“不劳医师照顾,我走好了。”
言舜回就皱眉道:“你走到哪去?”
苑月站在言舜回身后,看着应乘帆抱着猞猁微笑,突然出声道:“别靠近水源,也别让猞猁跑了。”
应乘帆看着苑月,笑意深了深,这还有心情戏谑道:“苑先生对怎么打仗没什么见解,倒是很愿意指挥鄙人去死啊?”
苑月没有理会他。
应乘帆作为言舜回的心腹,知道那些患病的士兵中,没有人是经医师诊治就能好过来的,他无意制造恐慌,只是笑道:“过两日再来找我,要是死了就就地埋了,没死的话就把我拖回来。”
应乘帆走后的第二天,疫病扩散得厉害了些,可能副将心中都有了恐慌,心理因素对扩散也有一定的影响,苑月没研究过这个,看着军营里的士兵尸体被运出去掩埋的时候觉得很不是滋味。
“皇兄给我下了通牒。”言舜回也看着一具具尸体,对苑月道,“要是四月还不能拿下南镇,就和谈。”
苑月支持太子的想法,他道:“再耗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
言舜回皱眉看向他。自从那天晚上两个人吵了一架之后,言舜回经常这样看着苑月,让苑月觉得自己正在被审视的那种眼神。
言舜回道:“连你也这么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你得承认,”苑月说道,“陆上作战不是你的强项,现在背靠着水,还能持盈守成,再往南部,就不能单靠士兵了。”
言舜回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难道汉江真是用来划分南北的吗?”
苑月整理着蒙住口鼻的布,站在面对着一片旷野的瞭望台上,道:“我可没教你这种东西。”苑月想了想,道:“上次越淮沥,你故意放他们进府的时候,看到那小姑娘的佩刀了吗?”
言舜回有些心不在焉,问:“怎么说起这个?”
苑月道:“你花了这么大力气和拂雪门交好,总不能到了这种关头用不上。虽然应乘帆没有细细盘查那三个人,但是我见那小姑娘的佩刀,似乎是‘滟川洪’。”
滟川洪是一把名刀,言舜回听了,问道:“那丫头就是拂雪门门主的千金?”
“多半是了。”苑月没继续往下说,只是提醒一句,“善用了拂雪门······最后一搏,还是不成的话就班师吧。”
言舜回道:“只是今后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苑月觉得他这话说得悲观,高台之上,江州的春风快哉,苑月道:“会有的,你还没有及冠,比越淮沥、比你皇兄都有更多的可能。”
言舜回叹了口气,道:“这事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就算之后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你还会帮我吗?”
苑月没有回答。
言舜回就道:“你不会再帮我了,你只是喜欢出主意,却不喜欢打仗······你不允许我采用你的主意。”
苑月心烦意乱,他沉声道:“我没有这样说。”
言舜回并不想在这个关头跟苑月吵起来,所以他干脆缄默不言,尸体终于全部运送了出去,苑月转身,看着瞭望台另一边、军营的北方,在一段很长时间的寂静之后,他开口道:“我的家乡那边有一场,一个人一生中至关重要的考试,但是和春闱不一样,考完了不是一定要做官。”
言舜回依旧看着南边出军营的队伍,道:“是吗。”
苑月说:“我参加了那场考试之后,去了一个地方散心,和江州很像,当地的人很热心,杀了一头牛来招待我。那里的人都这样待客,我看着那头牛被活生生地宰掉,并不觉得可怜它······在那种环境,类似于边塞诗中描述的环境里,我觉得很壮美。”
言舜回听着苑月的话,没有打断他。
苑月道:“可是后来,在自家田里杀老牛,就不一样了,一辈子都给你出力气的老牛冲你一个劲儿地掉眼泪,你却还要拿着一把刀对着它,那滋味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你就不知道那些养牛省钱还是杀牛经济的计算,就只是觉得它可怜。”
言舜回听完,沉默了很久,最终他开口道:“你还是觉得我错了。”
苑月趴在扶手上,有些提不起精神,他道:“没有。我只是开诚布公地跟你谈谈。你是在江州的氛围里变成你现在的样子,我是在我的家乡变成我这个样子,我觉得······变得世俗并没有什么错,去青楼或者赌场,只是一种手段,我可以理解······我没有觉得你错。”
言舜回短促地笑了一声。
苑月也笑,但是他很快收起了笑意,他很认真地道:“真的。我觉得我错了,我不该用来自另一个世俗的思路教你东西。”
言舜回听到他这样说,道:“你不这么教,我迟早也会变成现在这样。父皇······希望我是他的一把刀,你只不过是磨刀石而已。”
只要言舜回不犯大错,皇帝老头一直都是最喜欢言舜回这个儿子的。苑月有些诧异,这些话只有挑拨离间的臣子说得出口,言舜回怎么会也这么觉得?
苑月转过脸来看他,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言舜回看了苑月一眼,笑道:“你以为我母妃为什么对我有求必应?我和太子不一样,我母妃从来不催着我读书,放我和三教九流的人玩,为我争取最大的封地······她就是怕我和太子争,两个儿子,她势必要养废一个。”
苑月道,不是这样的。
要是琼妃真的这么想,早就放言舜回之国去了,怎么会把他留在宫中悉心养到十六岁?又怎么会在言舜回说出发兵讨伐拂雪门的时候,愿意为他犯险进谏?
但是他没法说。
他说了,言舜回也不会信的。
言舜回见苑月不说话,还以为苑月被他说服了,就继续说道:“我这样的人是继承不了皇位的,只能用来开疆拓土,如果我不做这把刀,父皇不会让我活得自在的。”
苑月站直了身子,面对着言舜回,再一次感到不寒而栗。
苑月知道,以前的言舜回不是这样的,在言舜回小时候,苑月第一次见到这个小皇子的时候,他是被皇帝抱在怀里的,苑月不知道其他父子是什么样的,但是就他本人的父亲而言,从来没有那样抱过苑月,那时候苑月就觉得,这是一个长在蜜罐里的小家伙。
苑月知道是自己让他变成这样的。虽然他本意不是这样的。
苑月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愤怒显得非常可笑。
言舜回见苑月不说话,似乎也觉得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一切该说的都说了,言舜回最后说:“明天我去找应乘帆,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苑月看着正往瞭望台下走的言舜回,有些恍惚地道:“好。”
言舜回冲他笑了一下。
和他少年时一样的,温和无害的微笑。
苑月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感到头有些晕。
他不知道言舜回去找应乘帆时,会找到一具尸体还是一个活人,更不愿意因为这件事让言舜回的军事指挥受到影响,还是强撑着去了。一大早两个人就骑马出发了,马儿走得很慢,往约定的地方缓缓逼近。虽然是早晨,但乌云密布,雷声时作,天色晦暗。
言舜回看到应乘帆躺在地上的时候,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苑月。
苑月最不愿看见言舜回流露出胆怯这种情绪,当即道:“我去看看,你别靠近。”
“可是万一——”
苑月道:“你是主帅,你不能有事。”
说着他就过去了,苑月拿手帕掩住了应乘帆的口鼻,试了试应乘帆的颈侧。
苑月喊道:“还活着,有些脱水。”
巧的是,苑月刚刚说完这话,天上突然开始下起雨来。言舜回也解下了腰间的水袋扔过去,苑月浇了一些在应乘帆的口鼻边上,接着就把应乘帆架了起来,言舜回有几次想过来帮忙,苑月都拒绝了。
应乘帆手上的绳子拴着那猞猁,苑月给它松了绳子,它也没走,只是知道自己碍事,跑到了言舜回那里。
苑月忙道:“别让它碰你!先回去让医师给它洗洗。”
言舜回没让猞猁扒上身,猞猁于是悻悻地跟在两匹马后面回了军营。三只四蹄动物踩得泥水啪嗒啪嗒地响。
应乘帆被送到医师那里,他没死,言舜回显然很高兴,总觉得是好兆头,苑月和言舜回一直站在隔离的军帐外淋雨,等着医师出来传消息,突然苑月眼前黑了一下,他脑子里一下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渐渐好转。
怎么只是一个头晕而已,人反倒越来越柔弱了?
苑月觉得自己好笑,没把不适显在脸上,等到医师出来说应乘帆已经脱离危险了,苑月才离开,准备好好睡一觉。
言舜回却喊住他,道:“我已经找了人去处理拂雪门的事情,不出三日,拂雪门那边肯定会来援手。”
苑月一愣,问:“什么拂雪门的事情?”
言舜回提醒道:“就是拂雪门门主千金的事情。”
苑月想了想,点了点头。
言舜回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于是道:“你放心,我不会再把人关在那种地方的,毕竟是门主的女儿,我得全须全尾地送回去。”
苑月笑道:“不然呢?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言舜回愣住了,两个人一起站在雨中,过了半晌,言舜回道:“你教过我,幽闭的地方,缺水缺食,很容易导致人的脑子出问题。”
苑月想了想,道:“我教过吗?”他沉默片刻,道,“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是我教你的了。”
言舜回的神色却古怪起来,苑月盯着他,道:“怎么了?”
言舜回匆匆答了:“没事。”转身就跑了。
苑月不知道言舜回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他也不想再独自淋雨,于是就回了自己的帐篷里,他觉得言舜回的言语间好像是说,言舜回曾经把一个人关在那样的环境下,但是苑月觉得有些荒谬。
那毛头小子能做出这种事吗?
铁定不能的。
拂雪门的援助来得很快,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到了军营,和言舜回商量刺杀的事情,苑月也在现场听着,觉得这事情拂雪门自己商量就好,非得来和言舜回报告一番,还真是挺有职业操守。苑月随意看着军帐里的陈设,觉得新奇。
“苑先生?”
“师父?”
苑月醒神过来,言舜回目露犹疑,看着他道:“你觉得这个计划怎样?”
苑月哪里认真听了,一顿胡诌乱夸就过去了。
一群人散去之后,军帐里只剩下他和言舜回两人,言舜回欲言又止地过来的时候,苑月指着角落里的复合弓问他:“你什么时候把弓从我这偷去了?”
言舜回无奈道:“我没偷,这是你给我的。”
苑月质疑道:“你下盘都不稳,就上赶着练弓?”
言舜回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苑月笑。
苑月看着那张自己亲手做的弓,总觉得自己似乎还没做完,但是那张弓却的确做完了,甚至已经托付给了言舜回,苑月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他说不上来。
苑月又开始犯困,最近他总是这样,可能是冬日太冷,离不开被子,正准备回去暖暖被褥,言舜回却留下了苑月,对他道:“最近这里有些疫病,你先留下来,我让大夫给你看看。”
“疫病?”苑月更加疑惑,他道,“我没病。”
言舜回低着眼睑,道:“谨慎些总是好的。”
大夫很快就来了,但是看得似乎格外仔细,问的东西格外多,苑月都要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他看着言舜回送大夫出去,更是疑窦丛生,忙叫住言舜回道:“我自己的病,我自己不能听?”
言舜回似乎知道瞒不过他,于是让大夫进帐了,大夫说了一通苑月听不懂的话,也就是说他身体健康,也没有疫病,言舜回越听,却是眉头皱得越紧。
苑月心想,这小王八蛋还盼着我死呢?
等到大夫走后,言舜回也没跟苑月说什么话,只是拿了沙盘来,对他道:“我跟你说说目前的战况。”
苑月坐在言舜回的榻上,问:“什么战况?”
言舜回叹了口气,一句句引导道:“你现在是在军营,不是在皇宫,对吧?”
苑月觉得自己被当成个孩子,道:“我当然知道。”
言舜回说:“而且是在江州南镇的北边。”
苑月有些不耐烦,道:“这我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言舜回摆弄着沙盘,道:“是因为我们打过江来了,不然我们怎么会在南镇?所以你说,是什么战役?”
苑月听完,把前前后后又思考了一遍,但是思路总是断掉,他自己越想,越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就站在一个谎言的大门前,偏偏那大门紧闭,而他没有钥匙。
言舜回这才对他道:“月,你忘了一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苑月心里的不详应验了,但他看向言舜回,仍觉得很荒谬,半晌才问:“我忘了多少?”
言舜回道:“忘了约莫两年。”
苑月道:“你现在十八岁?”
言舜回道:“是。”
苑月理解了现状,恍然大悟道:“我就说,我为什么把弓给你了······所以你初战告捷了吗?”
这对于言舜回来说已经是有些久远的事情了,言舜回听了,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言舜回初阵的时候,苑月并没有问他什么,那时候他打完仗回来,本来一腔欢喜要去先将战果给苑月看,却听闻苑月已是父皇朝中的官员,他当时怨苑月什么都不在乎,也就没有多说这件事,只暗暗地较劲,要把苑月从朝中摘出来。
原来苑月是关心他的。
言舜回笑道:“赢了,现在是在和越淮沥作战······你能听听战况,然后给我一些建议吗?”
苑月答应得爽快,道:“行啊,把沙盘拿上来。”
言舜回最后迟疑了一会,把沙盘推到榻前,和苑月开始讲战况。
令言舜回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苑月似乎意识不到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给出的想法还是像以往苑月讲课的时候,天马行空,敢想敢说,言舜回听得投入,等到苑月说完了,却觉得后怕——怕苑月有朝一日想起今晚的事情。
正巧军营里打更声响起,午夜已到,言舜回原想问问他可不可以真的这样去做,但现在只得等到金徽声歇。
苑月也等着声音散去,他沉默片刻,突然问道:“对了,这是什么战役啊?我好像没在史书里看到过。”
言舜回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现在被苑月打岔,只得笑道:“不是什么战役,就是我想到了,想来问问你。”
苑月道:“你这个思路很不错,我看这个排兵布阵的风格,有点像越淮沥的味道,模拟作战,挺好的,谁教你的?”
言舜回道:“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苑月道:“挺好挺好,我也要睡了,累死我了。”
说着苑月就开始穿靴子,从言舜回的榻上下去,言舜回道:“你回去睡吗?”
“不然呢?”苑月白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