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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竹韵苑时,齐峻见到丫鬟婆子们守在庭院里头,一个个面容严肃,目不斜视的,比之前那批规矩多了,心里忍不住暗赞一声。他正在拔腿进去,就见大丫鬟柳黄,端着一碗汤药,从小厨房那边走了过来。
一问才得知,自他离开那个早晨,妻子就得了伤风。听说在院子养了足足半月之久,心下不免有些愧疚,正要进去抚慰几句,就听得里面提到纳妾之事。
齐峻如今听不得“纳妾”二字。
从圆房的那天夜里到现在,足足有三个多月,吕若兰身份早就恢复了,大哥那儿还是不肯松口,害得他如今出门,有意无意都避着吕家人,更加不敢去见兰妹妹。
此刻听到舒眉旧话重提,心底的郁气如同煮沸的蒸汽一般,被捂在壶盖下头,正巧没出口来发泄!也不等门口的丫鬟进去通报,一抬脚他就冲了进去。
齐峻径直走到妻子跟前,狠狠地盯着她不眨眼,一脸羞恼逼问道:“你说谁不干净?有胆把话再重复一遍?!”
竟然不顾有外人在场,端出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舒眉微愣过后,心里开始暗急,正琢磨着该怎样把话儿给圆回来,不让他有机会发作。没曾料到,旁边的吕若兰倒先反应了。
只见她捂着脸,在屋里当众抽泣起来:“……妾身原先没打算回来的,兰儿知道自己流放过,肯定会遭人嫌弃。只不过,爹爹无辜被陷害,为人子女的,自当伺候在他老人家近旁。四嫂的意思兰儿明白了,我再也不会踏入齐府半步,省得污了贵府的门庭。”说着。她站起身来,抬腿就朝门口冲去……
高氏见状,假意来拉,心里却暗暗叫好:这小蹄子反应越发伶俐了,时机把握得恰恰好!
在表妹说这番话时,她一直在留意齐峻的神情。当听到吕姨父被人陷害时,小叔脸上闪过一抹晦涩的痛色,高氏心里当下就有了几分笃定。
只见她拽住表妹的衣襟,做出一副把她劝回来的样子,当着齐峻两口子的面。抚慰吕若兰:“在表姐心目中,你是最洁身自好最坚强的姑娘,谁敢嫌弃你不干净?可恨那些用污浊手段害人的。老天总有一天会收拾他们的……”说着,她若有所指地,朝床榻那边扫了一眼。
舒眉一脸莫名其妙,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暗指齐峻风流,用了“不干净”一词。就被吕若兰这样曲解利用了,即兴演了出贞洁烈女的戏码?!
原打算揭穿她们的,反倒被人利用了。她心里那个悔恨啊!
跟随大嫂的目光,齐峻也朝妻子望了过来。顷刻间,他眼里升起一种情绪,是舒眉无比熟悉的——当初刚醒来时。头次见到自己相公,收到的夹杂着嫌恶和愤恨的那种眼神。
这目光彻底把舒眉刺激到了,刚想出言讥讽一番。就瞥见高氏跟吕若兰在偷递眼色。
霎时间,舒眉感觉好似有一盆冰水,从顶上倾洒下来,让她从头冷到了脚底板。心里顿时澄明一片——是了!再说什么都没用,还是会被人当成狡辩的!
嫌弃她不干净怎么了?一个未嫁之女。跟娶过亲的男子整日里勾勾搭搭,装哪门子贞洁烈女?!
想到这时。舒眉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她当即抚起额头,做痛苦呻吟状,旁边守着雨润见了,连忙奔过来,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头疼的毛病又犯了?”
舒眉停下来扫了一眼屋内众人,蹙起眉头说道:“我只恨这身子骨没好全!不然,定会帮大嫂替她表妹张罗一场春宴,为吕姑娘好生证明一番清白,助她早日寻到如意郎君才是……”
吕若兰一怔,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把她往外推了?遂想也没想,几乎是本能地,拿幽怨的眼神朝齐峻望了过去。
被这目光激得心头一凛,齐峻朝妻子厉声质问道:“刚才你不是说,肯让她进门了?还拉了大嫂来作证。话音刚落怎地反悔了?若是真有诚意,何必如此?!只需跟我到大哥跟前,把话都说清!”
他心里暗忖,又想玩什么红脸白脸的旧招,明知大哥有条件压他,就是硬拖着不肯圆房,还在这儿乔张做致,着实可恨!
你想得倒美!舒眉心里冷哼一声,不肯尊妻,还想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果然,又揪着这话题不放了。
她不由想起刚才林秀涵告诉她的,齐府奴仆之间私传的那些话。难怪好友会怂恿自己,先应下纳妾之事。高氏果然好算计,几则流言就能挑拔人家夫妻俩怒目相向了。
舒眉低头不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慌张,得想法子巧妙回击过去。林秀涵临走时,说了什么来着?对了,说吕家丢不起这脸面。
吕家被流放过,有啥丢不起的,丢不起人的怕是高家吧?!她不由想起吕夫人,当初义正严辞地拒绝女儿为妾的举动。
倏地抬起头来,舒眉顿时有了主意。
“没错,只要你们愿意,我甚至可以到大伯那儿,帮忙说和。只是,吕姑娘如今身份不同往日,相公你确定她真愿意为妾?”舒眉眼睛直直盯着齐峻。
这半个月来,她躺在床上左右无事,索性让人将礼法方面的法典,依次都找来翻了翻。
大楚朝可没有把妾室扶正的先例,也无所谓“平妻”的说法。越是位高权重的士族阶层,越是重视元配嫡妻的地位和权威。直到后来舒眉才明白,高吕二人为何非要置她于死地。
齐峻转过身去,目光炯炯地望向吕若兰。
被他这样灼灼地盯着,吕若兰起先有些不自在,转念她一想到表姐之前的告诫,遂抬起头来热烈地回应对方。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好矜持?!齐峻刚才质问那女人时,表姐偷偷给她做了个赞许的手势,吕若兰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只见她朝齐峻说道:“妾身愿意!之前兰儿说过,当初从辽东留条命回来,盼着就是这一刻。能与峻郎长相厮守,是兰儿做梦都在想的事儿……”
齐峻的目光由紧张转为欣喜,到最后变得激动不已,拉了吕若兰的手,跨步来到妻子跟前,朝她揖手说道:“你看!我早说过了,兰妹妹是愿意的!你就是不肯信。这下没话好推脱了吧?!”
舒眉仿佛浑不在意似的,说道:“那好,妾身就成全你俩,省得耳根整日不清静。”说着,她把头转向雨润,“去,给爷拿一些笔墨过来!”
齐峻一脸错愕,追在她床榻前:“拿笔墨作甚?”
睃了他一眼,舒眉摇了摇头,一脸孺子蠢笨不可教的模样:“怎地你还这么糊涂?!吕姑娘毕竟恢复了官眷身分,想顺利进门恐怕得费些周折。若不是自愿的,搞不好将来咱们齐府,会被人攻讦说成,是相公你逼良为妾。想来,大伯就是顾忌这个,才不肯让她进门的。”
齐峻不明所以,半信半疑地望向舒眉。
高氏和吕若兰面面相觑,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若让吕姑娘给齐府留个字据,表明她是自愿的。妾身拿了这个,才好到国公爷跟前,去替你们争取争取!”舒眉一脸笑意地对着吕若兰道,“听说,若兰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立个字据,想来不是难事吧?!”
连称呼都变了,一副通情达理的模样!
此话一经说出,高氏和吕若兰顿时慌了神。她们早就商量好了,笃定舒眉不会真心诚意,肯让她进门的。毕竟她曾有的前科——宁愿舍掉性命,也要阻止两人往来。
她们相信,最后一刻舒眉定会反悔。
没想到,她会使出这种招术来,反倒让高氏和吕若兰为难了。
高氏不由暗暗着急,只要字据一立,表妹想为正妻就难了。
大楚妾室地位低下,跟奴仆差不多。将来既便生有庶子,只要嫡子一出世,庶子没任何承爵的可能,就是姨父吕家,也会跟着自动降级,算不得齐府的正经亲戚了。
以前,她之所以怂恿表妹误导齐峻,无非是想在他们夫妻间,制造点矛盾,好让自己的人乘机下手。没想到圆房那个晚上,功亏一篑,让这黑丫头逃过了一劫。
高氏这头急得满头大汗,而吕若兰那边不停地朝她这边张望,神情颇为慌张。
怕齐峻错过这场好戏,舒眉频频望向丈夫,企图将这愣头小子的注意力,引到高氏两姐妹身上。
自舒眉答应他让兰妹妹进门后,齐峻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什么感觉,有重新认识她的欣喜,还有一份隐隐的失落。
立字据的那理由,确实是在替他考虑,齐峻一脸怔忡地望向妻子——好半晌他才回味过来,舒眉好像频频在给他暗送秋波。
齐峻心里一激荡,嘴里脱口而出:“你真舍得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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