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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髻山座西北朝东南,满山苍松翠柏,虽是早春时节,抬头望去满眼一片郁郁葱葱。
当他们来到山脚时,舒眉扶腰用手掌搭了凉棚,只见前面有条笔直的台阶通到山上。顶上的台殿楼阁,顺山而建。烟雾缭绕有如瑶池仙境。向远望去丫髻山双峰高矗,玲珑石林挺拔丛生,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象。
一群人到达时,已过了晌午,上山的人和返回的人同样多。
齐峻叫了一顶软轿,让舒眉钻了进去。自己则牵过一匹马,随轿依山道而行。一路上卖纸帛香烛,瓜果吃食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进入西顶的碧霞元君祠,那里还有不少善男信女在参拜。
因这日是花朝时节,上山的人多。加上齐府两口子,原本是要上妙峰山的,随时改道上的丫髻山,他们在半道时,便派侍从提前上山打点了一番。没想到,这里还那么多人。齐峻只得带领护卫,亲自拨开人群,护着舒眉主仆俩进入了殿内敬香祷告。
舒眉敬香完毕,放下头上的面幂,被雨润扶了起来,两人便朝殿门外走去。
透过白色绢纱,舒眉一眼便瞧见立在人群中的齐峻,他今日穿了身宝蓝云纹宽袖的袍子,腰系条白玉锦带,双足蹬着黑底云靴。站在一众玄色劲装的宁国府护卫中间,显得整个人英姿挺拔,神采飞扬。
一望之下,险些闪了她的眼睛,舒眉忙把视线挪到一边,朝到殿外的人群望去,周边村镇的几名女子,觑着齐峻的身影偷偷发呆,还有几名年纪稍大的农妇。一边瞅着他那张俊脸,一边在旁边说说笑笑。
“这是哪家少爷,怎地从未见过,长得好生俊俏……”
“定是城里出来的贵人,你看他那身衣裳,一件就够咱们山里人吃喝半年的。”
“贵人跑到咱们这地方作甚?城里好几座娘娘庙。”
“咱们这里的娘娘灵验呗!见到旁边那女子没,瘦瘦弱弱的,定是他的娘子,来求子嗣的……”
“不知他娘子长得如何,这么俊俏的郎君亲自陪同上香。真是个有福气的。”
称赞齐峻的话语,像潮水一般涌进舒眉的耳朵,她不由暗自感叹。真是一只花蝴蝶!走到哪儿,都能吸引三姑六婆的视线。
霎时间,她有些明白,为何吕若兰甘愿被人轻贱,也要一门心思嫁进到齐府了。
那人的皮相外貌。本就能极大满足怀春少女的一颗虚荣心,更别说齐峻还有几分歪才,挥刀舞剑那套唬人的玩意儿,也能装装样子。加上齐府的地位和荣华富贵,生下的子嗣,将来还可以承爵。一本万利的买卖,傻子才不愿去做呢!
当然,除了自己这位甘当傻子的人。
以吕若兰那份耐力和斗志。若没公爹那份遗言在,那男人说不准早就缴械投降断然休妻了。高氏也不用这样上蹿下跳地,几次三番拿软刀子,逼着自己主动求去了!
想到这里,舒眉攥紧拳手。深吸一口气,朝齐峻这头姗姗走来……
最后。舒眉带着雨润,将把山上的斗姆宫、三皇殿、药王殿以及回香亭、观音堂、马王殿、虫王庙全都一一逛了遍。直到筋疲力竭,她才跟着早已不甚耐烦的齐峻下了山。
坐着软轿回到山脚时,齐府马车还是停在那株老槐树底下。此刻,已是夕阳西下的日暮时分。早春残阳的余辉洒在人身上,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刚坐上马车准备启程时,舒眉便听到林子后头,似乎有女童嘤嘤的哭泣之声。
“雨润,到那边看看!”她转身嘱咐道,“好像有孩子的哭声!”
齐峻皱了皱眉头,刚想责她多事,一扭头便瞧见妻子透过面幂,怔怔地盯着自己看。想到她虔诚拜了一下午的神,心里定是想做善事,遂压下了刚要出口的埋怨,吩咐旁边的护卫朱能,跟着雨润一道同去。
没一会儿,他们果然带了个女童过来。
那孩子约摸**岁的样子,梳着两根羊角辫,一身桃红的小夭袄,脸上挂着泪痕,还有几抹泥印沾在面上。
“怎么回事?”撩开车帘一角,舒眉轻声地问道。
她小时候有过走失的经历,以为那小姑娘是跟进香的父母走散了。
雨润上前几步走到车厢近旁,向舒眉福了一礼,沉声禀道:“小姐,这女童是附近山民家的孩子,她继母嘱咐她带了一篮子泥塑娃娃到山下来卖。谁知,天都快黑了,还剩五对娃娃没卖出去,说是怕回到家里挨板子,便躲在林子里偷偷哭了起来,不敢回去……”
舒眉心里咯噔一下,不禁泛起了几丝怜悯同情之心,遂吩咐丫鬟道:“也不是什么难事!雨润,把你随身带的银钱都给了她吧!当是买下那些娃娃,正好我要拿去送人。”
“是,小姐!”一听小姐慷慨解囊,雨润顿时喜得笑逐颜开,从腰间摘下了布做的袋子,走到小姑娘眼前,把钱袋递给了她,还提醒道:“这里面的铜钱,不要一下子交给你母亲,留一些下来。下次再要挨打时,可以还撑一次。或者,买你喜欢吃的东西……”
抹泪的女童一听这话,赶紧朝舒眉车厢方向跪下,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这段插曲过去后,一行人便往幽岚山进发了。
这一路上齐峻不知怎么了,竟不再催促舒眉了,老老实实跟在车厢外头,耐心耐烦地陪妻子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儿,一改往日跑得没影的习惯。
当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他们终于站到凌云山庄门口。还在来怀柔的半路上,齐峻就派人提前知会过这里的管事。是以在山脚下时,庄子上的管事,就下来接他们了。
用过晚膳后,庄上的管事嬷嬷,便领了小两口,一同住进专门待客的望野轩。
齐峻从净室里出来,一眼瞧见妻子半躺在床榻上,一边翻着手里的书卷,一边跟丫鬟说着话儿。
一见他出来了,雨润便起身告辞。
齐峻蹭到舒眉榻边的绣墩上,没话找话地跟她搭讪:“……下山的时候,你耳朵怎么这般尖?爷都没听到,你竟然听到了?”
舒眉斜睨了他一眼:“那是你没用心,在元君娘娘跟前求拜时,我曾许下诺言——若信女做成三件善事,希望她能成全我头个愿望……”
齐峻眼前一亮,急迫地问道:“你头个愿望是什么?”
舒眉将眼珠轮了两轮,扫了他一眼,说道:“为何要告诉你?”
齐峻顺势贴了过去,说道:“或许不用求神君,为夫就能帮你实现!”
“真的?”舒眉一脸的狐疑。
“真…的……”他刚想夸下海口,随即便想起,那愿望该不会是不许兰妹妹进门吧?!是以,后面的拖音有些底气不足。
他怕真是那个,遂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不违背道义和我为人诚信的。”
这不干不脆的承诺,舒眉也没放在心上。
她哪有不知对方在犹豫什么的?!
遂也不逼迫齐峻承诺什么,张口便道:“那好!就告诉你吧!我头个愿望便是——找回我失去的记忆……”
听到这话,齐峻心头一喜,这也是他的愿望。
几年前她对自己,原是没这般排斥的。尤其拜堂后揭开盖头的那一刻,他几乎可以从妻子眼眸中,见到那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的记忆若是恢复了,定能对自己死心踏地。
那么,到时他的处境,势必会改善许多——起码能顺利圆房,兰妹妹也能早点接进府里来。
若是妻子再一怀上子嗣,对母亲对大哥,以及九泉之下的父亲和祖母,都算有了个交待。
他身上压力也将会小上许多。
想到这里,齐峻忍不住问道:“都住到望野轩来了,你还记不起,在这儿发生过的事吗?”
其实他是想提醒妻子,两人曾在这儿,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惜舒眉兴趣缺缺,摆了摆手打断他:“这些都不重要,我最想知道不好的方面,为何我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也不知是谁害的……”说到后面,舒眉咬紧牙关,一脸恨色。
弄懂她的意思,齐峻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忙跟她说道:“是你自己大意,还能有谁害你?没人知道你会追出去的……”
“是吗?那我为何要追出去?你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吗?”舒眉死死地盯着他,希望从对方脸上看到真实的情绪。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哪会了解?!这些为夫帮不到你。要知道,前两年里我都在沧州,跟你没在一块。发生了哪些事,我也不清楚……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吧!”说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向自己的床榻。
望着他的神态,舒眉心底不禁冷笑两声,也不再理睬他了。
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齐峻半夜翻来倒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怎地,在一片朦胧间,他眼前浮现出兰妹妹那双眩然欲泣的泪眼,还有她不肯签字据,指责他的样子……画面倏地一转,成了他从西山大营赶回来,见到醒来的妻子,她眼中陌生和疏离的神色……还有见到义兄时,她难得一见的激动,顷刻间就热泪盈眶……到后来,她对他避如蛇蝎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