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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初秋,大地不知疲倦地挥霍着夏季最后的余热,在这块土地上,浓重的血腥味儿与汗液掺杂在一起,让人几欲作呕。
“公子,七殿下在保神山一线被魏军突袭,危在旦夕,请求救援。”
随着话音落下,四周陷入了无边无际的安静,甚至连蝉鸣声都听不分明。
被喊作“公子”的那人身骑一匹黑马,白袍凌乱,溅上了层层血污,面扣一青面獠牙的面具,怒极反倒笑开了“抽调一半人手过去,护送公主退守郑安一线,候命。”
他的声音很冷,明明是热到极致的天气,却让人联想到了北极雪下最深处的万年玄冰。
众人神色凝重,把命令有条不紊的传达了下去,只须臾已整顿好人马,前去保神山。
目送人马走远后,那人淡淡道:“不出半个时辰,魏军便会得到消息,重新杀回来。”
他们安排了半月的劫杀,在摸到胜利的边缘时,毁于一旦。就因为漏算了一个天真娇憨意气用事的七公主,而已。
身旁的沈一气到紧攥着缰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魏军被我们突袭,伤亡严重、士气溃散,丢盔弃甲而去,我们乘胜追击,未必没有胜算。”
青面獠牙的面具下,那人又轻笑了一声,勒转缰绳掉头,声音冷冷淡淡的飘进众人耳朵里:“旌旗不倒,车辙不乱,算什么丢盔弃甲?战略性转移罢了,走吧,现在该撤退的是我们了。”
“公子……我……”沈一张口欲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到底还是不甘心罢了。
“闭嘴,你个憨憨。”沈二从他身边打马而过,只剩轻飘飘的一句话怼到了沈一脸上。
众人低笑,重新列阵回营,凝重的氛围却冲刷不掉。
……
归营途中,马蹄踏过了又一座青山。
突然,那白袍男子似想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凝重下来,松松勒着缰绳的手复紧紧握住,一根根翡翠色的血管从白玉瓷般的手背上蔓延而出。
他咬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额角有汗一滴一滴地冒出,滴进眼里,酸酸涩涩。
深吸一口气,他抬手,五指舒张开来,在阳光下仿佛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这个手势意味着停止前进。
众人茫然,却井然有序的勒马而止。
沈二望着公子收缩的瞳孔,心中不安的预感愈发强烈——他懂他是什么意思了,却还是想再问问:“前面、是不是有、有……”
“有的,有六成可能魏军是埋伏在五口渡,本来我们也推算到过这种可能,只是那时兵力尚足,并不畏惧。”可现在不同了啊,若要回去,只有这一条路。
他说完,散散漫漫地叹了口气,继续道:“没有退路了,等到过五口渡的时候,有希望出去的就往外冲,剩下的尽量拖延一下,还有,”他说到这里语气十分认真,甚至带上了煞气:“你们不必管我。”
气氛再次凝滞。
沈一静静的看着自家公子。
之后决定了什么似的,压低声音斟酌着请求道:“公子,您能不能随我来一下。”
“可以,”他回答的很快,“那沈二跟着一起吧。”说着,率先下马,走进一旁的杂草丛里。
只蟋蟀奏一场交响乐的时间过去,回来时他依然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上马时,那黑马小声嘶鸣了一声,被他抚了抚鬓毛,又继而安静。
他低咳一声,压了压脸上的面具,淡淡道:“我刚刚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又是一片安静。
众人下马,默不吭声的单膝跪地。显然在做无声的抗争。
沈二道:“公子并非意气用事之人,他有他的安排,不可忤逆。”
这浅浅一句自然不足以服众,却也不需要服众,毕竟“听话”才是一个士兵最应当的职务。
众人自是明白,僵持片刻之后,齐齐上马,咬牙道:“谨遵公子之嘱!”
这声音撼天动地,犹现猛虎之威,不似困兽之斗。
于是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的魏军将领,面对这一盘精悍的散沙时,不由一脸懵逼。
咋滴了兄弟们?干哈玩意儿呢?咋全跑了呢?仗不打了吗?你们的将军还在这儿呢,老铁!你们内斗的这么厉害吗?
每当我们头上冒出这么一堆问号的时候,不是觉得我们自己有问题,是你们有问题!还能不能好好反思一下了??
于是在他们挂了大几百人之后,几乎轻而易举的的围住了敌方将领——只见那人白衣尽染血迹,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之下,呈现出了最毒的美感。
他抬手,摘下青面獠牙的面具,浓眉微挑,压制住体内翻涌的血气,长剑指向众人,有感而发道:“不是我针对谁哦,在场的各位啊,都是渣渣。”
说不清是第几次的气氛凝滞。
不过也没有说清的必要了,他望着眼前数不清的士兵。
几十年了,他上过无数次的战场,陪着别人赢过、输过,也放声高歌过,却没有哪次能像今天一样,一个人面对着千军万马。
那种扑面而来的阵势与危压,宛如死神将至的恐惧遏制着他的咽喉,可他不能退,也不敢退。他很清楚他在干什么,哪怕为此付出生命,也是他心之所向。
他又笑开了,不是前几次的那种轻笑,是放声大笑。
他看着面前数不清的人突然如潮水般分开了,露出一个缓缓走过来的身影,那人面无表情的扫了他一眼,语调平平地说了只一句:“你不是赵奚。”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涨红了。
他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完全冷静不下来,只好以最恶劣的演技,僵着嗓子装蒜:“赵奚?哪个赵奚?赵奚不是在京城吗?你提他做什么?”
“呵”那人嘲讽似的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哪个赵奚?天潢贵胄的赵,‘黄头奚儿日向西,数骑弯弓敢驰突’的奚”那人说完,转身离去。
“……”
沈一沉默了一下,知道事情不可挽回之后,反而不在乎了。
他高声反驳道:“不是的!是‘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的奚!”
那人没有回头,踩着夕阳余辉下的尸首洒然而走。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哪。还能去哪呢?沈一慢慢地攥紧手中的面具,一口鲜血从喉中喷出
乾坤挪转、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