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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故园无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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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头晕吗?”魏泽犹豫了一下,低声问他。

    “还好。”赵奚认真回答。

    他今天虽然喝的多了些,但那是度数比较低的果酒,一般情况下是喝不醉的。

    但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赵奚一路上都走得很直,直直的撞进了营帐。

    魏泽拽住他,又默默地帮他把门帘掀开,看着他慢吞吞走到床边坐下,蹬掉靴子后伸手揽住了一大半雪白的被子抱在怀里。

    赵奚下巴埋进雪白的被子里,十分茫然的模样,好像在努力回想什么。

    魏泽走过来,俯身看着他又确认了一遍:“真的头不晕吗?”

    赵奚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十分肯定的说道:“不晕。”

    两两相望。

    外面的风声有些大,叶子被吹的哗啦啦的响,越发突显出室内的安静。

    他歪着头,慢半拍的打了个哈欠,眼底蒙上了很浅的水光,抱着被子,向床的里侧倒去。

    “你今天给自己换药了吗?”魏泽问。

    “……什么?”赵奚微睁开眼,话语还带着浓浓的困倦。

    魏泽叹口气,掀开被子的一角,修长的手指探入他雪白的里衣,把缠绕着胸口的绷带解开:“我帮你换下药,你别动。”

    “……哦”赵奚应得很轻,尾音还带着含糊的哑意。

    ……

    ……

    深夜。

    雨越下越大,密集地泼洒下来,像难产的妇人,身下溢了满床的鲜血,凄艳而淋漓。

    黑暗中,他拼命想让自己入眠,却还是在辗转反侧多时后,睁开了眼。

    一道闪光打下来,割裂了屋内一角,空空荡荡。

    “轰————”一声惊雷平地乍起。

    赵奚瞳孔不由自主的收缩了一下,捂住眼眶的手有些发抖。

    他很理智,却不抵身体的本能。

    无限的、不可控制的思索与联想本身,是最无能为力的东西。

    ……就像那人漫不经心的一刀一刀的在箱子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声音,好像摧毁了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极力遏制着自己的想法,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那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却再次涌上心头。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赵奚吗?”

    ——“滚”

    “奚有三层含义,其一呢,古语里指奴隶,后称被役使的人。其二呢,是疑问词什么;哪里。其三,是怎么;为什么。”

    ——“……”

    “怎么不说话了呀,我们南国出口成章的小天才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没关系呀,你不知道哥哥教你。”

    ——“闭嘴……”

    “小可怜,你随母族姓却只能做挥之即来召之即去的奴隶。你的父族把你当成他们趋炎附势的证据。每喊你一次都是在质问你为什么姓赵呢?而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呢……”他声音顿了一下,依旧饱含笑意:“你怎么就姓赵了呢?你配吗?”

    ……

    凭什么呢?他凭什么不配呢?

    倘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他受尽万千宠爱呢?

    如果他说的是假的,那他为什么叫赵奚呢?

    ……为什么呢

    这些年来,他以为他已经忘了啊。

    忘了他的不敢,忘了他甚至连问父亲一句为什么的勇气都没有。

    他是谁呢?如果不是将军,不是皇室中人,不是丞相之子,他又能是谁呢?

    赵奚五指收缩,扣紧了身下的被子,抿紧了唇瓣,没漏出一丝痛苦的呻吟。

    他仍然认为向世人诉苦不过是徒劳,与其如此,不如默默承受。

    南国的雨总下的悄无声息,打雷的时候是不多的。

    在那些不多的日子里,他总是去叶府,拉着叶辞陪他整夜整夜的下棋。

    平日里他下棋总是玩闹,连脑子都懒得动的瞎下,只是在那个时候,他是连叶辞都招架不住的认真。

    刚开始的时候,阿辞还总是问他怎么了,但问久了之后就不问了。反正,他也不会说。

    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怎么了。

    愈是害怕失去,就越要远离。

    他不知道该怎样说,于是就不说。

    忍过才好。只要能忍得,就能舍得

    ……

    “轰——————”

    外面狂风的呼号声、树叶疯狂的摇摆声、雷电声、隐隐约约的人声从他心底蔓延开来,避无可避的割裂着、撕扯着,疲倦的、无力的,崩溃了。

    赵奚紧咬着唇瓣,直到鲜血溢了满嘴,猩甜而狰狞,支离破碎。

    他到底该如何劝自己相信,那些假的,都是真的呢?

    他到底该如何去挽回本就不属于他的一切呢?

    他到底怎么样才能把利益变成爱呢?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他们的骄傲呢?

    他努力了,迎合着,尝试了那么那么多次,为什么迎接着他的,总是他们那波澜不惊的、温柔的笑容呢?

    这温柔,扼住了他的咽喉,压在他心口,汹涌而来的,是他忘不掉的惶恐。

    ……如果从来没有人告诉他,该多好。

    他多么想,能被骗一辈子。

    赵奚在黑暗中静静的扭过身,看向一旁闭着眼眸,睡得安稳的魏泽。几乎压不下满身的癫狂。

    他不止一次的想象,如果他碰不到那般冠冕堂皇令人恶心的“亲情”,没有攀比,没有虚伪的温暖与客套,只是孑然一身,行走在随便哪里都好。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枷锁,没有世人的冷眼与议论,没有那么多的使命与谎言,安安静静的过完这一生,不被任何人需要,只为自己而活,该多好。

    如果、如果、如果、如果……

    可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在别人眼里他尊荣富贵,几乎世间所有的权利都唾手可得。可从来没人知道,他本就没有选择。

    他所走的路每一步都是别人安排好的。他就是一具精致的傀儡,连哭笑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沈家需要用他去做安抚赵氏的缓兵之计。而赵氏,又想要利用他去吞并沈家。

    他们都对他那样好。可是他知道,他们无非是想让他心有偏向,从而图谋胜负。

    所以这盘棋下得好生的大,用的是赵氏身后百年的天下。

    又好生的小,只系在他的血脉之上。

    雨越下越大,已经不像是他印象中南国绵绵密密的雨了。这里是北方啊,或许对魏人来说,暴雨只是稀松平常。

    可于他而言,已经是他印象中最大的、最猛烈、最疯狂的一场雨了。

    又一阵惊雷平地乍起,像泰山地脉般雄厚冗长,六息过去了,却还在回荡。

    赵奚最后的理智寸寸崩裂。

    他直起身来,抵住唇瓣,把满嘴的血腥咽回去,喉咙里却不受控制的溢出了一声哽咽。

    “你哪里难受?”身后有人如是问他。

    赵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清明。“我没事。”他听见自己声线平稳的回答:“刚做了个噩梦而已。”

    我没事,噩梦而已。

    而已而已而已

    ……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