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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瑾和吴老先生坐着宣平侯府的轿子回了沧王府。
一路上,苏瑾都仿佛入定,连呼吸都微弱地几乎听不见。
吴老先生也一样沉默,只是放在膝上的两只手把衣服抓成了皱巴的咸菜干。
进了正屋苏瑾就看到一个身姿舒展的人四平八稳地坐在桌前,背靠一把黄花梨木椅,桌上还放了一壶酒,三个酒杯。
苏瑾都气笑了,合着楚云琛这厮不在朔王府好好待着,还等着看她和吴老先生把酒言欢呐?
吴老先生也看见了坐在桌前饶有兴味的楚云琛,他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抬脚迈过门槛,慢吞吞地进屋。
楚云琛发现他的身子仿佛都佝偻了许多。
苏瑾看他颤颤巍巍地安然坐下,便自己也拉开了椅子就座。
三个人一时无话,却各怀鬼胎。
终于还是吴老先生没憋住,打破了三人诡异的沉默,“小苏就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苏瑾冷笑一声,“有什么想问的,今日那一针也给了我答案了!”
吴老先生一梗,提起桌子上的酒壶便为自己斟满,然后一饮而尽。
“辣死了!王爷是嫌老夫活得太长吗!”
吴老先生咂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骂道。
楚云琛嗤笑一声,“也不晓得是有鬼追还是怎的,先生喝这杯酒倒喝出壮士断腕的气势来!”
吴老先生心道,怎么没鬼!苏瑾就是那个追着他的鬼!
“好了,这病也治了,酒也喝了,先生不妨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吴老先生闻言,怔了怔才缓缓说道:“我原先以为小苏你是个慢性子,我都急死了,你也不露端倪,现在却觉得,你只是懒得搭理老夫罢了,这一点,倒是和她很像。”
她?苏瑾心念一动,两只交叠的手无意识地捏了捏指尖。
见苏瑾不言,吴老先生就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目光怔怔地投向门外,轻声道:“罢了,想必你也猜到了,今日宣平侯的舌黑之症,我的确有医治之法。”
“我早年在各国游历时,曾亲见一男子,其舌黑如焦炭,芒刺干裂,又兼有身热便结,大渴喜冷的症状。
当时他和我说,寻遍附近医者,都说无药可救,师妹却不信这个邪,拉着我在他家住了三天三夜,开了药,行了针,水药并进,才治好了这人的病。
后来,师妹就把疗法记录在册,以防来日再遇此症。”
说到这,吴老先生的鼻子有些酸。那时他们都以为日子很长,余生或许会在某国某郡某县的某家小客栈安然阖眼,或许路都走不动了也会拉着彼此讨论药方,却没想到,路还没走完,人先散了。
“所以先生便将计就计,借宣平侯的病来试探我,想看看我的师父究竟是不是你心中所念之人?”
“对,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人不大胆子不小,你可知今日那一针下去,要出多大的乱子来?若不是老夫这么多年见惯了大场面,早就让你吓得丢了魂了!”
当时苏瑾抬起头来看他那一眼,竟让他有一种无处遁形的阴凉感。
“是啊,若不这样,我又怎么逼您老张口呢?怕不是我在那里施针时,那穴位您比我记得还清楚呢!”
苏瑾面露嘲讽,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用在沧王爷身上的毒,也是老夫亲眼看着师妹调制出来的,所以,”吴老先生有些哀怨地看着苏瑾毫不在意的神情,“老夫见你的第一面就想和你打听,谁料你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
怪不得。
怪不得她伤的是楚云沧,来带她走的人却是楚云琛,怪不得她为楚云沧解毒时背后目光灼灼,怪不得吴老先生一直对自己师从何人刨根问底。
楚云琛也道:“不错。那日三哥回府,当晚先生便来找本王,告诉本王你或许与他的故人有旧,希望本王能将你救出来。”
“没有。”
“什么没有?”
“没有旧。”苏瑾面色淡淡,葱白的指尖轻轻扣着杯壁。
吴老先生讶然:“怎么可能?你一看就是她教出来的,绝不会错!”
“你敢说,你口中的‘师父’不是她?”
与吴老先生激动到急不可耐的语气想必,苏瑾显得格外淡定,“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先生找不到她了,就来找我,那我也找不到她,又该去找谁?”
苏瑾漠然抬眼,目光苍凉,仿若深秋的古井,黯然无波。
楚云琛轻声问道:“是她又离开了吗?”
苏瑾的眼皮仿若被针刺了一下,她喃喃道:“是,又离开了。”
她的声音里,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吴老先生无措道:“她离开了?她去了哪里?”
似乎下一刻就会收拾包袱去找她。
“不知道,”苏瑾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将外露的情绪掩藏好,“她来得无声无息,离开地也无声无息。她也从未和我提过之前的事情,所以在今天之前,我从不知她还有一个先生这样的师兄。”
吴老先生闻言,落寞地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也正常。若不是对我死心,她也不会走。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别人决绝,对自己更决绝。”
苏瑾的目光有些放空,她的耳边回响起当年师父对她说的一句话。
“阿瑾,做人若是事事都如此决绝,怕是会累得所有人都没法得一条生路了。”
那时的苏瑾边捣草药边不屑地回答她:“那又如何?反正我从来是孤身一人,本来走的就不是一条生路。”
那时她坐在阳光下微笑着看苏瑾忙碌的身影,“不,阿瑾,你不是孤身一人,你有我。”
“你再勇敢一点,就会有更多的人。”
但苏瑾不需要那么多人。她有一个师父就够了,可那时的她没想过,她的师父会是个骗子。
最后偌大的燕宫里,还是只剩了她自己。
“骗子。”苏瑾神色黯然。
“是啊,骗子!”吴老先生带着哭腔的声音把苏瑾从回忆拉回现实,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吴老先生,实在过意不去,拿起酒杯和吴老先生碰了碰,“先生,忍不住就哭吧,憋着怪难受的。”
苏瑾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悠长的泣声,只见吴老先生趴在桌上,耳朵都红了,也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情绪上来了。
“师妹啊!”吴老先生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
苏瑾无声地看向楚云琛,用眼神询问他,吴老先生一直都是这么...真性情的吗?
楚云琛默默摇了摇头,老实说,虽然吴老先生一直不太着调,但像今天这样放声大哭还是头一回。
吴老先生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袖子,他把头抬起来,微微定下神,“若是早知道她在燕国,我当年说什么也要去燕国走一趟。”
苏瑾幽幽道:“可她在燕国皇宫里,这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她这样胆大的人了。”
这话提醒了吴老先生,他不解道:“她为何要去皇宫?”
苏瑾顿了片刻,道:“她当时受伤了,你应该知道她有武功吧?我还以为她是什么江湖侠客。她就倒在我住的地方门口,幸好那里人迹罕至,没人发现,我便把她拖了回来,把她身上能摸出来的药全摸出来了,最后她烧了一天才醒。”
人迹罕至?楚云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苏瑾。
苏瑾记得她醒来后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直到苏瑾转身查看她的情况时被她直溜溜的双眼吓了一大跳。
那时苏瑾就想,这女人睡着的时候还挺温柔的,醒了之后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她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就用最后一丝力气翻了墙。”
是师妹能干出来的事。吴老先生无奈地扶了扶额,“她一直都是胆大得不要命。”
楚云琛心中一动,其实,苏瑾也是这样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和她口中的师父,真的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