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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守川此时在泸州经过三年打拼,得东家看重升为掌柜,虽已年满二十,却不愿回乡娶乡下女子为妻。一日偶然在丁家铺子中见得丁氏约双十年华仍作小娘子打扮,长得温婉可人。找人打听丁氏情况后,陈守川先在泸州租下了一间独门小院,添置了些家当,方请了媒人上门。
丁父见陈守川虽然家贫,但是本人却是个知道上进的,便点头同意。丁氏知道后,寻来媒人言明一定要将自己没有嫁妆,因是拿去救人之事说与男方家中,等到陈守川回复同意后也就再无不可。双方迅速定亲,不久后在泸州成了婚。出嫁当日,丁二妹不错眼地盯着,丁氏也是个硬气的,除了一身新嫁衣,头上只戴着陈守川作为聘礼送来的一只金簪,携了自己旧日衣裳上轿而去。
丁氏初嫁时,二人倒也恩爱了几年。陈守川知丁氏在家中是用惯了仆人的,于是雇一妇人在家做饭洗衣。丁氏感念陈守川心意,又知他并无太多钱财,便辞退妇人,换下身上的锦衣绸缎,日日里洗手作羹汤,精打细算过起了日子。
陈守川每月得钱四贯,丁氏绣工虽不拔尖但还算不错,帮着成衣店做些绣活一年也能赚得八九贯。算上房租、税赋与四邻亲友往来人情,省吃俭用一年开销约有十贯。过得四年得了长女陈文兰,他二人以一百五十贯买下了当初租赁的小院。
随着儿子陈文林、陈文松相继出生,丁氏眼见家中开销日益增加,常劝陈守川拿出家中积蓄自己做点小买卖,陈守川却觉生意多风险,现在这样已是再好不过。说得多了,陈守川厌烦妇人多语不愿在家多呆,常出去找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一来二去陈守川倒学会了赌博之道。丁氏再要规劝,陈守川更是横眉一瞪,摔门而去。日子久了,他二人间已是情淡意薄。
丁氏三十一岁时怀得第四个孩子,陈守川高兴之余倒是收敛不少,有人来喊喝酒打牌则是能推就推。眼看孩子将要出生,陈守川却受东家连累入了大牢。丁氏挺着肚子上下奔走打点,最后散尽家产。正月里春寒料峭,买房人同情妇人家不易,谈定等丁氏生产后再搬家。陈守川从牢中出来刚迈进家门,小女儿正好呱呱坠地。
陈文竹推开门,见母亲陪着一妇人坐在床边,十三岁的大姐陈文兰亭亭玉立,俏生生站在母亲一侧。看那妇人三十岁上下,五官与母亲有些相似,不过比母亲瘦得多,脸上颧骨突起,身上的穿戴比村里族长家的女儿都华丽。“没有娘好看。”陈文竹心里想着嘴上喊了一声:“娘。”丁氏扭头招手示意她到身边来,“这是你二孃。”陈文竹乖巧地行礼叫道:“二孃康安。”此人正是丁氏的二妹。
小丁氏拉过她到自己怀里说,“这就是姐姐的小女儿了,就这个最小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长得真是可爱啊。大姐你也是个有福的,两儿两女多好。”边说边从旁边的妆台上抓了几颗糖果塞到陈文竹手中。陈文竹靠在小丁氏身上,触到她身上罗衣丝滑柔软比自己家人穿的粗布不知好了多少,僵着身子不敢碰触。丁氏慈爱地看着女儿笑着说:“你不也是儿女双全嘛。”“哎,一样只得一个,终是单薄了些。”小丁氏说。
丁氏知道自己这二妹妹在婆家受婆婆磋磨,怀小女儿时还常被叫去床前伺疾,结果刚刚七个多月孩子就早产,自己还因此伤了身子,“你如今还年轻,好好找个大夫瞧瞧,调养调养再要两个也不是难事。”
“我是不想了,只要跟前那俩能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小丁氏伸手揉一揉陈文竹肉乎乎的脸庞又说,“小妹比我家二女还小两岁呢,瞧着却一般大似的。也没法子,谁让那孩子吃药倒比吃饭多。”丁氏怕她难过宽慰道:“小孩子身体弱些慢慢总能养好的。如今你婆婆去了,妹夫是个知冷知热的,现下你自己当家,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小丁氏闻言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丁氏说:“姐姐这是觉得我找了个好婆家啊?”丁氏看这丁二妹阴阳怪气的模样还和未嫁时一般,好话说不了几句就开始夹枪带棒,心下明白她今天跑到家中只怕就是来炫耀她比自己过得富足,如今她看了该满意了,自己也懒得再和她多说只道:“天不早了,路不好走,你早些回去吧,免得家人担心。”
小丁氏最是见不得大姐这样,明明如今日子穷得头上就插根木簪来固发,却还能摆出一副风清云淡的模样。听丁氏开口赶人也不生气,“姐姐知我那婆婆常磋磨我,可知是为何磋磨于我?”不等丁氏回答又道:“婆婆说我们家娘亲死得早,长姐把在家从父、即嫁从夫的规矩带反了,未嫁就想从夫。婆婆是担心我规矩没学对。”终于见到丁氏脸上气得变了颜色,小丁氏满意地牵着陈文竹的手站起身说:“带二孃去你家婆处。我给亲家阿婆拿了一块布料送过去就回了,姐姐你坐着不用送。”
陈文竹看到母亲生气,心中讨厌这个二孃,顾不得礼貌用力把手抽回来跑到姐姐身边去了。丁氏气自己妹子一惯能将责任归到别人头上,只是两个女儿还在旁边,也不愿和她争执再说那些成年旧事,只想她赶紧回家去别再来招惹自己,起身让小女儿带她去婆婆那里辞别,自己走到门前便停步送客。
多年以后,陈文竹每想起这一天,脑海中却只记得二孃面对家婆时,脸上挤出的笑使得五官都看不清了,一张红红的嘴一开一合:“亲家阿婆,我这大姐啊,可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初男方已经退婚了,还苦求父亲将嫁妆换成银子,巴巴地赶去送给落难的前未婚夫,这戏文中的女子都不及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整整五百两银子啊,要是带到家来,给大姐夫开上两三间铺子都不止,大姐夫何至于后来受东家连累,你说是不是?还有这家中里里外外这么多人,若有这五百两……”
陈老太冷着脸将手中茶碗重重放到桌上说,“他二孃,话不能这么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穷,可也断没有拿儿媳妇的嫁妆贴补家用的。”说完突然站起身冲到堂屋前高声喊,“大郎你俩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