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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之后,唐游川似乎还咕哝了句什么,江棠竖着耳朵专注地想要听清楚,可惜他声音过小,彻底被窗外的雨声覆盖掩藏,音词如呢喃尾音辨不清了,江棠低头垂眸,看见男人单手圈住她的腰肢,只露出半张脸,呼吸绵长而平稳,安静了下来。
“唐游川?”江棠轻声唤他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半斤白酒,期间还喝了洋酒,唐游川是真的喝多了,酒劲制造的眩晕连着困意涌上,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后来到底说了什么,枕着江棠,隔着意料感受到的温度,鼻息间闻着她身上那股沾染的淡淡的消毒水气息,沉沉地睡了过去。
除了雨水砸在车窗玻璃的声响,车厢里再无别的声音,密封的空间,安静且昏沉。
江棠垂着眼帘直勾勾地盯着腿上的人,平时又冷又酷的男人,睡着了倒是显得挺乖。
江棠不相信一见钟情,同样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在她的眼里,连血溶于水的亲情尚且不堪一击,遑论爱情,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命中注定这种说法简直就是荒谬。
她是真没想到,像唐游川这么聪明又冷漠的男人,竟然会相信毫无依据的命运论,若真有命中注定这种说法,茫茫人海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呢?
真傻啊。
而她不想做傻子。
江棠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声:“白痴。”
不知是骂唐游川,抑或是那些为了爱情英勇赴死的男女们。
大概是前方路段发生了交通事故,有点儿堵,他们的车正好停在一盏路旁,玻璃窗上的零星的尘埃早被雨水冲刷干净,昏黄的光线投进来时,被玻璃上蜿蜒而流的水帘割细碎了,光斑铺在男人半张侧脸上,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汩汩而动。
唐游川的耳郭轮廓很好看,耳朵上缘与眉弓对齐,耳尖往回收,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喝酒上头的缘故,耳朵泛着淡淡的红,剪碎的光斑落在上面,显得有点透,竟有点可爱。
江棠盯着他的耳朵,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食指与大拇指捏住他的耳垂,轻轻地摩挲,她不知道唐游川的耳朵脆弱敏感,这样若有似无的触碰,使得沉睡中的男人难抑地哼了哼,为了躲避那阵无名的痒感,他的脸直接往她的小腹移动,几乎整张脸都埋到了她的平坦的小腹上。
这无意识的行为,让江棠想起小时候拿头发骚季然鼻子,每次痒得他一边哼哼一边躲,而且他贪睡,怎么弄都不肯醒,逗着逗着就躲被子里去。
堵车的时间很无聊,江棠玩心上来,突然有点儿好奇唐游川会不会醒,于是变本加厉地刮他的耳郭,像个顽劣的孩子恶作剧似的,从上往下沿着他的耳骨轻扫。
唐游川不知是醉了所以睡得沉还是本来睡眠就这么沉,居然真没醒,一直想躲,可这里不是大床,也没有被子,无处可逃,唐游川伸手想要撩开骚扰他的手,江棠在被他抓住之前躲开,等他的手挪开,她又故技重施,如此来回反复,你追我躲,你静我动,她玩上上瘾了,愣是把自己给逗乐,忍不住一阵轻笑。
前面的司机听见笑声,眼角余光看向后视镜,扫见了江棠玩得不亦乐乎的小把戏,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这样的小动作,就跟在老虎头上拔须没差,心底不由得暗暗嘀咕,估计也只有江小姐才敢对他们三哥这么干了。
不过江棠没能开心得很久,因为唐游川不知是烦腻了抓手游戏还是怎么的,突然抓过她的针织衫一把掀起,然后头直接钻进去,用衣服盖住了整个脑袋。
皮肤的温度和流动的气息陡然熨在肚子上,江棠整个人懵了一秒,紧接着浑身血液骤然沸腾,差点冲破她的天灵盖,她像被蜜蜂蛰了一下,她被炸得头皮发麻,手忙脚乱的抢回自己的衣服,结果却因为手劲过大,差点儿把唐游川从腿上给推了下去。
唐游川被江棠这么推搡,终于睁开眼,但他脑袋晕得厉害,胃部在烧着,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事儿,迷迷糊糊间,手相当自然地缠住江棠的腰,抱住之后又贴了过去,脑袋乱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嘴里还神志不清地嘀咕了句:“……别闹。”
江棠:“……”
有了前车之鉴,怕他又钻她衣服,一直回到云锦华苑,江棠都不敢再招惹他。
车直接回到地下停车库,江棠叫了半天才把唐游川给弄醒,说他醉了吧,又还认得出江棠,说他没醉吧,走路的时候带着晃,靠在江棠身上才走稳。
最烦人的是,回到家后,江棠实在没办法把他给拽上楼,所以让司机帮忙搭把手,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喝多就这个臭德行,闹了半天不准别人碰,就赖在江棠身上,江棠真是念在司机在场怕他丢人,才一忍再忍没把他给扔在地上甩手不管。
把唐游川又放到床上后,江棠送司机下楼,本打算直接回房,犹豫了一下还是来到了唐游川的卧室,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男人光着胸膛站在床边那儿,地板上扔着衬衫领带,此时正在脱裤子。
太过于震惊,以至于江棠没有马上退出去,愣是盯着他看,直到唐游川勾着唇对她笑着说:“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江棠当即回魂,砰一下甩上了门,虽说她该看不该看的好像也都看过了,但猝不及防撞见这种画面,依旧是心如擂鼓,跑回自己的房间时,从脚到头都是烫的,脸都烧得通红了。
江棠捂着自己的脸,严重怀疑唐游川是装醉。
这边江棠被唐游川折腾的时候,另一边的酒吧里,灯红酒绿,迷幻的色调既颓靡又堕落,台上有乐队正在表演,音乐的声音,其他桌上客人玩乐的声音,汇聚在一起,略显吵闹,季然和苏姣你来我往,相互碰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
江棠给季然打电话,让他送苏姣回家,他开车出来的时候,苏姣坐在公交站的椅子走神,旁边有很多人都在等车,匆忙探头看车或者安静耍着手机,只有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空洞,像一抹孤魂野鬼。
上了车,苏姣突然问他要不要喝酒,换作别的女人季然能果断拒绝,但这个人是苏姣,而且她看着心情很糟糕,他不忍拒绝,所以两人便来了酒吧。
季然知道苏姣心情不好,他讲了几个笑话,试图逗苏姣开心,苏姣倒是笑了,不过感觉很勉强,他便闭上了嘴巴。
苏姣见状,出声道:“对不起,是不是我太闷了?”
“没有。”季然摇头,“你要是不开心,可以跟我说说,就算不能给你排忧解难,也能当个倾诉的垃圾桶。”
苏姣歪着头,拖着腮笑着说:“开心的事儿说出来,是分享,但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会给人造成负担,你陪我喝酒就好。”
季然跟她碰了下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不开心都不愿意说,是不拿我当朋友。”
“对啊。”苏姣接了一句,季然顿时瞪眼,苏姣才笑着补道,“我拿你当弟弟。”
拿他弟弟还不如拿他当朋友,不过不管是朋友还是弟弟,似乎都没差。
“姐。”季然毫无压力地叫她,故意压低了声音,“那你偷偷告诉我,为什么不高兴了?”
苏姣喝了不少,已然半醺,盯着季然那张讨好卖乖的脸,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板寸,有点扎手,不过还挺好摸的,“乖,姐姐的事儿,别乱打听。”
季然哭笑不得,“你怎么跟江棠一个德行。”
苏姣垂下眼帘,低声说:“我能像江棠那样就好了。”
季然没听清,“什么?”
就在这时,苏姣搁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紧接着响起铃声,季然顺势扫了眼,是苏姣的老公陈俊凡打来的,他撇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喝酒,然而苏姣却直接把电话给挂了,又倒腾了两下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随即端着酒杯敬季然,“谢谢你今晚陪我来这儿。”
季然笑道,“别客气,弟弟就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苏姣被逗笑,“你不是砖,是活宝。”
“能让你高兴,我很高兴。”
两人你来我往,敞开量喝,有些话清醒的时候理智不让说,但随着大脑被酒精逐渐麻痹,理智下线就不太受控制了,苏姣慢慢就放开了,她打了个酒嗝,“你知道吗?”
她的手微晃着跟季然碰了一下,冰凉的酒精从杯沿晃出湿了手,显然是醉了,季然酒量比她好,虽然有点上头,但还不至于醉,但隔壁的人正好起哄太吵了,便凑近了些,“嗯?什么?”
苏姣直接抬手搂住他的肩膀,半倒在他的身上,握着酒杯的手抬起指着一个方向,说话都不太利索,“其实他从来不让我来这种地方。”
酒吧里的空气其实很难闻,所以苏姣靠过来的时候,季然从那熏人的酒气里还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这种闻到麻木的味道,此时竟然有点清新感。
季然下意识地想推开苏姣,结果听到苏姣这话,推的动作顿时化作一个安慰的轻拍,落在她的背上,轻轻的两下,不知道苏姣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只是顺着她的话问:“谁不让?”
许是没听见,所以苏姣没回答季然是谁,自顾自地说着,“他说不喜欢,所以我就不做,他说什么,我都照做,可是啊……”
苏姣说着说着就靠在了季然的肩头上,季然和江棠和阮迪经常搂搂抱抱也没觉得任何不妥,因为在他眼里,那两就是兄弟姐妹儿,再加上又都没有喜欢的对象,所以没那么顾忌。
但苏姣不一样,他喜欢苏姣的,甚至她结婚的时候,他还跟江棠她们豪情万丈地说过要等她离婚,虽然背后诅咒人离婚很不厚道,所以现在苏姣突然这么靠上来,他很难平常心对待。
苏姣的话长时间没下文,季然忍不住问:“可是什么?”
苏姣一扭头,冷不丁地跳跃了话题,“不要结婚。”
听到这话,季然楞了下,好像知道了她为什么心情不好了,“你们吵架了?”
苏姣闻言呵呵地笑了,像是讥嘲又像是冷笑,然而笑声还没落完,她毫无预兆地哭了,眼泪哗哗流的那种,呜呜的哭出声,口齿不清地说:“我烦了……不能算了吗?”
季然不擅长应付女人的眼泪,他身边亲近的女人就那么几个,他老妈是乐天派,被他爸宠得成天乐呵呵的,偶尔喝醉酒会神经质地哭,然后就是江棠和阮迪,江棠不必说了,那女人心是钢板,小时候耍阴还会假哭两下祸害他被他爸妈揍,长大之后就成了一片沙漠基本不掉泪,阮迪倒是会哭,但每回也用不着他哄。
所以苏姣笑着笑着突然哭起来,季然脑子有点儿懵,有些无措地给她拿纸巾擦眼泪。
关键是苏姣还哭来劲儿了,突然大声叫嚷起来,“他就不能放过我吗?我欠他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吗?错了吗!”
长期的压抑,在酒精的催化下,苏姣一声比一声大,发泄似的质问,把旁桌的人视线都给吸引了过来,季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抓着挥舞的手,哄着说:“没有没有,你没错。”
苏姣突然把手里的杯子给砸了出去,扯着嗓子一连喊了几声,“我要离婚!离婚!离婚!”
季然是真怕了,她这砸场子的架势,再不走怕要出事儿,赶紧把她给抱住,生怕她要拿酒瓶砸起来,砸坏东西就算了,万一伤着人就难搞了,招来酒保付了钱,然后把人给强行拖出了酒吧。
深夜的酒吧时常会遇到买醉的人,所以附近不管是出租车还是代驾都比较容易找到,季然让酒保帮忙找了个代驾,喝醉的苏姣,战斗力跟阮迪那个发酒疯的架势有得一拼,各种挣扎闹腾不肯走,要不是她人瘦力气不如阮迪,季然可能都控制不住她,好不容易把人给拽上了车,苏姣大叫大闹着不要回家,一直想要推车门下车。
季然是真不知道苏姣喝酒会这么闹腾,简直后悔莫及,就不该答应她来喝酒,怕她这样会弄伤自己,无奈之下,顾不上她已婚男女有别,把人给抓过来箍住。
苏姣声音都哑了,嘴上含糊不清地嚷了一句疼还是痛,季然没听清,她趴在季然身上哭着不停地重复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不回去。”
代驾的司机大哥见多识广,对于这种发酒疯的行为表现得异常淡定,扫了几眼问季然要去哪儿,季然觉得苏姣抵抗情绪太严重,担心她这样回家会加剧两人的矛盾,犹豫了一下,报了个地址。
……
江棠刚准备熄灯睡觉,手机骤然响起,看见季然的名字,眼底闪过讶异,“怎么?”
“你现在能来我家一趟?”季然低沉的声音夹着一股阴郁,从话筒里传了过来,江棠蹙了下眉,“干嘛?”
季然什么废话都没说,只说了一句:“苏姣在我家。”
江棠一愣,顿了顿,低声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先过来,电话里讲不清楚。”
“好。”
季然对至今都没放下苏姣,江棠他们都知道,刚开始生怕他会做出违反道德的事儿,所以江棠曾对他三申五令,警告如果他敢触碰底线,她跟他连姐弟都没得做,但季然让她们不用操心,他不会破坏苏姣的婚姻,因为他根本就不会让她背上那种骂名。
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江棠自然是相信季然的为人,而且这么多年,季然对苏姣的态度,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从来没有任何过界的行为,所以听到苏姣在他家,才会意外。
江棠顶着风雨敲开季然的家门时,时针已经指向零点。
江棠一边换鞋一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让你送她回家,你怎么还把人给带回自己家了?”
季然疲倦地说:“先进去看看她。”
客房里,苏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江棠一靠近,闻到呛人的酒味,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她怎么喝这么多?”
季然没回答,而是上前把被子掀开,抓过苏姣的手,然后把袖子给捋了上去,露出的半截小臂,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有结痂的旧印,也有新鲜的伤口,而未痊愈的伤口,有些泛红,明显是发炎了。
江棠呐呐地问:“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因为她突然喊疼,所以我才检查了一下……”苏姣醉得说不清哪儿疼,季然只能自己检查,却不想会发现她一身都是伤,“这些,全部都是烟头给烫出来的。”
说完,他又把苏姣衣服领子往下拽,那根纤细的脖颈上,缠满了深浅不一的淤痕,往下靠锁骨那边甚至破了皮,泛着血丝,江棠突然想起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候,苏姣的后脖颈似乎有什么痕迹。
“这些是被东西勒出来的。”
“这里还有。”季然掀起苏姣衣服的下摆,江棠倒吸了口凉气。
苏姣因为太瘦,两侧的肋骨条条分明,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张合着,而她的小腹以及腰侧,全是斑驳不堪的淤青,看着触目惊心。
那是……被人殴打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