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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沈府,江沅一头扎进撷秀苑,一下午都没有离开房间。
那盗匪穷凶极恶,身负两条人命。
想起程端的话,她慢慢蹙紧眉头。
“小姐,”禾芳小心翼翼提醒一句:“糖水都凉了。要不我端去东厨热热?”
江沅这才回过神来,把捏了半天的汤匙重又放回汤盅。
“好。”她的面色有些苍白。
禾芳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端着汤盅出了房。
屋中恢复了寂静。
江沅又呆坐一会儿,起身离开了房间。
院角的桂花树上,金黄色的桂花一团团一簇簇开的繁茂。清风一过,阵阵花香扑面而来。
她原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程端送她回来的路上,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她跟这事脱不了关系。
若她现在离开沈府一走了之,大抵所有嫌疑都落在她身上,更不用说现在还多了两条人命。
她这厢在院中闷闷不乐走着,不期迎面正碰上沈良玉。
“有心事?”沈良玉看了她一眼,顿住脚步。
“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江沅立刻后悔了。
这不是等于承认了吗?
她垂下头,有些懊恼地将脚下石子一脚踢开。
“有心事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少年随手拂掉落在她发间的碎花。
天色渐晚,延英殿中燃起明亮的烛火。
“言卿觉得如何?”
年轻的天子负手立在窗畔,身形虽是单薄,但骨子里透出的矜贵威严,却无形中令人敬畏。
登基不过一年余,已然大不一样了。
程端看了那背影一眼,垂首恭立,沉默不语。
骆韶衡转过身来,目光灼灼:“或是说……言卿觉得这般不妥?”
“并不是。”程端思忖再三,方才开口:“只是此事非同小可。”
“这朕知道。”骆韶衡的眼神明亮起来:“但此事,当是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削藩一事,从先皇还在世时,朝中便有人议及。
谁都清楚,若不将几个藩王手中的兵权和封地收回来,迟早会养虎为患,危及到帝位的稳定。人所共知的事情,居于高位之人又岂能不明白。
可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才迟迟无法动手。
大梁的藩王,皆为皇室宗亲。
封藩于大梁而言,曾经是稳固王朝的重要举措。太祖皇帝开朝伊始,不但大梁内部时局不稳,毗邻诸国亦对新朝虎视眈眈。
彼时,设立藩王不但能够扶持骆氏宗室,还能够确保封藩之地一方太平。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血浓于水,信谁都不如信自己的至亲之人。
封藩之初,事情也确实如料想般那样,大梁的政局得以迅速稳定下来。但随着时局的稳定,藩王手中的兵权却成了天子的一块心病。
先皇在时,已经有了削藩的想法,只是那时候西戎战事方炽,无有余力顾及此事。
眼下,西戎已定,这块心病……自是不会任由其发展下去。
程端不动声色地看看骆韶衡。年轻的天子显然是被自己的想法所激动鼓舞,脸颊都微微泛起红光。
可这削藩……
谈何容易?
吃到嘴里的肉,不是那么容易吐出来的。
纵观前朝各代,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事情。
结果么……
“藩王拥兵自重,迟早必成大患。”骆韶衡攥紧双手:“今削之亦反,不削亦反。削之,其反亟,祸小;不削之,其反迟,祸大。”
“皇上既然决心已下,臣自当竭尽所能为主分忧。”程端眸色暗了暗。
大梁时局,恐是又要好一番动荡了。
骆韶衡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出,显然心情不错。之前他已然私下找过朝中几位信得过的重臣,隐晦地探过他们的口风。
但他从未在别人面前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在年轻帝王的心中,程端……终究是不一样的。
骆韶衡长舒一口气,口吻转而轻快起来:“听说今日你遇见云宁了?”
……
延英殿外,程端穿过甬道,慢条斯理朝宫门走去。
秋风渐起,一路灯盏摇曳,将他的影子扯的明明灭灭。
路过育华殿时,脚步戛然而止。
皇城中的宫殿,唯有这处没有点灯。
程端顿住脚步,往那黑黢黢的殿中看了好一会儿,迈步慢慢走上台阶……
“喂,干什么的?”
两个巡值太监掌着灯笼,隐隐约约看见育华殿门口有人影。走在最前面的小太监快步上前,大声问了句。
走在后面的老太监眼尖,赶忙使劲拽了拽小太监的袖笼,离着老远便弓身行礼:“程大人。”
程端慢慢转身,他面无表情,一双狐狸眼淬着灯笼的微光,在暗夜中闪闪发亮。
直到人走出老远,垂首弓背的两人方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程大人也不过是个郎官。”小太监低声嘟囔一句。他进宫时间不长,但已经能够记得常出入宫中这些个官吏的样貌和品阶。
区区一个郎官,宫中众人见了,却是比见了当朝一品还要恭敬畏惧几分。
“你懂什么。”老太监瞪他一眼。
只是个郎官是真,但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怕是少有人能及。
“跟我说说呗。”小太监把脑袋凑过来。
“你听好了。程大人的先妣,原是当今圣上的乳母。”
小太监恍然大悟,一个劲儿地点头。
“还不止这层关系。”饶是目之所及并没有旁人,老太监仍是压低了声音:“十年前,育英殿起了一场大火……”
……
“原来是这样啊。”江沅眨眨眼睛,努力消化方才听到的信息。
她以往日日在江湖行走,对于朝堂上的人和事自是一无所知。沈良玉尽量用最简单的话同她解释。
难怪那人出入府衙,就跟在自己家后院溜达似的。
还有今日那个恨不得用眼神在她身上戳两个洞的姑娘,骆云宁,原来是敬王府的郡主,皇上的堂妹。
江沅歪着头想了想,终于厘清了这层关系。
“别去招惹言卿,”沈良玉一面说,一面拿过桌角上的信笺,小心撕开封口:“被他盯上,不是什么好事。”
是她招惹那人的吗?是那人自己贴上来的好不好!
江沅皱起眉头,苦着一张小脸。
沈良玉瞥她一眼,轻轻笑笑,转而展开信笺。
信是从喆州来的。爹娘一切安好,宛曈能回来,他们自是欣喜若狂,只是喆州还有公事牵绊,两人一时回不来。
信中千叮咛万嘱咐,宛曈流落在外多年,想是吃了不少苦的。他一定要好好对待这个妹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这事,他们是不必担心的。他当然会尽心对待宛曈。这些日来,他已然习惯了沈宛曈的存在,有了这个妹妹,感觉似乎……还不错。
沈良玉轻轻弯起唇角,接着往下看信。
“信上写了些什么?”江沅见沈良玉看着看着忽然蹙起眉头,忍不住问。
“没什么。”沈良玉匆匆将信折起。
他愈是这样,江沅的好奇心愈盛。
信上一定是写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沈良玉父母的来信,不就是家书吗?她现在是沈宛曈,那这家书,也有她一份不是?
“给我看看。”她理直气壮地伸手去拿。
“不给。”沈良玉一撤手,让她扑了个空。
“给我!”
“不行。”
信笺从她头顶上飞过,自沈良玉的左手到了他的右手。
“好你个沈良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