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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飘飞着细密的雨丝,刚够沾湿外衣的程度。明明是阴雨天,草地树丛却绿得鲜亮,透出勃勃生机。
此时正是清明时分,每年的这个时候,我都会按照惯例挑一天来祭奠亡故的师父,今年也不例外。
缓步走在微有泥泞的小径上,手中拎着提前一天下山买好的佳酿,春风轻柔地扑面而来,花草的清香令人陶醉。
这并非我的感受,而是源于书中的描述。在我看来,置身于此种景色中的感觉并不讨厌,不过……美吗?
枕流居的藏书里不乏诗作,其中又有不少笔墨用来描述眼前的景象,字里行间全是作者的赞美喜悦。
何必因此感到喜悦?喜悦又是种什么心情?
我不是很清楚。
离师父故去已有一年零九个月,其间我一直独自住在山中,习惯之后并无不适。说起来,以前师父也有出去采药数月不归的经历,现在的情况与那时基本相似,所以习惯的问题应该无从谈起才对。
不过,能够教导他的人不在了,确实还是有些……不便。
仅此而已。
我很清楚师父是怎么死的,直到现在,记忆依然清晰。山中的生活一成不变,但那一天却说什么也无法忘记。
丢掉性命的人本该是我,事实也是如此。
死了的人不存在知觉一说,再次睁开眼时,师父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一个植魂术耗尽了他全部生命。
“小子,你的路还长着呢,这种事可不能让你抢先……“头发花白的老人露出了惯有的顽童般的笑容,喘着气道,“只是今后你要辛苦些了,本来就性子冷淡,如今又丢了‘心’,这可怎么办……算了,你又不会在意,这植魂术的缺陷也真是的,倒让你小子捡了便宜——不过总会有人会帮你找回来的……然后再次感受……世间的……悲喜……”
直到最后一刻,他老人家还在嘀嘀咕咕地抱怨。当抱怨声停止后,师父的气息也随之消散。
眼中无泪,心中也不曾感到痛苦,这完全不是正常情况下该有的表现。
师父的遗言中已给出答案,这是因为植魂术的缘故。
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植魂术的另外一种用法——用施术者的性命交换死者的生命,死者复活后于常人无二。
这么说,师父是代我而死的了。
严格意义上讲,我已不再归属于人的范畴。
那现在的我是什么?
眼前所见的墓地葬有八位“璇玑叟”。依照惯例,历代枕流居主人不出差错都要埋葬于此,其间当然也有例外。
不过,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这里并非自己的长眠之地。
有些人生具异能,比如预知,我也是其中之一。
拥有异能并非一般人所认为的好事,得到的与失去的总是相当。
对有预知能力的人来说,情况尤为特殊:他最初与最常预见到的,便是自己的死期。
很多预言者因为提前见到自己死亡的情景而恐惧发狂,最后选择自我毁灭——与他们当初预见的一致。
这也是拥有预知能力的人大多早夭的原因。
总而言之,异能绝非上天恩赐的礼物,天帝也绝非慷慨的神祗。
好在我对这些并不关心,侥幸活到现在——尽管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从七岁开始,死亡的情景逐渐清晰。在不特定的日子里,当我合眼入睡之后,那个充斥着阴冷气息的场景便会如画卷般徐徐展开,最近的一次便是三天前。
无边的血海,数不清的尸体,散落的兵刃,弥漫的浓烟,似乎是在战场上的某个角落。
时间很近,大概便在今年或明年的冬天,某个飘雪的日子里。
死因……不明。
“我”的身上虽有血迹,但却没有伤口,明显不是被刀剑所伤,也不像是中毒,以我所见,死得实在蹊跷。
更为奇怪的是,“我”的身边竟有个女人!
这个女人是第一次在场景中出现,至于她的容貌、姓名、身份则统统不明。
预言不可能有错,但一时还是无法接受。
唯一肯定的是我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尽管有些介怀,但思考死后的事对于现在毫无助益。今年秋初就是预言中我下山的时候,在那以前,多做些有用的事才是正经。
难以解释我会对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如此熟悉,每一条小路、每一块山石都深深烙印在脑中,刻骨铭心,不过,我所记得的大概是许多年前的景象,和如今相比已有差距。
这当然不是我的记忆,连同那首挥之不散的歌谣一起,全部来自于“他”的告知。对于天都峰,“他”有着特殊的感情。
最初察觉到“他”的存在,是十三岁之后的某一天,无端地,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从未见过的画面,和预言毫无关系,因此没有在意。
断断续续地,类似的情况又出现了几次,大多是没什么情节的片断,模糊不清,彼此之间也无法相接。
问了师父,他百思不得其解,翻遍古书才含糊地解释说这或许是前世的记忆,记忆深入骨髓,所以今世依然不能忘怀。
我释然——横竖与我无关,即便拥有它们的是我的前世。
不过,有一点令我生疑,那些画面中出现最多的同样是一名面容不清的女子。
又是女人!
实在费解。
难以忘记那天在曹夕山上初见时熟悉的感觉,仿佛之前便与她相识。
与第一次见面的人何来相识之说?这种感觉不合情理。
仔细回想,终于恍然:她便是预言中的女子,据说我会因她而死。
再三打量,她确有特别之处。但凭她及那名武夫便可请动璇玑叟出山?
有几分好奇,于是不动声色提出要求,端看她如何应对。
一个根本没有答案的谜题,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未来果然同安排好了一般,她约定不日即来,我却知晓再次见面要等到很久之后。
也好,我可以用这段时间好好考虑是否要逃避这种既定的安排。
不可否认,其实我有些想知道自己如何因她而死,预言并没告诉我其中的缘由。
居然是因为她?
难以相信。
有些草药会让人上瘾,与她相处的日子也是。
一天比一天更加在意她的存在,常常不自觉地想要知道这样下去三五年后自己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那个时候她又身在何处,但那时的情景已经看不到了。
如此说来,在那之前我已经死了。
近来开始逃避入睡,愈发清晰的场景令我莫名地排斥,这是之前没有的症状。
因为这具身体即将冰冷,所以才出现了异常?
这个理由似乎说不过去。
但要如何解释这些难以描述的情绪波动?
不光如此,那些零碎的画面开始插入我现世的记忆,对我的影响逐渐变强,持续时间也越来越长,有几次我甚至失去了对自身的掌握。
这是危险的兆头。恐怕“他”与她也有着极深的渊源。
此外,身体被人掌控的感觉也谈不上舒适。
可那段日子却是我记忆中最为深刻的一笔。她对这样的生活心满意足,极少问起之前的事情,我也习惯了在她面前沉默。彼此言谈不多,但不存在任何不便。
她不问,我便不说,这样很好。
那一日,她请了两位朋友到家用餐,那两名男子皆擅于言谈,她看起来兴致也不错,与他俩相谈甚欢快。
不知何故,没了胃口,一桌丰盛的菜肴却没吃出任何味道。事后回想也印象全无。
菜剩了不少,以致次日三餐都是剩菜,此时才发觉她的厨艺又有进步。坦白说与她听,她果然极为高兴,信心大增之下决定除夕再次宴请那两位新结识的友人。
总觉得方才那句话说得太早,有几分后悔,随后疑惑自己怎会有此种无聊想法。
天都峰历劫时突至的震动,搬到华源之后隐约的期待,戴上手套那刻涌上心头的暖流,种种不曾体会过的感情如今化作越来越强烈的不甘!
为何我只剩这么一些时候?!
心中不由生出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若是这样的日子永不结束就好了。
遇到她以前,不管是真切的悲伤、不甘的愤怒,还是发自心底的愉悦,这些浑浊纠结的感情我从来不曾体会,但如今,这些情感激发而出,教我不知如何是好,焦躁、迷惘皆因于此。师父临终所提到的大抵便是这些,唯有待在她的身边,我才能有所体会。
虽然内心抵触着亲眼目睹过的将来,却还是动手调制了“忘忧”以备不时之需,这种自相矛盾之举……真不像是之前的我会做的事,或许我的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了。
不过没有关系。
天意不可违。命运终究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即便带你居于市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远离任何可能成为战场之地,未来终究以我没有预料到的步伐走到了面前。
动身的时候便有预感,这条路的尽头便是预言所示的结局。如果没有异能就好了,如果那些都是单纯的梦境就好了……虽然知道没有用,但还是忍不住这么希望。
世人皆逃避死亡,又有谁像我这样急切地奔赴死地?
那刻的形势再凶险不过,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非要护她平安不可!
一道亮光自脑中划过。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自己是怎么因她而死的了。
没有任何迟疑地施展最大程度的植魂术,有四具尸体被我控制,这已是极限。
即便是斩断头颅都不能令这些傀儡停止进攻,活人说什么也不是它们的对手,结果显而易见。
植魂术和回元术都要消耗术者大量的体力,不是可以随便使用的法术。两者相较,植魂术是向无生命的物体注入生气,因此更为凶险,师父便是因用它救我而故。
意识到追兵全军覆没的同时,我的体力也到了尽头。只要再一刻就能将她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但这短短一刻,我却撑不住了。
我所熟悉的、重复过无数遍的场景再次上演,不同的是,这一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个结局,视野里只剩她泪如雨下。
不知道一个微笑可否令她展颜?
意识逐渐远去,这一刻,我再无遗憾。
我情愿独自跋涉,只求稍微跟上你的脚步;我宁愿与你永不相见,只为延迟那一刻——只是这样而已……
若有来世,希望能将这些话告诉她。
除此之外再无他求。
再……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