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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瓷杯捧在手心,冰雕似的美人定定望着杯中澄清碧绿的茶汁,轻轻摇头:“羽飞,你从未亏欠我什么,‘补偿’一说,更无从提起。”
“可我还是——”
“真要为我做什么,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清冷的声音晕染开一丝暖意, “我忽然觉得,自己多半是吃错药了,当初怎么就看中一个不开窍的家伙。”
“当初”的意思是——
乔羽飞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神色由震惊转为释然,几乎是欣喜道:“那就交给我,下次保管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大美人!”
文清辉不言不语,摸摸鼻子继续专心品茶。鸣玄则眼都不抬,直接回绝道:“你还是省省吧。”
抖擞精神为两位友人满上茶水,乔羽飞努力争取:“鸣玄,咱们之间可有着同生共死过的交情呢。牵牵红线又算得了什么?”
边上“扑哧”一声笑:“这可真是了不起的允诺呢,不知是不是听者有份?”
“那也要清辉先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姑娘才行啊。”
被问到的人尚未开口,边上已有人不客气地抢道:“跟他纠缠过的女人何其多,哪个类型没有?”
某人的风流史向来是后宫中长盛不衰的热门话题之一,乔羽飞自然也有耳闻,此刻一见有机会收听第一手八卦,顿时眼都亮了:“那现下有没有哪个姑娘让你特别留意的?”
文清辉放下茶盏,眉梢一扬:“我向来对每位佳人都一般留意。”
边上一记眼刀挟冷风而来:“在羽飞面前说什么混话?明明就是自己没长性罢了!”
他听若罔闻,懒洋洋地应答:“说不定恰恰相反,是生来比旁人多情而已……到底会是哪个答案呢?”
“你给我认真一点儿!“
身边杀气越积越盛,他视若无睹,喝茶的姿势再闲适不过:“只要认真就能得出答案的话,那世上就没什么难题了。”
恶友顿时气得面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你”了半天,大步冲出了水榭。
他递上空杯,从容安抚另一名友人:“不必管他,这湖中的锦鲤十分罕有,随他赏个够吧。”
对方语塞片刻,帮他斟满茶液,无奈道:“别老欺负鸣玄了。”
他笑了笑,接过茶杯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抛出话题:“羽飞你如此回应鸣玄,可是因为之前提过的那个心仪之人……对你做了什么承诺?”
半晌之后,他听到了令人错愕的回答:“我被拒绝了。”
他抬眼定睛,望着面前精心梳理的发髻和仔细妆点过的面容,某人身上难得一见的金珠宝石——以及瞬间黯然的神色。
他听见自己脱口问:“为什么?”
在华美衣饰的映衬下,那朵浅笑尤为萧索:“他有他的选择。”
鸣玄被拒绝了。
这个结果虽非他所愿,不过,既然对方心有所属,自然要以这份心意为优先。
然而,她竟然也被拒绝了?
这岂不是要他——要他——
“清辉?清辉!”
他慌忙回神,下意识地又说了傻话:“那……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的笑容终于不再那么勉强:“什么‘怎么做’?自然是从此死心,难道还能拿刀逼人喜欢我不成?那样只会给人添麻烦吧。”
他诺诺应声,极力恢复镇定,冷不防又听对方问:“那清辉呢?就算遇上很喜欢自己的姑娘,清辉也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么?”
“对太过热情的追求,我向来敬谢不敏。”如果热情到了执着的地步,那便意味着麻烦。
而他,对麻烦的事物从来敬而远之,也一直在小心,不让自己陷入那般棘手的境地。
“羽飞,看样子你又不得闲了。”
乔羽飞循声转头,文清辉已经起身望向岸边,顺着他的视线,只见佳音带了名华粼国宫女踏上曲桥,朝水榭而来。近处脚步声响起,鸣玄也寒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她迅速起身:“你俩稍等,我去看看情况。”
“殿下!”文清辉重重唤了一声,叹气道,“在外人面前,您好歹摆一摆西黔天女的架子。这种小事就让微臣代劳吧。”
说完他略一欠身,整衣出迎。同时,留在水榭中的鸣玄也收起了多余的茶具,默不作声地垂手侍立在乔羽飞身后。
乔羽飞匆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饰,瞟了一下身后的好友,对方略一点头,她总算放心,肃然端坐。未几,水榭外响起文清辉的通传声,华粼宫女已到面前,她的两位好友躬身退往门外,佳音从里面轻轻掩上了门。
那个宫女的身姿……总觉得有些违和,不过,现在不是操心其他的时候。
沿着曲桥前行几步,确定水榭中听不到外面的声音,文清辉转身面向损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确定要这么做?”
清冷的声音平静无波:“她已有心仪之人,这是我能为她做的。”
文清辉定定看了他片刻,开口道:“你决定了便好。”
失去光彩的美眸对上他的眼,而后又远远撇开,“我还是没敢问她……那个人是谁。”
“你若问,她肯定会告诉你。”虽然此人是谁,如今已不再重要。
他的恶友颓然一笑:“不是她的缘故。是我实在没有把握,知道那人是谁以后,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水榭背后便是那日西黔国君与她共同经过的曲桥,说话间,单薄的身影已向后转去,他轻蹙眉心,刚想拍拍友人的肩提醒他事情未必没有转机,冷不防水榭中传出一声尖叫,门扇轰然洞开,佳音娇小的身形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救命,有刺客!”
没有任何迟疑,他推开恶友冲上前,一把捞起几欲摔倒的佳音头也不回地甩向身后——他那个损友的动作不会比他慢多少,他相信。
“上岸喊人!”吼完这句,他一头扎进水榭。
眼前的情形岂止千钧一发:乔羽飞倒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发髻散乱。距她不到三步,先前的华粼宫女手持短剑,半边身子洒满茶叶水渍,正欲挥手刺下!
一声闷哼,赤红的血花自衣下慢慢晕染开来,胸中因冲击过大一阵翻涌,他咬牙忍下。刺客惊恐的脸近在咫尺,让他明白,这夺命的一剑,他挡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利刃刺得太深不易拔出的关系,比第二剑更快发生的是来自身后的反击。数点亮光划过,一挂珠饰劈头盖脸地甩向刺客的脸,“哗啦啦”一阵零乱脆响,成串珍珠美玉散落一地,滚向四方。
“跑!”
下意识地抓住伸到面前的柔荑,他随她向门外疾奔两步,岸上一片嘈杂,跑在最前的侍卫已然奔上曲桥。
只需拖延片刻就好。
有了这个认知,心中反倒一片平静,该怎么做,他有数了。
挣脱那只死命握紧他的手,用力将她推入飞奔到面前的好友怀中,他毫不迟疑地回头扑向紧随其后的刺客。
对方双目赤红,声音凌厉暗哑:“拖你上路也不错!”竟是一名乔装的男子!
染血的利刃再次瞄准了他的心口,他没有任何畏惧地迎上前,从容说笑:“让我陪男人死?想都别想!”
平静的湖面激起巨大的水花,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微凉的湖水顷刻间没过他的头顶。
同生共死的朋友……呵,共死还是不要了吧。
“清辉!”
“清辉——”
惨叫不断重复着,随后,疼痛褪去,意识没入黑暗。
炎炎夏日的午后,是正常人都不会出门的时机,但如果是窃贼的话……不,即便是窃贼也不会选择大白天动手吧,何况地点还是“那一位”的府邸。
浑身不见贵重的装饰,打扮却也不像侍女,将裙角塞在腰里这种粗鲁的穿衣方式恐怕也不是佐相府的癖好。
他收起折扇,隔着一段距离注视着跨坐在高墙上的纤细身影,好奇自己将看到怎样的情景。
许是看到了墙下可以用来垫脚的推车,她喜笑颜开地探出大半个身子,可随后似又觉得不妥,转身用力一推——
不错,知道消灭证据,考虑得很周全。他微微一笑,愈发觉得有趣。
直到她双脚平安踏上地面,开始左顾右盼时,他才恍然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她的身份是……
看来选择在非正常的时刻出门还是有收获的。反正府里现在被瘟神霸占,回去不得,干脆借机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吧。
世间有那么多的门,她偏偏走进了这一扇;天命城有那么多的花园,她独独闯入了这一处。
巧得像是天帝的恶作剧。
笛声停止,他松了口气,跟了进去,瘟神还在,而她则——睡、睡着了!?竟然把整个王都推崇不已的笛声拿来催眠?
瞧着损友黑如锅底的脸色,心情蓦地十分愉快:真是有缘,他竟然碰见了一个知音。
金乌西沉,他躲在园中暗处,看着她迷迷糊糊醒转,慌慌张张返回。
找路的本事不错——他暗暗笑了——好像小狗一样。
只是没了墙内的退路,她要怎么从墙头脱身呢?不论能否脱身都很值得一看吧?
怀着这样的期待,他含笑上前……
看她被封为护国天女,看她上殿参与朝议,看她用心习字,看她召集工匠、制造出种种神奇的物事……
看好友悄然动心、渐渐身陷,而她却无知无觉,在感情一事上迟钝得令人焦躁又无奈……
没错,只要见到她,那种深切的焦躁而无奈的感觉就会从心底滋生。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好友的心情,他竟能如此感同身受?
呵,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起初他没打算老实告诉她,即便后来感情逐渐加深,他也并未准备采取什么行动——唯有处在旁观者的位置,方能保持自己一贯的洒脱悠闲,看她成长,本就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她需要一个兄长、一名好友、一位良师,他于是身兼三职,游刃有余,至于其他角色,推给他那位损友就不错,他总得给自己留些空闲不是?
及至友人病重那一刻,他仍在庆幸:还好他只在旁观,方能全身而退。但真的只有庆幸么?只要旁观就够了么?
逃避现实,欺骗自己并非他的作风。末了,他勉为其难地承认,自己多少是有些羡慕那个病得半死不活的家伙的。
偶尔,只是偶尔,高贵芬芳的花朵,任谁都想攀折吧。
不止是他,人们总会喜欢上遥不可及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心早已沦陷,再也做不到全身而退的潇洒、若无其事的镇定。什么时候,他也能尝试一下那种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的情感?
甘愿为了一个人抛弃性命,没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虽然失策,倒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