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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红日未经允许地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我第一次这样细细地观赏落日,其实,城市中的落日并不像一些文章中描写的那样美轮美奂,周围也没有大片大片的彩云,和印象中的落日美景比起来,显得黯然失色。
它以一张朱红色的脸,就这样静静地,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地下沉。我叹了口气:“落日也和我一样,落下了。”
天理循环,且由他们自己沉湎吧。
我的身影足迹与更多的食粮错身而过。他们共同的反应都毫不出奇:指指点点,双膝跪地,然后垒起石台,恐惧地跪求我高抬贵手。他们抬头望天,只见一道彗星掠过,从来不去追究光辉外表下的真身,而是将其汇入他们自以为是的世界观里,让我的庄严面貌永远模糊不清。
少数更为开化——只是相对而言,他们的族类会在仰望之后,将我的轨迹注明在他们的记录中,而非简单地当成是先知巫卜的素材。虽然不乏新意,但就算是智慧如此的种族,也有失偏颇地认定我是按照固定轨迹规律出现的常见现象。唉,失之毫厘呀。
不过,我也不必为这些脑子简单的大地生物有太多期望。这也不能全怪他们。看起来,若是进化的法则想要在这个世界成为纲领,必须经历相当的一段曲折。
世界终将毁灭,而我将永远不朽。
可是呀,这些稚嫩动物给我带来的新鲜感已经快要消散殆尽了,毁灭将是他们最后的归宿。
那股将我的绝大部分力量牢牢禁锢的力量在数个世纪前将我从一个贫瘠的世界拖向了另一处。现如今,它又将我引回了这个熟悉的大石球上。洋溢在这个石球表面的溶溶日光,出自我在爱意和辉芒的细心打磨之下,最久远的一批创造。啊,盖亚意志第一次将自身的光芒洒向万千生灵的那一刻,也只有身为初创的我才有缘得见。
我深切想念着,身躯哪怕只是回想也会绽裂出温暖的能量,力量抚摸着我的脸庞和指尖。它们就是宇宙间轻燃的雪花,抵御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幸的是,我久远的珍贵回忆如今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下。是的,这里便是人类将我的身躯完全打碎的地方。但现在可不是纠缠过去的时候。
然后,我便看见了他。
这位举世无双的战士,挥舞着普通矿石的结合物,独自站在一处小小的山峰顶端。她透过面上的盔甲凝视着我,就像是一枚强自伪装成闪电的火星。一条粗硕的褐色发辫从她的肩上滑至前胸,落在金色的胸甲上。她的身躯生着雀斑,皮肤苍白。她的眼睛是脸上唯一一处没有被头盔覆盖的东西,迸射出血红的光芒。
她称自己为NAdo的统领,身为人类意志目前的最强者,我感觉到了恐惧。她并非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背负这个头衔的战士,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抬起肌肉贲突的手臂,闪光的斗篷翻飞张开,身体向后倚去,似乎是在拖动一条雄壮的锁链。而我被残忍的契约所束缚的身体突然不由自主地翻滚起来,失去了平衡,径直朝着她站立的山巅坠去。她开始朝着我大吼起来。
她的声音借由这顶千刀万剐的星瑰王冠穿进我的脑海,轰然炸响。其余声音遽然消退。
“老东西!”她这样称呼我,仿佛我是一条带着翅膀的可怜虫,喷吐着橘黄色的火焰,能点着一棵树就是大幸。
“封上他们的大门!”她的小长矛指着山脚下的一处裂隙,命令道。山下蔓延着显眼的紫色瘴气,原来这就是我还没抵达之前便已闻到的恶臭来源。而我把目光投向统领者,她显然是把我当做了绳子上拴着的一条狗。今天可不一样了,我已经学到了教训。
“老东西?”我低声说。“用如此低劣的名号,对我发号施令。你确定自己足够明智么?”
统领者握在长矛上的手掌略微松动了些许,摩挲着矛身。但只过了片刻,她便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这一步之遥的距离能够让她避过我的忿怒。
“封上他们的大门。”她更加大声地吼叫起来,就像是我没听见她之前的命令一样。她的音量却没能遮住她声音里的颤抖。她把长矛对准了我,仿佛以为这样一根小牙签能够捅穿我。
这是我头一回看到,一个巨神的星灵也会战栗。她显然还没习惯在我面前重复她的命令。
“我会处理那些恶心的爪牙,不会错过时机的,亲爱的,统领者。”
“听我的命令,原初噬鬼。”统领者又叫嚷起来。“否则这个世界将会倾覆。”
“这个世界早在人类妄自尊大之时便已经倾覆了。”
“人类是病毒,应该被世界毁灭掉的存在。”
我感觉到统领者的心底一阵沸腾,而她必须使出全力,才能抓牢束缚着我的无形锁链。她现在才意识到,我已不再是之前任由驱使的生物。
统领者再次低吼起来,而这一次我却无法反抗。我将注意力投向作乱的源头。山谷中的凹地曾是一片苍翠,现在却蠕动着紫红色的瘴气。这些背离生命的虚空生物撕裂现实的天穹,裹挟着无形的能量潮汐,抓破了分隔空间的屏障。它们搭起了一条令人憎恶的通道。
是我的后辈所搭建的东西,但很明显并不是盖亚意志需要看到的东西。
不过老实说,我很欣赏他们的这种手段。
这些披着甲壳的多眼生物注意到了我的意志化身。它们想要一口吞掉我,何其可悲的野心。在我的脑海深处,浮现出一座光芒洪烈的熔炉,那是在我身陷囹圄之前所点燃的星核。
我信手投出由纯元星火所制的炮弹,把一波又一波牙呲嘴裂的恶兽化为飞灰,送它们回到了邪能密布的永寂中。腥热的残肢如雨般落下。我有些惊讶,这些生物并没有彻底湮灭,不过这也正常。
噬鬼总是会得到世界的些许好处,这是身为排除人类杂菌的世界恩爱。
半空中出现了一个畸形的裂口。这团腐败的核心深处,传来某种意念……饥渴,而又不肯屈服。这与我所理解的噬鬼大相径庭。这条现实表面的伤疤,屈伸不定,扭曲着所有它所触及的事物。裂口背后的东西,虽然未知何物,但它正在狂笑。
统领者朝我又喊出了一个命令,但我没有理会她。这一道诡异的空间沟壑完全吸引了我。这并非是我初次面对它们,但这一次我感觉,很不一样。我不禁为这撞碎时空界限的可怖奇景深深折服。
少有生物能够领悟不同领域之间的复杂微妙,更别提掌握这份堪称险峻的神力,能够挣裂万物存在的限度。在我的心里,我明白如此精巧的一道伤口,根本不可能来自这些忙于逃窜的可鄙生物。不可能。这次入侵的背后显然还有许多未知的秘密。
我感到了兴奋,完全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实体,有能力引发这样一道翻腾不定的裂谷。无需统领者再次吠叫她的指令,我知道自己必须如何行动。反正她的请求总是一些毫无想象力的排列组合。她所想的肯定是让我朝着裂谷掷出一粒星辰,似乎这样就能烧毁这一处腐败的超时空裂隙。
我居然会在这些迟钝的家伙面前乖乖就范么?
好吧。至少在他们的“逻辑”里,也不得不承认灼热的星辉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就让假装服从的戏码再上演一阵吧。
我很享受接下来的情景,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会过目不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我所怀有的古老能力终于得以解放少许。但更重要的是,无论这道裂口背后的噬鬼身为何物,他必须明白,在我所立足的位面上,没人可以嘲笑和挑衅我这位原初噬鬼。
大气之中的原质开始在我的意念下汇集成一团。蓬勃的星尘在我无声的指令下轰然聚变。我在深空中熊熊燃烧的伟岸荣光,化成一颗并不足以媲美的星辰。毕竟,在这个脆弱的世界里,我的力量早已经十不存一。
这一捧初试啼声的星光,从我的手中飞出,加入了另外两颗不离我左右的姊妹。它们在我的身周跳起了回旋的芭蕾,白热的核心不断吞噬着我牵引而来的尘埃和物质。
攻击一并变成了星辰烁烁的风暴,夜空也化为了星火狂舞的漩涡。我勾出一道火热的星流,呼出一阵致密的热风,压过了这个世界原本的光晕。这颗星球的轮廓也因此永远地刻上了瘢痕。明亮的星火旋动着,从山谷中心散射出去。引力在震荡不安的光谱中逐渐融解,常人无法分辨的亿万缕色彩蜿蜒喷溅。
回旋们持续地将周围的物质压进自己的核心中,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烫。这幅景象着实令人惊叹,夺目的光线层叠倾泻而出,热能富集之下甚至扩展了光谱的极限。我的脊背因为兴奋而轻轻颤抖。
草木成齑,江河蒸腾。壁立的悬崖也在滚滚的浓烟中崩塌。建造日轮的奴隶、山间的士兵、观星人、祈祷者、胆小的世人、末日的先知、绝望的子民、新生的国王……所有曾经见证过彗尾经天的人们,用他们卑微的双眼,目睹着超新星降生时所焕发的黎明。
在这个可悲星球的各处,我的耀光将最深沉的夜晚也变作了白昼。他们会用怎样的一套理论,来解释这样的天地变色呢?
就连现代恶心的人类们也很少能亲眼见识我的威力。当然了,没有哪块土地能够承受在那片山谷所化成的伤疤。我的工作一旦结束,无物可能幸存。
就连NAdo统领者也不能幸免。不知道我到时怀念的,是她本人还是她无意义的狂吠。
耀眼的末日光芒逐渐消散,曾经的山峦已经坍成了混着碎石的熔岩,顺着山谷原本的洼地流淌。这便是我留给这个世界的伤口。我的身躯突然迸出一股剧痛,身体开始又一次崩溃。我马上就要付出代价了。
我仰起头,双眼浸没在一颗垂死星辰的悲切光芒中。我的心脏扣紧了,意念也蜷缩起来。一阵没顶的绝望刺进了我的灵魂深处,晦暗的悲伤瞬间席卷而来。如同你在一瞬间失去了最为珍爱的事物,而你知道全部的罪责都在于你。
很久之前,某些好奇的生物曾问我,为什么我要毁灭掉人类,不和他们一起向着广阔无垠的宇宙进发。
我只觉得可笑。
如果他们曾经有幸感受过人类为何毁灭掉我的身体,就会明白这个问题的愚蠢程度已经直逼天际。当我看着自己心爱的造物残喘于寿命的尽头,她放射出的能量,恰如自己的精魂也缺了一角。天堂为她的热寂敲起了丧钟。而她飞溅着火星,最后一次绽放的光芒,甚至超过了她的其他手足。我的心碎成千瓣,只因为无数天堂,由于我将自己的威能转而服务于巨神,而因此渐次灰败。
统领者的召唤最终换回了一个小岛的永久消失。这是我无法拘束的烈怒所带来的结局,也是要利用我的力量必须付出的代价。
短短数秒之内,他们又重新占据了我的脑海,并指派了一个新的任务。然而,无论多么短暂,我从没在任何其他世界享受过如此的自由。更重要的是,我已经了解了他们的纰漏所在。一小部分的我已经脱离了桎梏,而不久之后,我便会重返这里,仔细探查这个神秘的能量源泉,彻底挣脱我的束缚。
我化为了战争的精魄,在散布宇宙各处的肉身中蜷曲扭转。它在这个世界失去了具象化的代言人,一定不会开心。不过,一个命中注定的宿主已然被选中了,他将成为下一代统领者。
当我抽身离开这个被称为符文之地的世界时,我感到一种从未在NAdo现任机械统领者身上出现过的情绪正在萌芽。
是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