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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氏挺着个大肚子,只沈丘桂夫妇在家忙不过为,玉屏夫妇把半岁大的奶娃子交给公婆带着,赶回娘家来帮着张罗打点。
玉眉的闺房里围了一一群女娃子和年轻媳妇,都是来送嫁的,其间碧清也在。全福夫人请的是四房长的媳妇贞氏,正在帮玉眉梳妆,嘴里不断地说着祝福的吉祥话。玉眉的妆粉脂膏照例是碧清这个闺中好友亲自做好送来的,这样的情分不知羡煞了多少姑娘。
玉眉心里头紧张,一直拉着碧清的手不放,碧清便安慰着她,又有圆圆在旁说笑,其余的姑娘们的应和,闺房里倒也喜气热闹。
余莞也过来了,瞧着一身喜气的玉眉心头分外酸楚,她本不该过来,明知他们是两相欢喜,自个瞧了只会徒惹伤心难过而已,却拗不过内心的偏执。
许是当新娘子的原因,她觉得今天的玉眉比往日里明艳漂亮许多,含羞带怯,娇矜柔情,那张脸上了新娘妆后愈觉福气逼人,她的喜气与自个的悲楚一对比,余莞差点就落下泪来。
她也在月老面前虔诚地祷求过,求今生得一如意郎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子孙延绵富贵长天,为什么月老没有把这人心所向的福祉安在她身上呢?也许因为她婚前的日子过得太顺遂如意,所以便加了这道坎让她跌跤?她想不通,她想不透,她不知道一腔悲苦向谁诉说。可是谁又会来同情她呢?没有人,这个世道的女人,自顾不暇!
陈家老爷除正室的夫人,有三房姨娘五个通房,夫家的大嫂子与三个女人共侍一夫。二嫂子是个病弱不经事的,妾室更是踩到了她头上去,可想而知她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丈夫招妾室抬姨娘!
悲从中来,她扶着床架子支撑着身子,怕一屋子姑娘媳妇看到,忙悄悄的抹了眼泪告辞走了。一屋子人都绕着玉眉转,自不会注意到她的悲伤事,只议论着玉眉喜服的绣工、妆容、发式、簪钗等好不好看,够不够衬头。
到傍晚时。初春的暖阳将落未落,满天红霞蒸蔚,金光挥洒。一支两乘四抬大红喜轿的迎亲队伍到了玉眉家院门口,执事轿夫鼓吹手都着及膝的彩衣,头戴斜插鸟翎的大帽,唢呐锣鼓一路吹打奏唱,好不欢快。照天坐在一乘喜轿里。陪同来的有照天的舅舅、姑父。村里大半的人都挤了过来瞧热闹,将玉眉家院门前刚冒出个尖儿的野草都踩得贴在地面上了。
玉眉家的院门上贴着喜联双喜字,却是紧闭着的。外头媒娘周氏一声高呼:“新郎官到!”
里头也不甘势弱地传来几声男音:“且猜出我的迷题来才放你们进来!”
外头呼应道:“什么迷题?快快说来,莫要耽误了吉时!”
里头便有男娃子说了迷题,听声音大概是小舅子林晓的声音,外头这厢答出来了。接着又是几道不同声音出的题目,外头这边都一一答了,隔着一重门。院里院门都是高呼的大笑声,过了一道道关卡,迎亲队伍方才被沈丘桂爹娘族亲叔伯请进了屋里。
这边玉眉屋里也开始送进饭来,前后拢共送了十次,每次种类都不同。意喻十全十美。
到迎亲队伍回程时,玉眉换上大红绸绵衣绵裤。哭哭啼啼地,话里话外都是哭诉着离别之情,又是爹娘兄嫂姐弟的关怀之情,全福夫人将她搀扶着到了门口,沈丘桂忙躬身将哭唱不止地玉眉背上背,后头有全福夫人含笑高唱:“新娘子出来咯!”
等玉眉入轿落坐,玉屏提着新鞋让玉她换上,意为离别娘家水土,又有玉眉的姑父和同房亲近的伯父陪同相送。
迎亲队伍上了山到达沈家时,炮仗、鼓乐齐鸣,全福夫人为玉眉搭上红盖头,然后将她搀扶下轿。玉眉手中牵着一根大红绸,另一端牵的是照天,走过铺着红布的通道,到了堂屋里,一路有人向她身上撒五谷杂粮、彩色纸屑、草节、麸子、栗子、枣、花生,意为驱邪避煞。
堂屋上首坐着穿着喜气讲究的沈丘山夫山,夫妇俩满脸笑意。
媒娘周氏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玉眉耳朵里全是旁人嗡嗡地谈笑声,根本听不大清楚媒娘在说什么,在会福夫人的示意下她方才佝了身子拜礼。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依声拜了礼,玉眉的一颗心此时才落了地,捏着红绸的手心全是汗。出了堂屋,那道红布不知何时已被好事者拿走了,新娘是不能沾地的,一屋子人闹哄着笑道:“新郎官抱上走,抱上走!”
玉眉能感觉到耳根子热得发烫,幸好有一方红巾遮住。走前她几步的照天也是一脸通红,转身瞧了眼被全福夫人扶着站定的玉眉,在旁人的催促笑闹下,他终是举步过来一抱将玉眉抱起,玉眉轻呼了一声,声量小小的,屋里又吵,只旁边的照天听见了。
照人一直按捺住想瞧热闹的心情,身边的几个表姐妹也是一脸期待,隔着窗缝儿往外头瞧,却只能见到一堵不断移动换着衣色的人墙,等到外头一声“可以看新娘了”,急欲出去,又念及到此时新房里人物混杂便又压着急切的心情捱着,好容易等人群去祠堂用酒席了,几个丫头们才从照人的房里出来,如出笼的鸟儿飞奔着往新房跑去,瞧得一屋子里亲戚好笑不已。
多数宾客都到祠堂里喝喜酒,喝完喜酒再过来闹洞房,沈家屋里也摆了几大桌,招呼着亲朋好友用膳。沈丘山夫妇和照天兄弟俩都去了祠堂里招呼。
新房里头,玉眉的红盖头早已被挑起,此时她正端坐在新床上,身上的红与屋内的红交相辉映,台上两支大红烛燃得格外欢快。
新床是不能随意碰触的,几个女娃子便都挪了凳子坐于床前,与玉眉说话。又有前头的人时不时来催促她们去用饭,说是等会客人们用完饭便会上来闹洞房,到时又不便出来用饭了。
到深夜,好容易熬到瞧热闹的人都走完了,一对新人才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照天喝得有些微熏,意识却是清醒明朗的,他坐在玉眉身侧,执着她的手,眼眸里流光溢彩,鼻间是玉眉身上传来的馨香,似有若无,撩人心猿。
玉眉驼红着脸,低垂着头,始终不敢看照天一眼,两对大红烛的火光跳跃着,时而偏向一边,时而又复原,发出细微地“突突”声。
照天放下她的手,双手转向她的脖颈处,玉眉吓一跳,下意识地要挪开身子,却又想起今儿是他们的大喜之日,便又生生止住了,脸上的红云仿佛染了厚重的脂粉一般。
不是意想中的那样,照天只帮她轻轻按捏着脖颈,耳际传来他轻柔地嗓音:“坐了一日,脖子酸吗?”
玉眉心上一甜,点点头又摇摇头,嘶哑着声音道:“这都……是正常的。”说完,头垂得几乎贴到胸前去了。
“饿不饿?要吃些东西吗?”
“先前吃过,还不饿。”低低地。
感觉玉眉的身子松软了些,照天缓缓放下手搁在腿上,一时之间不知该说啥,房内突然静谧下来,能听到窗外风摇树枝的呼呼声。
两个人静坐着,不知道在想些啥,忍着寒气在守在外头听门子的人不停地呵着冰凉的手,本以来接下来会有好戏瞧,这两个人却仿佛木头般干坐着,瞧得人好不心急。
仿佛静坐了一刻钟那般久,照天才轻声道:“睡吧,你也累了。”
房内摇曳的烛火被熄灭,外头的人不知是早已离去了还是仍守在外头,听不到一点声音。房内,两具相拥的身躯缓缓坠入梦乡。
第二日早饭后新妇该给公婆舅姑奉茶,长辈行跪拜礼,同辈行作揖礼,各娘舅姐妹依样给了见面礼,也不必一一提及。
新人三朝回门,已是十四,各家亲戚陆续回去过元宵了,照地也在收拾行装去府学。家里热闹了几日,一时冷清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
章氏母女帮着在收拾,冬季的袄子,夏季的薄衫,鞋袜,书册,算下来也就这几样,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带太多了反而繁锁累赘。
章氏在翻箱倒柜,照地兄妹俩则坐在桌子的两头整理书册子。家中安排个仆人跟着照地一块儿去,也不必担心他东西提不动。
照人手中拿起书册随意地翻了下,然后堆叠起来,抬起眉眼道:“二哥,陈家来人接迎怕是也要到三月里了,离秋闱也只半年不到,秋闱过后到明年二月便是会试,时间紧凑得很。你也不必非逼着自个一定要过了乡试,反正你如今年岁还小,考不过再等三年也无关紧要。”
照地深思了会儿,点点头:“沈夫子和府学里的先生也是如此教导的,既然碰巧遇上了便说明是机缘,我拼着全力也是要考过的,如今边关在打战,局势难明,谁晓得以后会有啥变故?”
照人望着跃跃试欲的二哥,默不作声下来,二哥一心扑在读书中第上,把前程道路全都押在了这上头,有多大的希望,跟着的失望也就越大,她担心二哥心理包袱太重,可二哥分析得也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