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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往事如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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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三兄妹挖了些树坑子,但春日里雨水多,坑都被泥水填浅了,又得重新再挖深才成。两个女娃子便做着这现成事,挖完了就放树苗子,每个坑边放一棵,自有后头的人来培上土。

    庄户人家句古谚:惊蛰过,暖和和,蛤蟆老角唱山歌,此时山林里不正应了这话头,李子林离山涧不远,正好能听到山涧那边传来的蛙声:咕-咕-咕,沉闷,慢调斯理,还有回声。林子里又能听到山和尚和淮儿的啁啾声,山花烂漫,蝴蝶峰子也忙碌得很,嘤嘤嗡嗡的,各种唱和声促成一片,春光无限。

    两人佝得有些腰酸,便扯了把草茎垫在树底下休息,春烟一惊一乍:

    “姑娘,有蚂蚁。”

    “啊,青虫!”

    “这个是啥呀,一蹦蹦到我头上来了”。

    照人瞧着她手忙脚乱不断地拍扫着头发,忙在她头上抓下被她头发绞住的一只青色蚂蚱,笑道:“这个是蚂蚱,不咬人的,拿了烤来吃可香了。”

    春烟理了理头发,狐疑道:“这个能吃么?”

    她虽身为仆奴,但也是在城里大户人家当差的,一年连几次大门都难出得去,咋会晓得这种东西能吃?只去年初来时见过几回。

    “当然能,捉那些腿肥的,把腿撕下来放在火上烤熟,喷香得很,要不咱试试,保管你吃了还想吃。”照人一脸跃跃试欲的模样,她前世还是姑娘未结婚时,家是在乡下的,在春夏两季常见到蚂蚱,有时来了兴致便邀了伙伴们去捉来烤了吃,肉质细腻香懒特回味儿,就是太小个了点不抵嘴。

    见春烟瞪直了眼睛。她忙笑道:“哄你玩的,现在这东西还没长膘不好吃,到夏日里的时候个头大些肉也丰肥些,吃着才好吃。”

    春烟瞧着她手心里把玩着的蚂蚱,细胳膊细腿仿佛一碰就会折断般,青绿的颜色,恶心极了,忙转到别的话题上不再扯这茬,再说她就要吐了。她能将蛇啊老鼠啊一棍打死,但这些颜色奇怪的小个肢节动物她却是怕极。

    “姑娘口干么。我去装些水来喝。”说罢,她就要起身去山涧里打水。

    照人忙拉住她:“莫去了,等会就要回去了。这个时候外头的水不能喝哩,水里头有许多虫卵。”

    “姑娘晓得的可真多。”春烟顿时现出一副无比崇拜的样子。

    照人抿嘴笑道:“等再过一两年,你也都晓得的。”见那边沈丘山唤她,忙起身拍了拍屁股,往沈丘山那边去。

    “闺女。这边有地菜哩,掐一把回去煮了,味道可是好极了!”沈丘山用嘴呶了呶边边上空地里长得肥硕的地菜,笑道。

    “嗳!”照人喜滋滋地蹲下身,扒开碍事的草藤子扯了起来,羽状的青翠茎叶伏在地面上。扯起来一瞧,根子呈白色,肥嘟嘟的。上面还沾着些碎泥粒子。

    沈丘山边挖坑边笑道:“爹小的时候常吃这地菜,那味儿现在还记得哩。每到寒冬天冷时,你奶奶就带着你大姑二姑去收过稻子的空田里挖地菜,挖一个上午就能挖起几筐子来,一筐筐的洗净挑回来。或煮了吃,或剁了做猎食。都好得很。这东西贱,在哪都容易长,从寒冬直到春日里随处可见着。”

    照人抬起头来:“爹,你小的时候家里吃不上饭么?”她前世里听说过,在她爹娘小的时候家里就是穷得吃不上饭的,特别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更是饿殍遍野。他们常常刨野菜裹腹,久了野草都没了,只好啃树皮草根,特别可怜造孽。

    原本她爹家里是很有钱的,她曾祖父是村里的乡绅地主,家财万贯,田产地产上千,还有别苑数幢。每年收的租子可够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花销,谁个不对他家马首是瞻给,就连村长镇长都给几分薄面。后来遇上特殊时期,他家被斗了,房屋别苑全被拆卸,家产全数被没收,她曾祖父曾祖母被绑在树桩上活活烧死,家里的人死的死,逃得逃,最后只她爷爷还在村里头落地生根,但家里也是贫寒得很,一直过着食不裹腹的日子。到她出生时,各个地区迅速发展起来,日子才慢慢过好,吃得饱吃得暖。所以她对前世里的父母总是很疼惜,为他们曾经受过的那种苦难。

    她小时候父母忙着生计,爷爷因为劳累过度早早地去,只跟着风烛残年的奶奶在家里,她没少听她奶奶说起过她父母那辈、爷爷奶奶那辈、曾祖父曾祖母那辈的往事,每每听得入了迷。那时候小,还不懂得感同身受,只觉得听着像故事般精彩有趣,长大后再回想,深觉愧疚。由此,她对这一世的父母所经历的往事便多了几分怜惜。

    “咋吃不饭?饭还是吃得上的。”沈丘山停下来,手掌着锄把子,回忆道:“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时,这么多年了,爹也忘了叫啥皇帝了,就是当今皇上的爹。那时皇上的爹做皇上时,赋税徭役都不重,大家都还是能吃得饱饭的不至于到卖儿卖女求生的地步,只家中没几个闲钱罢了。身上没钱,手脚便拘着,做啥事都不方便,买个锄头买斤盐巴都要细细算了一道又一道。”

    “日子过得这般拮据紧凑,大家便想着法子挣家底,田地里的野菜长得好便挖野菜,山上的笋子龙爪长出来了便上山掰笋子龙爪,或当粮食吃将节约出来的口粮换钱或是喂牲口卖钱,大冷的寒冬里还下江打鱼哩,总之只有能让日子过得更好一点的法子没有不用的。”

    “爷爷又留了房子又留了钱给咱,大哥出生时日子该过得好些了吧?”

    沈丘山又动手挖起坑来,嘴里应道:“那是自然,你娘嫁过来时跟着爹过了一段苦日子,为的就是多余些钱将来供养你们,到你大哥出生时,村里分茶油林了,咱家分了有十亩,又做了鱼船可以和你爷爷下江打鱼,那时你大姑家里也开始好起来了,时常帮衬着咱,日子就渐渐松泛。到你二哥出生前,咱家买了三亩地五亩水田,第二年你也出生了,咱家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爹总觉着歉着你大哥的,你大哥是个懂事的娃儿,明明很想上学堂却不去,那时家里供两个娃子上学堂还是供得起的,爹娘知道你大哥是怕咱两老辛苦所以才在家帮衬着。小时候你爷爷教着认了些字,后来就跟你二哥学,唉!”

    “大哥这般孝顺懂事爹应该高兴才是,大哥勤劳又能干,就算没去上学堂,如今不也是很有出息么?”照人正色道,她不是为了安慰她老爹才说这番话,而是事实。若是他大哥去了学堂,不定能有这番成就来,每一种选择后面都有一条对应的路,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而选择,只要心怀虔诚认真踏实,顺着走下去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