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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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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加这次活动的大多是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少数几个有十六七岁,正在对异性开始产生好感的阶段,一路上对明芝的各种讨好没停过。徐仲九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偏偏一帮孩子对他这个代理县长恭恭敬敬,开头动不动叫他徐县长,在徐仲九反对后,他们改叫他徐叔叔。

    那边左一声Miss季右一声Miss季,这边孩子们见了他便老实地“徐叔叔”,徐仲九平白长了辈分,头一回感觉到长江后浪拍前浪,青春易逝年华似水。原来在别人眼里,他比明芝大得也不少,说不定跟他看沈凤书和明芝一样,根本没把老的那个当成竞争对手。

    徐仲九心想明芝也是快毕业的人了,干吗穿着中西女子学堂的校服,还垂着两条辫子,难怪这群孩子把她当成同学般的存在,有什么事都爱去找她,反而把正常的领队丢在一旁。

    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因为领队正好坐满一辆小车,明芝只能和学生们一起挤在大车的车斗里,一路上相处下来,自然比和初芝更熟。

    初芝不明状况,笑盈盈地跟徐仲九说,“从前明芝在学校体育一项并不出色,难得现在竟然大有改观,你看她都爬上半山腰了。”徐仲九笑着点头,心里暗骂,要不是为了陪着初芝,给他一个钟他能翻过整个山头,哪里轮得到这群孩子有表示的机会,他们竟然挟卷明芝一路绝尘而去。

    “运之,”初芝叫着徐仲九的字,“你近来是不是工作太过忙碌,好像脸色没有过去好?有人为难你吗?”

    “没有。”徐仲九摇了摇头,有前面沈凤书大刀阔斧打基础,如今季祖萌明里暗里的相助,他这个代理县长做得并不辛苦,“你呢?打算把学校的工作辞了?”初芝和他说过,这次出行是她助理教员的告别之作,回去后就不再去学校上班。

    初芝自己有些犹豫,但季太太再三剖析过其中利弊,婚后除了原来的家务一摊外,还要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如果样样不放手,必定忙不过来,不如趁现在有计划地退出一些不重要的事。

    徐仲九见初芝踩到块石头,便伸手扶了她一把,温声和气地说,“你再考虑考虑,一来家里的事没那么多,二来可以请人帮忙,并不需要你放弃喜欢的工作。”

    “已经定好了,我不会再改。”徐仲九通情达理地一说,初芝反而下定了决心。她知道和徐仲九之间差着好几岁,徐仲九算不上是顶顶热情的未婚夫,但因为年龄在那,又一直跟沈凤书学习,所以淡定成熟,不是莽撞的毛头小伙子比得上的。

    读得起书的学生家庭条件大多不差,等徐仲九和初芝爬上山,正有一个拿着架相机在那里拍明芝。明芝侧过身不让拍,但那个孩子依然拍个不停。旁边的更是起哄叫好,直到看见脸色发黑的徐仲九,这才怯怯地收了声。

    “你也真是,这么大个人!”背着众人,徐仲九好好数说了明芝一顿,“他敢拍你,你上去一脚踢翻他。我不是教过你怎么用巧劲踢翻成年男人,他一个鬼刮过的芦柴棒,绝对不是你的对手。”

    “我不生气啊。”明芝只是不喜欢拍照,对于孩子的热情并不觉得不能忍受。

    徐仲九的脸又黑了,“你……”

    明芝不明所以,但看他像是不高兴,还是解释了两句,“下半年我就进沈家门了,到时再想这么玩也不可能。何况他们还是孩子。”

    对,半大孩子才可怕,因为无所畏惧,冲劲无限。徐仲九很懂半大孩子能做什么,所以并不敢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几个半大孩子黄蜂似的从他俩身边冲过,“快去看看。”

    明芝叫住他们,原来初芝的帽子被山风一吹飞到树上,还被树枝卷住了,孩子们听说后跃跃欲试想把帽子弄下来。但初芝从安全的角度考虑,决不允许孩子们爬树。孩子们表示在家也时常爬树,所以决不会有问题。

    双方僵持着,徐仲九看了看高度,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蹬着树干往上一跃,抓住树顶最粗的枝干来了个漂亮的挺身向上,腿一分勾住枝条坐了上去。不过数秒间一个大活人“蹭”的上了树,树下的孩子们兴奋得忘记眼前这人是代理县长,高声大叫徐叔叔加油,差点把快够着帽子的徐仲九气得掉下来。

    他晃了两下,往下看去,只看到明芝孤单地站在人群后面,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还算有良心。徐仲九想,满意地探身过去把帽子解了下来。

    下树对徐仲九来说更快,众人也没看清,就见他三下两下跳了下来,气不喘脸不热,把帽子递回给初芝。徐仲九再抬起头,已经不见了明芝的踪影。

    难怪不把上二楼当回事,明芝信步往山间走去,一边回想徐仲九刚才的动作。

    “Miss季!”

    她应声回头,闪光灯一亮,追拍她的男孩终于得到想要的,收了照相机,兴致勃勃地跟她讲解摄影的要决,还许诺洗出来后会送到她家。

    明芝啼笑皆非,“你怎么不去拍别人,我有什么好的。”

    男孩不满,“你老气横秋在我面前摆长辈样,我又不是小孩,季明芝!你忘了,我是蒋家的小七?论年龄我比你还大两个月。”

    季蒋两家是世交,女孩子们更是从小到大来往甚密,明芝看着这张脸,终于记起来确实有这么个人,小时候还捉弄过她!

    蒋七脸一红,“那时是小孩子不懂事。”和明芝一样,他即将结束中学的学业,已经考取上海的同济,打算入读工学院。这次他来主要是陪着他十三岁的弟弟,家里不放心让幼子外宿,蒋七作为兄长陪着来了。他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又笑道,“你记性也太好,居然记得六七岁时的事情。”

    明芝怎么可能不记得,蒋七偷偷往她衣服口袋里塞了只□□,她手伸进去碰到冷冰冰粘糊糊的东西,吓得当众尖叫,被季太太取消了出去做客的资格,直到十二三岁后才恢复。她撇撇嘴,想起蒋七那帮还说过她是来历不明的野种,不配跟初芝以及蒋家的女孩子们玩。

    蒋七知道她都想起来了,挠着头发干笑,“那时屁事不懂。”谁知道当年的小丫头会长成高挑漂亮的大姑娘呢。他连忙转换话题,“你打算进哪家大学?”

    明芝摇头,“我不读书了。”

    蒋七诧异,“可我听说你去年特意去上海拜过老师?”

    “那是友芝,我陪她去的,她打算考大学。”明芝顿了下,不知道怎么说自己的婚事,倘若直说太过不矜持。

    蒋七误会到另一个意思,他知道明芝的身世,季家不给她继续读书也是正常,当即大大咧咧地说,“你们女孩子家家,少读点书也好,将来做了少奶奶,会教孩子念个三字经百家姓就行了。对了,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明芝没想到小时调皮捣蛋的蒋七长大是个话痨,但是两家交情放在那,她也不能拒人千里之外,“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她看了看蒋七照相机,应该是德国货,价格说不定够普通人家两三年的开销,“我不像姐妹们有才。”

    “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才能吃吗?”蒋七开解她,“我姐我妹没事做喜欢搞个诗会,其实还不是招了一帮子人吃吃喝喝。你怎么没来过?初芝姐经常参加,每次都带点心上门请客。我一见初芝姐,就认出你是明芝,亏你到我报了名字才知道我是谁。”

    “蒋小七!你大放厥词都被我听到了。”前面树后转出初芝和徐仲九,初芝笑道,“你想想怎么办吧,否则我一定要告诉二姐去,说你在背后骂她们嘴馋,还说她们无德。”

    蒋七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安慰明芝,他家也时兴新式教育,父母对儿女是同样的看重。要是初芝去告了状,他回家免不了要挨训。

    “初芝姐,你也太厉害了,居然躲在这里偷听。”他愁眉苦脸地求饶,“你看着我长大的,忍心叫我受罚?”

    初芝只是笑。论起来季蒋两家也考虑过联姻,蒋家提过蒋七和她年龄相仿,季太太担心蒋七还未开窍,不懂喜欢女孩子,说不定会让初芝受委屈,因此婉拒了这门婚事。但凡有人选,季太太都和初芝商量过,所以见到蒋七围着明芝转,她也有两分意外。这明摆着在讨好明芝,哪里还是不开窍的小男孩。

    她看了一眼明芝,后者的鹅蛋脸日见秀丽,倒是在不经意中越长越好看。

    等蒋七求得差不多,初芝哼了一声,“行了,你也好算陪着弟弟出来的?不懂事的小毛孩。我和明芝可是教员级别的长辈,你得罪我们没好果子吃。”

    蒋七吐吐舌头,“我弟和同学玩得高兴,我才过来走走,我现在就去找他,差不多也到该集合的时间了。”

    四人向集合地点走去,明芝走在后面,听到初芝和蒋七的对话。

    “少动你的歪脑筋,明芝已经定过亲,将来还是我的大表嫂。难道你竟没听说过?”

    “你们女孩子整天叽叽喳喳,我哪里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咦,你大表哥不是沈县长?他……”蒋七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却是带了点怒气,“她也是你亲妹妹!”

    初芝不高兴地说,“你胡嚷嚷什么,大表哥哪里配不上她?没大表哥这样的人在,我们还在见了皇帝和大官要磕头的时候。”

    “可他有病!而且他那么老!”

    “我要告诉伯父去,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诋毁我表哥。”初芝也生了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反正不能当着我的面,谁要那样说他就是跟我有仇!”为了表示决心,她还跺了几下脚。

    “他那么好,你怎么不自己嫁给他?”蒋七冷冷道,“随便你,反正我不怕被告状。”

    蒋七扬长而去,把初芝气得够呛。好半天她才想起徐仲九还在旁边,但转过身才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走开。

    “那个上树的本领,你怎么练出来的?”明芝看见徐仲九做的手势,便不动声色地转了个方向走。果然到人少的时候,徐仲九不经意地出现了。他俩并没避开人,和别人一样边走边聊。

    “多做几次掌握到使力就会了。”徐仲九对她笑笑,“下次我教你,到我那个院子去。”

    “我不学,我又不想做猴子。”

    “学会了多好,下次遇到挡路的老虎什么的,你一下子上了树,老虎拿你没办法。”

    明芝用手比了个瞄准,“我会这个。”

    山风清冷,刚爬上来时的热汗渐渐褪去,明芝走到空旷处看远处起伏的山脉。她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不管别人怎么说,至少她想要的自由已经有一部分。至于为此付出的代价,世间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恐怕数来数去也只有几项,父母的疼爱也许是其中之一,但可惜她没投对胎,已经注定不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