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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芝认真帮徐仲九过了个生日。
先是洗澡。
下午室外将近二十度,但徐仲九现在的身板经不得一点寒,明芝烧了两个炭盆,西厢房被烘得热腾腾。她又烧出两大桶热水,搁在澡盆旁边,这才扶他进水。
为了方便做事,明芝穿着白布小褂,袖管卷到手肘,露出两截雪白的小臂。小臂上好几处擦伤和青肿,徐仲九看着都替她疼,但明芝若无其事,照样给他打肥皂洗头搓背。
虽然明芝天天帮徐仲九擦身,那毕竟替代不了洗澡。她拿着毛巾帮他搓了又搓,洗出一个粉红色的徐仲九。按说男女授受不亲,可这段时间全是明芝照顾他,在她面前也没什么隐秘的地方。然而泡在热水里舒服不过的徐仲九,眼睛里晃来晃去是明芝纤秀的脸、锁骨、领口处细嫩的皮肤……慢慢的下面不由自主起了变化。
他突然觉得尴尬,侧过身怎么也不让明芝再帮洗。
明芝正在跟他背上的老皮较劲-躺了小半年,徐仲九没生褥疮已经是明芝照料得当,背部跟床铺长时间接触后无可避免变了颜色,成了乌沉沉的一大块。见他没头没脑闹脾气,明芝皱起眉头,老实不客气给他背上来了一巴掌,“别动。”
徐仲九不敢动了。刚才的一巴掌跟明芝的声音、水花的溅起合在一起变成电流,暖流从尾巴骨直升到大脑,让他全身上下微微一抖,包括某些小部件。
“冷了?”明芝不明所以,嘀嘀咕咕地抱怨,“叫你别动,得赶紧洗好回床上去。别以为我喜欢侍候你,不准再给我病。要是再病,我就……”
就……也不能怎样。她卡了壳,起身去拿了条干净床单,折了几折给徐仲九披在上身,“再有一会就好。”
他瘦骨嶙峋,从前的肌肉全不见了,搓衣板似,数得清一根根肋骨。明芝看在眼里,忍不住心里又酸又疼。她加快手势,匆匆洗好,一阵风地把他又搀上床。
明芝拿了干毛巾替他擦头,生恐潮气从头而入,伤到他的身。
徐仲九被揉搓得哭笑不得,“行了,我又不是纸糊的,沾着水就化。”
明芝不跟他斗嘴,扯着他一只耳朵,慢慢拉开。徐仲九发犟劲不低头,眼看那耳朵从半透明变成通红明芝才放手,“你不是最会讨好人,今天真硬气啊?”
徐仲九的耳朵在辣辣生疼之外又有些痒,还热,赌气道,“你再凶下去,除了我没人敢娶你。”
初时明芝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劝自己把徐仲九当丈夫,才做到了无微不至。因此她潜意识里早一厢情愿设定和他终有一日要成亲,闻言便脱口而出,还提高了点声音,“除了你我还嫁哪个!”
一言既出,她涨红了脸,默不做声去西厢房收拾东西。
徐仲九隔着窗看她在院子里洗衣服,日光洒落,整个人如沐浴在金色中,说不出的好看。
“你怎么什么都会做?”他搭讪道。
明芝不理他。
徐仲九又说,“头痛,怎么办?”
明芝连忙进屋,帮他头上围了块干毛巾,又搬进一个炭盆,煮了碗红糖姜茶给他。
“趁热快喝。”
徐仲九一把握住她的手贴在他脸上。两人四目对视,好像有许多话要说,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明芝轻轻缩回手,“我要去洗衣服,晚了不方便。”
徐仲九点点头,说好。
什么都没说,然而好像什么都说了。
春风吹动窗帘,带着熏人欲醉的花香。这时节好,桃花杏花梨花开得满满当当,招得蜜蜂蝴蝶营营嗡嗡地疯忙。间或有一只跑错路,误闯进房间,被扑扑拂动的窗帘卷着乱飞一气。远处有鸟鸣,雄鸟总是好斗,啾啾地一声高过一声。
徐仲九迷迷糊糊睡着了,醒过来天已经黑了。
明芝做了一桌菜。竹荪炖鸡,自从徐仲九病倒,附近乡下人家养的小母鸡算是倒了霉。另外煎炒蒸煮,紫菜苔炒腊肉,糖醋鱼,香椿头炒鸡蛋,红油焖春笋,清炒小白菜。还有今晚的重头戏-面条,明芝试了又试,总算给她摸到门道,成功切出两碗的量。虽然比不上外头买的,但吃着也不差。
徐仲九拿起筷子尝尝这个试试那个,样样都说好吃,又可惜没有酒。
明芝不声不响,去厨房忙活了一会,拿了个小坛子出来,给他和自己各倒了小半碗酒。坛子破旧,酒液浑浊,是乡下人酿的米酒,喝在嘴里甜丝丝的,过后才缓缓地透出劲。
明芝喝光了自己碗里的,又倒了一碗,“那天你喝得也不多,怎么醉成那样?”
徐仲九摇头,自嘲道,“所以老天注定我阴沟里翻船。我-想都没想到你会出手,一出手还这么狠。”
明芝抬起眼看他,“我说过,你说话要算话,不然我会讨还。”
徐仲九求饶,“现下我知道了,发过誓就要做到。”他抬起手腕,“这个能解掉吗?”他举动间铁链碰到碗,叮叮当当的。
明芝摇头,很坦然地说不行,“我打不过你,脑子也没你灵活。”
徐仲九扑噗一笑,放下手,“你哪里比我差,就是没我坏。我有今天,全是我自作自受。”
明芝只听他说,并不说话。两人默默吃了会菜,徐仲九久病初愈,大部分菜明芝也不让他多吃,只有汤给盛了两次,“多喝点,这个止咳润肺。”
吃完饭明芝独自在厨房收拾,徐仲九只听到一点儿动静。夜浓如墨,他撑不住又睡了。
明芝累了一天,只觉身上粘糊糊的,又是汗,又是烟火味。洗完碗筷,她又烧出热水,洗过澡才上床休息。
明芝仗着眼神好,也没点灯就进了卧室。借着家具隐约的轮廓,她摸上床。仿佛感受到她的动静,徐仲九轻而长的呼吸声停了下,但片刻后又恢复。在那数秒间,明芝动也不动,生怕吵醒他,医生说病人需要大量休息才有可能复原。
徐仲九没醒,她小心翼翼地钻进自己被窝。
就在她刚刚躺好,徐仲九突然靠过来,在她脸上猛地一啄。没等她做出反应,他飞快地又缩了回去。而他的手,穿过两边被子的边沿,握住了她的。
“闹什么,快睡。”她呵斥道,脸上却有点热。
“谢谢你。”他低声说,“这是我过过的最好的生日。”
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很久才回了一句,“祝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寿安康,平安喜乐。”
歌里怎么唱的,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明芝恍恍惚惚想道,终是抗不过困乏。直到沉沉睡去之时,他俩的手仍握在一起。
过了十多日,中间人给明芝介绍了一注“大生意”,若是做成,有一万大洋的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