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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遗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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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又没有人再提南征的事,事实上人们已不愿再提。也许是因为死的人已足够多,也许是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在那块被鲜血灌溉的肥沃土地上,有熊氏曾经辉煌过,却也惨痛过。辉煌已经不再,但惨痛却始终让人挥之不去。

    迁徙也没人再提了,因为迁徙往往就是跟南征联系在一起的。越来越多的人们开始觉得,附宝当年的提议是对的,只要食物足够,大家完全用不着迁徙。

    可当时人们为什么要那么坚持呢?为什么先知者的忠言大家总是觉得逆耳?

    山还是那片山,水还是那片水。树木凋零之后,冬天依然如约而至,物是却人已非。那个勇猛无敌、开疆拓土,能领导群雄的少典已经不在,那个美丽善良、勤于稼穑的附宝也已随他而去,每每想起便让人扼腕唏嘘。

    曾一直坚持南征的任姒似乎也放弃了这个念头,如今她一门心思地在培养自己的儿子。从天文到地理,从药草到牲畜,从稼穑到战斗……随着炎一天天长大,她这才觉得自己懂得的东西实在是太少,甚至可以说是浅薄。

    元巫师留给炎的那一堆羊皮卷没人能够看懂,当然也包括任姒。她曾派人去西边的崆峒山,想请回博学的元巫师教导炎,可是在山上寻觅多日,也只找在弹铮湖畔找着一间破落的草堂,灶台边还饿死了一只老鼠……

    有勇力的人是强大的,有勇力又兼博学的人则更加强大。任姒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想办法让炎变得强大,至于比强大更深的境界,那得靠他自己去探寻。

    大雪还没开始下的时候,桑水氏的送亲队伍来了。赤水派人送来了他的女儿听訞,二十来个仆从,还有几个奴隶。

    任姒一见听訞就喜欢上了她。那女孩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属上乘之资,大眼睛里充满灵性。她彬彬有礼,待人处事恰如其分。更难能可贵的是,听訞并不是一个豆芽儿菜一般的女孩,她还具有当战士的潜质。

    看来赤水在这个孩子身上花的心血并不少,听说他还有一个儿子叫形夭,从三岁起就开始练习格斗,年方十八,有很多身经百战的战士已经打不过他了。

    炎这段时间很是欢喜,但也有些郁闷。他已经到了青春萌动的年龄,面对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心里难免会有一些冲动。可是事到如今,他连听訞的手都没摸着,更别提更深入一步的亲昵举动了。每次稍微挨得她近点,听訞就会红着脸躲开,并正色告诫他,要等他行完成人礼之后方才能碰,炎心痒痒的却没奈何。现在无论炎走在哪里,背后总跟着一群小屁孩在取笑他:“天光光,地惶惶,小小炎,讨婆娘……”这要是搁在以前,炎肯定是要揍人的,但现在他已不再是小屁孩,足足比他们高出一大截,要再跟这些人打架,那真是掉辈儿。

    此刻炎正在院落里跟一个战士练习格斗,任姒和听訞坐在屋檐下纺着葛布。炎比以往打得更加卖力,可是听訞一直低垂着头,不肯往这边多看一眼,似乎更对手指间缠绕的麻绳感兴趣。

    “不打了!”炎气恼地扔下木棍,闷闷不乐地走去树荫下开始休息。

    “怎么不打了?”任姒立刻竖起了眉毛:“你这才打多久啊?”

    “跟我一般大的没人能打过我,比我大一些的人我又打不过,没意思!”

    “好,那我来陪你打!”任姒扔下手里的纺线,拿起一根木棍站在了炎的面前。

    “我敢跟你打吗我?畏手畏脚的,生怕伤着了你……”

    “那我来!”听訞自告奋勇地道。

    “你就拉倒吧你,我更加不敢打,生怕碰掉你一块油皮!”

    “那……我带一个奴隶来跟你打吧!”听訞脸红红地道:“他叫贪,是我父亲特意送给你练习格斗的!”

    “快带他来!”炎立刻捡起了地上的木棍。

    那少年比炎高出半个头,身材却瘦弱很多。

    “你可别小看他。他虽然只比你稍大点,但是却赢了几场角斗!”听訞一见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来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有听訞说的那么厉害!”炎握着棍子,立刻摆开了架势。

    贪刚拿过木棍,炎的棍子便劈头盖脸地滚将过来。

    虽说他们拿的只是木棍,但跟长矛使用起来区别不大,可刺可杵,可劈可撩,可点可扫,缠丝带扭,厉害得很,满院子都是棍棒挥舞的风声,还有不绝于耳的叩击声。刚打了一会,炎忽然跳出圈子,怒道:“你叫什么来着?你只会格挡,不会攻击是吗?”

    “我叫贪,不叫什么来着!”贪冷冷地道:“我不敢打,是因为怕伤着你受罚!”

    “如果我被你打伤了,那只怪我本领不如你,怪你作甚?!”炎大喝一声,再次攻将过去。

    现在这场打斗比刚才那场可精彩了许多。两人打上十余回合,炎被贪一个垫步挑裆,躲闪不及,大腿上立刻吃了一棍。

    听訞“哎呀”一声刚叫完,炎却大叫道:“过瘾!再来!”

    任姒没有惊叫,她看入了神。瞧见炎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她又不禁想起了少典……

    少典,你看见了吗?你儿子再过上几年,就会像你一样勇猛了!

    两人打了一下午,炎终究还是败多胜少,身上挨了十几棍。不过终于能痛快淋漓地打上一场,炎心里满足得很。

    “你叫什么来着……”

    “我不叫什么来着,我叫贪!”贪冷冷地道。

    “嗯,叫贪是吧,我记住了!你很厉害,明天我们继续打!”炎将棍棒扔给一旁的战士。

    炎刚走出院子,立刻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那战士急忙把他扶在一旁坐下。

    “那小子可真狠!”炎呻吟着,身上没有哪一处地方不疼。

    “要我去帮你揍他不?”那战士立刻道。

    “你去揍他干嘛?要打也应该是我堂堂正正地打败他……你说我今天打中了他多少棍?”

    “少说也得有七八棍吧!”战士歪着头数道:“我估摸着他现在也走不动路。不过你跟他打的时候要注意,要学会控制圈。”

    “怎么说?”炎虚心请教道。

    “进攻时叫入圈,也就是你要把他控制在你棍棒能够打着的地方;防守时叫做出圈,一闪二迫三招架,这时你虽然打不着他,但是他也伤不了你!”

    炎用心地记着。

    “到底是入圈还是出圈,那就要看生死棍。”

    “什么是生死棍?”

    “格挡时棍在上为生棍,你可以入圈,棍在下为死棍,你要想办法出圈。”

    “还有吗?”炎追问着。

    “嗯,还有生死门。死门是指他棍棒能够打着的地方,你往那个地方躲闪就是送给他打,你必须走生门!”

    炎脑海里立刻回忆起刚才跟贪打斗时的场景。他当时只想着一棍子打趴贪,好让听訞看看到底谁厉害,其他什么也没想。

    “我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要不明天我去给你找几个厉害点的师傅来?”

    炎立刻点了点头。

    炎有所不知的是,此刻的贪也正在被师傅指点着。

    “你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老头批评着他道。

    “我控制了……”

    “但你并没有完全控制住!你一进攻就乱了章法,恨不得立刻把他给打倒,结果自己疏于防范,反而被他乘机抢攻了几轮!”

    “他是公孙少典的儿子,我恨不得一棍子就把他的脑袋给开了瓢!”

    “今天你输就是输在这里!”老头叹气道:“你想过打伤打残他的后果吗?贪,我告诫过你,要善于隐藏你的内心,要学会示弱,可是你到如今都还没有完全做到!”

    贪沉默不语。

    “你来这里是跟他拼命的吗?”老头告诫道:“你爹已经死了,你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以后想办法逃回去,去领导你的族人,夺回被有熊氏侵占的土地!”

    “师傅,我们找个机会逃走吧!”贪低声问道:“他们好像看得并不是很紧……”

    “还早呢!”老头摇头道:“姑且不说你能不能逃出他们的领地,你这个样子绝对走不出南面的那座大山,除非你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战士!”

    贪一下子就泄了气。

    “记住,做事得多用脑子,而不是仅凭蛮力。你来,我告诉你棍棒里面的缠打之法!”

    于是爷俩开始在囚房里比划起来。

    黄昏时分,听訞给炎准备了一盆热水泡澡。

    “这里面我放了几味跌打药,你好好泡着,明天身上就没那么疼了。”听訞将炎的贴身衣服搁在木盆一边的凳子上,悄悄朝门口退去。

    “听訞,你等等……你陪我坐一会吧!”炎急忙叫道。

    “你……”

    “我保证不占你的便宜!你瞧……我刚才被贪给打了一顿,手脚有些不利索,你帮我搓搓背吧……”

    听訞扭捏了半天,终于红着脸走了过来。

    水热热的泡着很舒服,浓浓的药香味萦绕在鼻孔里,还有听訞身上的熏香……一双柔柔的手儿在他背后轻轻地捏着,炎差点就睡着了。

    “听訞……”炎眯着眼喊着。

    “嗯……”

    “你说贪那人怎样?他会对我忠诚吗?”

    “别问别人会对你怎样,先问你对别人怎样……”

    “你说的也是……等下你给他也准备一盆药水吧,免得他明天走不动路。”

    “嗯……”听訞回答道。其实她已经给贪准备了一盆药水,只不过现在还没有送去。

    “我想要试贪一试。”

    “你想要怎么试?”

    “我撤走看守他的战士,看他会不会跑。如果他不跑,我会拿他当朋友;如果他跑的话……”

    炎忽然停下了,但听訞还在用心地听着。

    “他如果想跑,料想也跑不出我的领地!”

    听訞听得心里一沉。如何处置逃跑的奴隶,她自然是知道的。

    我该不该把炎的计策告诉给贪呢?帮炎搓完背之后,听訞坐在院子里,双手托腮望着天上的那轮明月。人人生而自由,没有谁天生下来就是奴隶,也不应该有那样的命运。

    炎想出这个计策当然是想考一考贪的忠诚,谁都不想把一头凶狠的狼留在身边,那会被狼反噬的……可是,考验一个人非得用生命去作为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