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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章 欲济无舟楫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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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建的泉州刺史王固①虽已年近七旬,身子倒一向爽利,吃的,饮的,美色皆是不拒。如果不是这几月来武宁军的入犯令他生了火气更兼无暇分身,恐怕这个炎炎夏日他早就如过往那般携三两美眷寻个山林清幽处消暑去了。

    对于武宁镇和陈权,王固一直怀着深深的恨意,仇恨的来由非是什么恩怨,而是信仰。

    王固信佛,甚是虔诚,大中元年天子诏令天下复寺,他当即便以刺史之尊迎用幡花舍于开元寺②,如此做派自然是讨了佛门欢心,这也让他于官任上越发的得心应手起来。

    尽管同是供佛之人他远不如那河东大士裴休来的风光,甚至有时还要假借前时山野之人的名号让自己不要在隐没于大唐广袤的数百州间③,然而,既然供佛可得利,那么毫无疑问这条路就是正确的。

    于是当武宁镇灭佛的消息传来,他便成了最为坚定的反抗者,就连崔于能够顽强的抵抗到今时,王固也是厥功至伟的,钱粮,兵丁,豪不吝惜的送了过去,只为了守护住这片佛门净土。

    入了夏,战争仍就拖拖拉拉没个尽头,王固有些焦躁起来,闽地偏僻,更算不得富庶,钱粮能供给一时,却无法久持。再有七月节庆又多,人丁集会日渐喧嚣,人多的地方麻烦便多,谁都不知道会不会生下是非,加之泉州的兵马又多半都调给了崔于,州内防务不免就显露了隐忧。无奈也只能新行招募,然招用的士卒又少有能战者,勉强拿的住刀枪做个样子罢了。

    好在他的运势不错,半月前有一伙流人前来投军,俱是弓马纯熟的精壮汉子,原本王固对这些来路不明的人还有些疑虑,但问知详情权衡了利弊,又尽取家小为质,他终究还是将这些人纳入了帐下。

    事情其实做的有些唐突,私自收拢逃卒,还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金吾卫,如果闹开了王固也要落下罪责,然斟酌了再三,利终是要大于弊的,至少眼下是如此。

    早前长安的宫变朝廷对此是忌讳莫深,可官场上这些耳目灵通的人精们大多都心知肚明,无非是一场无妄之灾罢了,就算内里的详情知之不明,然想来除却几个心怀鬼胎的叛逆,多是些无辜的棋子。这些棋子或许也没什么忠诚可言,但仔细挑拣一番总还是有可用之处的。况且都快半年了,除了一个名叫黄巢的天平镇狂书生外,朝廷仍未下旨问罪任何一人,哪怕死了的马元贽和作乱的陈权都是如此,所以这些寻常的小卒更是入不了法眼了。

    再有便是那领头的汉子萧望据言是已故贞献皇后的族亲,这层身份勿论真伪,在帝都长安是半点用处都没有,但是在福建,或者说在泉州,确有大用的。

    贞献皇后出身泉州,过往为了攀附权贵有太多无赖子冒认亲族的,早年间跑去长安的三萧就是蒙混过一时,虽然最终也没个好下场,却总算也是享过几日富贵,而未能功成的更是大有人在,于是渐渐的萧姓竟在泉州成了本地大姓,人多了,哪怕是没几个出挑的,但彼此抱团取暖之下也成了一方豪强般的存在。

    萧望,这个金吾卫的逃卒可是入过京并且在三朝天子的眼下活的好好的,尽管没得到任何官面上的应承,可他不但活下来了,还得到了一官半职,这内里的深意可就值得玩味了。留着这人,不但当下可借其取用萧氏之力渡过难关,还可平衡几方豪强的势力,比如说在福建树大根深的江左陈氏,且就算来日京里问责,其人就栓于帐中,亦不必劳心四处追讨。至于那些逃卒会否作乱?王固倒不大担心,这些个匹夫还没那么大的本事。

    如此算计着,王固深觉得失尽在掌握之中,连日来对萧望也是颇为殷勤的拉拢,赏赐亦是不绝。而昨日崔于又是送来了书信,说是陈权回来了,并且似乎打算重振旗鼓再行进犯,故而令他再调集些人马支援,万不能使贼人如愿,于是思虑了一夜,王固觉得该到萧望这些人报效的时候了。

    ——

    而时在兖州,李见正跪伏于堂下,浑身瑟瑟发抖,面色更无一丝血色,酷热的夏季里他却冷的打起了摆子,只因正前那人实在令他胆寒。

    “你怕什么?郎子④得归实乃美事,怎的,难不成你以为我会害一孺子”?何全肇翘着二郎腿坐在椅上,一边悠然的擦着长刀一边讥笑到。

    “郎君~,我,我只是~”。支吾了一阵,李见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现在恨死魏博的来人了,不但堂而皇之将自己的儿子送了回来,还连夜过府拜会,生怕不惹下猜忌。哪怕自己已是尽可能回避,可一些不该听的话可一句都未漏过,如果那些话被眼前的何二郎知晓了,这项上的人头也就该落了。

    “昨夜米存遇去见你应是诱你害我吧?啧啧,其实不需他劝,你不是一直想杀我吗?行了,别拜了,你瞧,我知道你想什么,却仍未杀你,非不能也,实不屑为之。至于我那兄长意使兖州起兵~,你以为如何”?

    何全肇笑笑着站起身走上前来,将锃亮的长刀插入李见的腋下,只轻轻一挑,李见便如雷击一般猛地跳起,惊骇之余抬头一瞟,却见何全肇已是若无其事的转过身坐了回去,眼见性命暂时无忧,倒也不在做样,轻巧的凑至一旁恭敬的站立着,待稍平复了下心绪,也便开口应对起来。

    “恩~,观察使韦证孱弱,那沙陀胡奴也去了职,取下兖海一镇着实不难。其实以郎君之能,莫说只一兖海了,这天下又何处不能得的”。

    “啪”。何全肇狠狠的将刀身抽了过来,恰正中李见的面颊,打的他是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强压下屈辱的怒火,抚着瞬间红肿的脸庞,李见弓起身子掩盖住眼中的杀意忙是连连赔罪。

    “兖海我不要,也不能要,那胡奴是走了,可平卢的王晏实也走了,你以为若是起兵高骈会将如何?他可以不理河北,毕竟河北自立已近百年,这罪责怎也落不到他头上,但~,兖海则不同,他年只而立便贵为一镇节帅,世人多以其仰借家世,为将者,如要正名非战场厮杀不可,我不蠢,切不能给他扬威的机会,所以,你也收了心吧,不管是兖海还是你祖上的淄青,现时仍不到时候呢”。

    ——

    时候到了,武宁军也该要撤兵了,陈权多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回家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错过什么,若是能再等上几日,便会有一故人再次将其苦求而不能得的胜果拱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