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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程蝶清早走出屋子的时候看见千血已经坐在院子里打坐。
雪在他肩上积累下一小片，晶莹剔透。
程蝶站在门边，目光细细落在千血身上。尽管她很确信她的记忆中没有千血，但千血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长睫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双眼睛闭着，但她知道，睁开后那是一双宝石一般的碧绿。
不知不觉程蝶站了很久，寒风灌入她的周身，冷意侵袭，程蝶抖了一下。低头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一些，再抬头时千血正在看着她。
夜深知雪重，程蝶觉得自己浮躁的心静了下来。
“吃饭吗？”坐在雪地里的千血站起来，慢慢行至程蝶身边。
随着他的靠近，暖意传来，驱赶掉她身上的寒冷，“吃。”
广陵城作为皇朝的第二大城，街上一直都是人来人往，但到底不能和天子脚下比。清晨时分，京城的街道上已经热闹非凡。
程蝶跟千血一起骑马前往京郊的光洞。
到了以后，看着空旷的高墙四周，程蝶奇怪道，“我记得上次这里是有很多官兵在的，怎得今日一个人也没了，”看千血一脸寻常，程蝶惊奇，“莫非是你把人给支走了？”
千血笑起来，“怎么会，我废这个精力干什么。”
也是，程蝶觉得千血也不像是会去操这种心的人。
千血把马拴在旁边的树上，边走边说，“前些日子，后宫花园里出现了一个光洞。”
程蝶本在行走的脚步停下了，脸色发白。千血也随着停下，“好在光洞并不是很大，没有出现严重的伤亡。”
话虽如此，但对于皇上来说，这定然是一件难以接受的大事，于是原本驻守在京郊的官兵都被叫回了宫里。而京郊的光洞就像是烂尾楼一样被扔了下来，无人问津。
程蝶和千血继续往高墙边走，程蝶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另一个程蝶出现的时候。”千血单手拦腰把程蝶抱起，一个飞跃跳过高墙。两个人落地以后，千血把她放下。
那本空无一物的大坑中又开始缓缓出现了一汪血湖，血湖里的骸骨比上次还要破碎，甚至已经几乎看不见骨头。
程蝶正要往前走，千血抓住她的手。
温暖气流从他的掌心传入程蝶身体中，程蝶抬头看千血，可他却并不瞧她，只是拉着她往前走。
湖面逐渐刮起风，风把人往湖心卷去。程蝶印象里，湖中心的漩涡是会将她给吸进去的，但其他人却会被血湖中的血所腐蚀。
风越来越大，程蝶有些站不稳，千血抓起她的手环在自己胳膊上，“下去吧。”
程蝶点头，只是刚刚跨入坑中一步，她便赶忙把千血给扯回来到坑外，因她想起了一件大事，“不行不行。”
“怎么了？”千血问道。
狂风中，程蝶解释，“下去以后我们会看不到彼此的。”若她被风给卷进去，就不好办了。
这次还不一定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好运，被阴差阳错地捞出来。
程蝶正在心中暗骂自己太疏忽了，但千血却好像并不意外，继续拉着程蝶往前走，“不会的。”
程蝶挣扎着想要退回去，奈何千血和风加在一起的力量太大。她在呼啸的风声中喊道，“怎么就不会了！你本事大不怕，我可是个……”
话还没说完，她便已经被千血拖了进去。
程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因为此刻虽已经进入坑中，可她依然能看见千血，手心也能感受到千血的温度。只是现在的千血有些透明，且他的身上发出幽幽的淡色蓝光，那些光亮随着风卷入血湖。
程蝶傻了，“怎么会……”
千血握了握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并未停下脚步。
走在凹凸不平的坑壁上，程蝶感到自己踩断了几根插在其上的指骨。早已流失掉水分和有机物，徒留下矿物质的骨骼脆而硬。程蝶甚至听到了咔嚓声，她没有回头去看。
到了血湖边的时候，她已经几乎站不稳。若不是拉着千血，程蝶很可能立刻就会被从背后刮来的风卷进去。
看千血还想往血湖中心去，程蝶阻拦，“不可，这血湖会腐蚀掉一切东西，你会没命的。”
哪知千血今天又一次跳出了程蝶的预判，他弯腰把程蝶抱起来，直接飞向湖心，“无妨，抓好了。”
程蝶想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湖心，她心中的绝望几乎要灭了顶。
像上次一样，她看见一片星点光芒在自己身边旋转，之后就失去了意识。想到千血极有可能会被血湖给吞噬掉血肉，她在晕过去前心中还很是难过。
周围是漆黑一片的世界，她的灵魂不知飘在哪里，也不知是否有处可停泊。绝望，却又无方可以破解，她昏沉沉地在这片黑暗中迷失。
但马上她就从这些感受里体会到了一点不同。
上次她被这个血湖卷进去之后，感官全部封闭处于一片空荡之中。而这次她却觉得自己周身很寒冷，好像在冰冻的摇篮中，被人拖着轻轻地摇晃着。
慢慢的，她甚至听见了一些嘈杂声音，仔细辨别，像是呼啸的风声。可她却无法睁开眼睛，手脚冰凉浑身颤抖着，像是在雪地中被梦魇住。
鼻尖闻到一阵水调香味，高山上的清澈泉水伴着透亮的雪花，沁入脾肺，驱散了那抹无处可逃的黑暗。
温热气息从她的胸口处传来，打散盘旋在她周身的寒意，解开她的困顿。
程蝶慢慢用力睁开眼睛，她眼前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放眼望去，除了漫天飞沙什么也没有，而她正被千血背在身上。
程蝶这具身体，应当已经有十七岁左右，但从小营养不良长得矮小一些。千血腿长肩宽，伏在他背上，她觉得自己都高了很多。
千血察觉到了程蝶的动静，侧脸询问，“醒了？”
这时程蝶才注意到千血身上还在飘散出蓝色的细微光芒，他依然是半透明的。或者说，他比方才在血湖外的时候看上去还要脆弱透光。
程蝶心中难以抑制地涌起了慌乱，她赶忙从千血背上下来，握住他的手。
留意到她的这番动作，千血好看的脸上勾起笑，“害怕？”
看着从千血身上飘出的光亮，程蝶颤抖着，声音都带了战栗，“你不会，不会消失吧。”
千血愣住了，抬手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不会。”
“我们快些吧。”程蝶匆忙看向四周，虽然他说不会，但她并不是很相信。
她的眼前仿若被一层细沙蒙住，沙子颗粒吹打在她的脸上，皮肤被割的生疼，她扯着千血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这时一个面纱附到她脸上，挡住了风中的尖利沙子，只留下一双眼睛在空气中。她抬头看千血，千血笑了一下，拉住她的手。
两人走了没多久，远处出现一排房屋，在黄沙的侵蚀下，那些房屋破旧损坏早已不成形。但走近了后程蝶发现，这些房子的砖块其实很华美，雕梁画栋别有洞天。
房屋的起尖处早已经被吹断，但是依稀还能看见那里有着一半残缺的雕刻精美的垂兽。
如此装潢完全不是普通人家可有的气派，程蝶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这是……皇宫？”
千血同她商量，“我进去看看，你是等在这还是……”
“我和你一起。”程蝶赶忙答道，她并不想自己待在这混沌一片能见度不足二十米的世界里。
千血轻笑，“好。”
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程蝶有些搞不懂。
进入了那片屋子残骸后，风稍微小了一些，眼前的景象让程蝶觉得她跟在千血身边一起进来的决定是对的。
破损不堪的屋内被黄沙覆盖了一大半，两个人艰难地行走在已经堆积到程蝶膝盖位置的流沙之中。
这时程蝶觉得自己的腿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去看，沙子中似乎有一角蓝色的布料。
程蝶用手把沙子往两边拨了拨，这时才看出掩埋在沙子里的是一具已经干枯的尸体。
流沙划开，展露出尸体的全貌。尸首干涩发黑，不知是什么原因吸干了尸体内的所有水分，它的皮肤干巴褶皱地披在骨头上，眼睛已经成了一个空荡荡的黑洞。一条长长的黑色蜈蚣从黑洞里爬出，又迅速钻入另一个洞口。
百足过心，程蝶手抖了一下，赶忙直起身站得远了一些。
千血把程蝶拉至身后，也俯身来看。他把这宫人翻个身，查看他的身上有无伤口。
但这具尸体不仅完好无损，身上也没有任何腐烂，又甚至是，保留的过于完整了。
尸体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的破损衣服，程蝶认出来，这应当是宫人的官服。
千血身上还在不断地飘出光芒，程蝶看到他翻动着宫人的手指已经几乎变成了全透明。程蝶伸手想要去摸那双透明的手，但是却只握到了一片空气。
她赶忙把千血拽起来，“走，我们快走。”
千血看她一脸担忧，安抚道，“无妨，不会这么快就消失。”
程蝶停住了往外走的步伐，方才他还说不会消失，现在又变成了不会那么快，她真是恨不得挖了千血那双碧波荡漾的眼睛。
程蝶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出屋外。可屋外的世界空荡无物，她并不知道此刻应该往哪里走。
就在她晕头转向的时候，千血把她抱起来，一个起跳飞跃到半空之中。不知飞了多高，脚下的房屋早已看不清，程蝶听到了水波荡漾的声音。
她抱着千血的脖子，在无限的亮白星点之中，看见了从水平面上跃出的泥土和血红之色。
直到两个人完全超出平面，程蝶看见了身下的那一汪血湖，湖中的骨骼结构还比较完整，血色也尚且没有那么浓郁。
血湖中心的漩涡有一片耀眼的白光，他们就是从那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