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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血手指枯涩,他抬头看见了黑夜里茫茫道路尽头的缁涸。
若他没记错,这还是他第一次同缁涸这般正面相见。
缁涸慢慢走来。地面上,云楚的血染红了大片白雪,兮粲蹲在地上呜咽不止,对周身发生的事情已是全然不在意。
廖川从身后轻拍兮粲的肩膀,却不知道可说什么。
缁涸站到千血面前。此刻的千血面目可怕苍老,他仿若被吸去了身上的所有精气,徒留下一张皮披在骨架上。
缁涸能感受到从千血身上发出的滚滚寒意,哪怕他知道千血已经尽力去抑制,但那份冰凉还是几乎要令他发抖。
他看向千血怀中的程蝶,虽说程蝶不受千血法术控制,但不知她是否能经得住寒风石的力度。
千血也低头看着程蝶,她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脸颊红红,看上去不过像是睡着了。
千血走近,把程蝶放到缁涸怀中,转身准备离开,声音沙哑如纸,“以归云阁作为交换,劳烦你照顾她一段时间了。”
“多久。”缁涸低声询问。
千血停住脚步,“应该不会很久,她醒过来以后你可以告诉她我在秋府等她。”
千血继续往前走,声音淡淡飘荡在京城的风雪中,“你不打算试一试吗?”
缁涸知道他是指陈月烟施的那套咒术,那套能够束缚甚至是控制住千血,从而达成自己目的咒术。缁涸唇角勾起,“我没有兴趣。”
他有所求,但心中明了那些所求终究不过是一场空。
一直没有说话的兮粲突然站了起来跑到千血身前跪下,头发披散杂乱,“您能救云楚吗?”
“他已经死了,”千血绿眸冷淡,不耐烦道,“如何救。”
兮粲摇头,眼神绝望,“不,不会,他们都说您有大本领,可以让死人重生!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兮粲不断地磕头,本就红肿的额头破皮流血花了一张漂亮的脸,“我求求您,求求您!”
廖川不忍地别过头,缁涸看着这一幕不曾说话。
千血看向兮粲的眼神仿佛在看蝼蚁,“你不会想让他那样重生的。”绕过兮粲,千血打算离开。
兮粲赶忙抱住千血的腿,泪水和血混在一起,本是绝色的脸庞模糊不清,“他也一直对程蝶很好,”兮粲痛哭,“程蝶刚来树七楼的时候,一直是他领着她。包括现在,程蝶的弟弟也是住在云府。”
千血的眼神变了一瞬,兮粲整个人瘫在地上,口吃已经不甚清晰,“哪怕云楚后来背叛了树七楼,但不论是在飞鸣谷还是在京城,每一次她有难,云楚都毫不犹豫去帮她。”
女子的哭声回荡在京城的夜里,想到了些什么后兮粲提起了精神,“还有,还有上次,程蝶被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也是他,是云楚去找年暮,请求年暮手下留情的。”
泪水刺痛了兮粲脸上的伤口,她眼前模糊一片,却能看见云楚身下那片雪地上暗红色的血迹,“求你,求你救救他,哪怕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求你,求你看在他对程蝶那么好的份上,救救他……”
千血蹲下,风吹起他的白色长发。明明是那样恐怖的面容和那样寒冷的气息,兮粲却看到了温柔和慈悲。
千血的手指点在兮粲破碎的额头,那里的血污逐渐消失,破损的皮肤缓缓愈合,“哪怕他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哪怕是用你的命去换,你也愿意让他回来吗。”
兮粲的脸庞干净了些,“是,我愿意。”
“可能他知道了这些,并不会感激你呢,又或许,他忘了你呢。”千血声音低沉。
兮粲的泪水夺眶而出,坚定道,“我是想让他永远爱我,但我不在乎了,这是我欠他的。”
千血叹气,无奈道,“好吧。”
他把手放在兮粲的额头,一团白色亮光被他从兮粲的额前提出,温暖柔和。紧接着,从千血的手中冒出了许多绿光,光亮盈盈融合进那团白色,浅淡耀眼。
兮粲昏倒在地,千血站起,行至云楚身边,低声念咒。
狂风骤起,翻卷着在场所有人的头发和衣服。那团光芒就这么被推进云楚体内。
妖冶的哀嚎从光亮中散出,张牙舞爪着想要从人体的驱壳内挣脱。千血手指微动,重新把其压入云楚身体中。
做完这一切后,千血转身离开,消失在黑夜中的秋府内,没人注意到,他周身的寒气又重了几分。
千血离开后,缁涸把程蝶放在一旁的马背上,他脱下身上的狐裘,盖在程蝶身上。突然他身子一僵,扭头去看躺在地上的云楚。
云楚睁开了眼睛。
缁涸有些惊讶,他一向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是此刻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前太过于孤陋寡闻了。
廖川和缁涸一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他赶忙蹲下,询问云楚,“你还好吗?可有什么不舒服……”
廖川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看见了云楚陌生的眼神。
云楚自从来到树七楼就一直跟着他,他自认为是了解云楚的,虽说后来出了那样的事,可他依然自信于对云楚的了解。
但现在,这样的云楚是他不曾见过的,冷漠,寡淡。
云楚身上的剑伤还在不断地往外流血,但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他从地上站起,看了四周一圈,目光途径地上的兮粲时,也是波澜不惊。
缁涸暗暗握住腰间的剑。他好像刚才从云楚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绿色,很淡,那么一闪而过。
云楚没有停留,离开了此地,血在地上滴了一路。
廖川皱眉,“楼主,您看,要不要把他抓回来?”
“不必了。”缁涸收回放在云楚背影上的目光,虽说云楚最后又站在了树七楼的一边,但是背叛到底是背叛。他不杀他,已经是能给的最大恩赐。何况,现在的云楚已经明显和过去不同了。
又是一阵动静,躺在地上的兮粲坐了起来,眼神茫然呆滞,廖川一震。
抬头看天,缁涸的眼中含了泪,到底,他还是没能达成蝶粲的心愿,也没能达成自己的心愿。
几天以后,漫天飞雪,银装素裹的广陵城中到处张灯结彩,人们欢天喜地地迎接新年的到来。
除夕夜这天,正是阖家欢乐吃年夜饭的时候,程蝶醒了过来。
她的床边趴着苏华与禾双,苏华满脸惊喜,赶忙去找人寻了大夫。
禾双递给她一杯水,眼睛红肿,看样子才哭过不久。程蝶笑道,“谁招惹了我们的禾双大美女,竟还将你惹哭了,我去替你报仇。”
禾双拍打她两下,没有说话。程蝶心下一沉,“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记忆归位,她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在京城的巨变。她赶忙从床上下来,不过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禾双赶忙扶住她,口中颤抖带了哭腔,“你干什么呀,苏华去找大夫了,还得先让人家看看你现在能不能下床呢。”
程蝶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却未意识到云府有什么不同。她风风火火地骑上一匹马,“还看什么病,你那样子明显是出了大事。”
一路疾驰到了缁涸府中,府内的小童看见程蝶后有些吃惊,领着程蝶左拐右拐找到了正在亭子中休憩的缁涸。
亭中烧着炭火,驱散掉四周的寒意。缁涸躺在躺椅中,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手间抱着暖炉,一旁的香炉中正飘出袅袅轻烟。
小童退下,缁涸指指一旁的凳子,“坐。”
程蝶没动,“千血死了吗?”
“没有,”缁涸重新抱住腿上的暖炉,“他托我照顾你些日子,说等你醒了你可以去京城秋府找他。”
程蝶有些吃惊,听缁涸这语气倒好似他和千血两个人是关系还不错的老友。程蝶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归云阁怎么样了?”
缁涸换了个姿势,躺的舒服一些,“密谋造反,被皇上给抄了。”
不过真正的归云阁暗线,已经被树七楼收入麾下。
“那飞鸣谷呢。”程蝶拿起桌子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暖热气息流淌到胃中。
缁涸淡漠看着程蝶,“谷主为了反抗,英勇亡于此役,以贵族之礼厚葬了。”
程蝶了然,看来经此一役,恐怕整个皇朝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能够阻挡树七楼。
“那……云楚呢。”程蝶低声问道。
缁涸没说话,过了很久后轻声说,“走了。”
或许此生,他们都难以再相见了。
难怪程蝶方才从云府出来的时候会觉得比起从前,云府是那么的冷清。
亭外池塘上的冰层尚且没有融化,这个冬天似乎特别漫长。程蝶密齿咬住嘴唇,“属下有几件事情没能想明白。”
“你说,”缁涸招手叫来小童,“上点年夜饭吧。”
看向程蝶,“你还没吃吧。”
程蝶点头。
“君扇姑娘她,是和从前那场烧死蝶粲姑娘的火灾有什么关系吗?”若非如此,程蝶想不明白为什么缁涸会用君扇去吸引风林,让风林误以为收服了廖川。
饭菜一道道端入屋内,缁涸从躺椅站起,“回屋吧。”
程蝶跟在缁涸身旁往屋内走,缁涸手插在衣袖中,“君扇和那件事无关,你也把我想的太神机妙算了。”
若非风林杀了君扇,其实树七楼和风林之间,还不至于有这样的血海深仇,他也可能不会把程蝶给送到千血那里。
“所以……”程蝶皱眉,“君扇姑娘真的是被归云阁给用计杀了?那为什么千血要杀君扇呢?”
“那你去问千血。”缁涸冷声答道,坐在桌边。
程蝶质疑地看着缁涸,风林杀君扇,他便剁了风林,怎得千血杀君扇,他就不在乎了。
程蝶看着桌上的佳肴,询问,“您除夕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吃饭的吗?”
“以前不是,”以前有蝶粲在,缁涸叹气,“过几天,你帮我去看看兮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