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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君子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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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际那道曙光,慢慢的越过钟山,照耀在朝阳门上。皇城里的红墙碧瓦,也乘着初日,熠熠生辉。稍远处,清凉山郁郁葱葱,秦淮水波光粼粼。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正是在此,大明京城,应天府。

    一千年七百前,楚威王吞并吴越,登临还叫石头城的清凉山,指点江山,

    “在此地建个城池吧。嗯,就叫金陵。”

    忽忽百年,春秋五霸,战国七雄,皆成云烟,始皇帝一统天下,出巡至此,随行方士望钟山,恭谨禀报,此地有天子气,极盛。

    秦始皇龙眉一皱,手中天子剑,剑柄微摇,于是乎开山凿水。凿空钟山山心,堵以金铁,又引秦淮之水冲刷,仍旧不放心,在钟山和石头城之间挖了一个乌龟一样的大水池,镇压龙气,改金陵为秣陵,秣者,牲口草料也,用心一目了然。

    有没有用不可琢磨,后秦二世而亡。三国孙权在此建都,更名为建业,欲以此地为基石,吞蜀夺魏,建帝王大业。

    以孙权为始,先后六个朝代于此建都,故金陵又被奉为六朝古都。可能是太信奉天子气、龙盘虎踞之说,安居金陵就自以为天下在手,这几个朝代换的很快,在昂贵青史中没占几行大字。

    唐朝太宗李世民,改时已更名为建邺的金陵为白下城,意思很直白,朕没费一兵一卒,在此地白白收下带兵归顺的杜伏威,所以叫白下。是赞赏还是讽刺,不可捉摸。

    后金陵又几经更名,江宁、升州,大宋的建康府,元朝的集庆路,直到大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攻下集庆,在此建国,定此地为京都,大手一挥,拔出宝剑,操着凤阳口音,

    “此地赐名应天,反对者斩。”

    金陵成了应天,老应天人还是习惯叫金陵,毕竟祖祖辈辈跟着走马观花似的朝代叫了好多名字,都没有丢掉金陵。

    虽然天子气之说虚无缥缈,可若是登临钟山,俯察金陵,龙盘虎踞之势一目了然,钟山桀骜蜿蜒为青龙,清凉山恭顺低伏为白虎,山川秀丽,气象宏伟,接滚滚长江之灵气,承巍巍华夏之精神,坐南朝北,遥控中原。金陵,不愧帝王之州。

    天已大亮,金陵城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寺庙众多,恰好是十五,虔诚的香客自然起了个大早,准备各个寺庙都拜个佛求个签,心里也好平安。

    秦淮河畔,两岸的青楼妓馆,真真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可以此窥视当年阿房宫盛况。

    忙活了一夜的烟花女子们,结对出门,到附近的酒楼大吃大喝,补好身体,准备回去养足精神,夜里再战。

    一条街外,就是夫子庙,文人贤士的聚集之所,这些才子秀才,有些是睡了个囫囵觉,起来祭祭五脏庙,开始一天的诗词歌赋,还有些好像是刚从隔壁街过来的,两眼乌黑,腰膝酸软,走路还打着摆子,眼睛发光盯着肉包子,狼一样。

    秦淮河畔,一条人影坐在奇芳阁内,狼吞虎咽,腰后双锤时不时撞的叮当乱响。

    那日在杭州城,一觉睡醒没有看到拎着双剑的戚辰,铁凌霜颇为奇怪,难道给雷劈了,摇摇头,忘掉这个人。收拾行李,下楼去马厩里牵出两天不见的大黑马,低声安慰许久,待得它没了脾气,飞身上马,踏着暴雨冲刷后干净清爽的青石大街,一路出城,直奔金陵。

    回来将简报扔在左统领桌子上之后,铁凌霜不想再住那黝黑沉闷的大黑笼子里,自己在三山街旁租了个小院子,住了两天见没人来赶走自己,放开身心,整天吃睡练功,过起了山中岁月。

    今天起了个大早,腹内空空,穿上一身青灰常服,套上避尘纱衣,插上长刀,身后挂着双锤,手中拎着短枪,出了门。

    谋天下之人,自然首先想到金陵军事地理,谋早点之人,最先想到的是金陵的美食。到了金陵,要是没有吃过秦淮八绝,肯定是骑马路过停也不停的那种。

    在这里呆了几年,铁凌霜讨厌遇到的很多东西,但偏爱金陵的秦淮八绝。虽然只是左统领的护卫,但吃喝份属左统领,可去北镇抚司报销,铁凌霜自然不会便宜肚子。

    每天清晨,都会跑过来,从河西头吃到河东头,从第一绝吃到第八绝,吃的不过瘾就再吃回去,一定要酣畅淋漓,方才尽兴。

    两边的小吃店将此人当成了财神奶奶,虽说时常会砸碎房间内的桌椅板凳,好在都按例双倍赔偿。

    今天,正坐在奇芳阁,短枪横在桌子上,一手鸭油酥烧饼,一手什锦菜包,品尝着这第四绝,准备吃完了,再去隔壁第三绝六凤居,喝他几碗豆腐花,顺便比较下店里葱油烧饼和这鸭油酥饼的口味区别。

    “吆,这不是铁大饭桶吗?好些日子没见您,以为您死在哪儿呢呐。”

    公鸭嗓门,语调轻浮放浪,言语极尽阴损刻毒,带着浓浓恨意,一句话说完,身边一群人跟着哄然大笑。

    咽下酥饼,手里还抓着什锦包子,铁凌霜波澜不惊,咬了一口包子,转头向门外望去。

    来了七八个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个个都是戎装,喊话的那人一双四白眼,朝天鼻子大嘴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身穿虎头吞金铠,头上还套着一个明显大了一号的将军盔,手中拎着一柄大关刀,摆好了架势,一脸的凝重。

    身后一群人,也都身披铠甲,手中拎着长枪或者斧头,咬牙切齿的盯着铁凌霜。

    包子吞下了肚,铁凌霜扔了颗银瓜子在桌子上,伸手拎起短枪,踏步出门,那一堆人齐齐退了三四步,来到大路中央。

    短枪扛在肩上,铁凌霜轻蔑的瞥了他们一眼,淡淡的问道,

    “这次是断手还是断脚?”

    一堆人脸上闪过一抹恐慌,但想起自己身份,又想到当年君子阁发生的事情,牙齿紧咬,那人大关刀一挥,摆了个关公夜读的架势,大声喊道,

    “这次轮到你断手断脚了!”

    周边卖小吃的店主们,一点也不惊慌,看戏似的,一边张罗着生意,一边嘴角轻蔑的笑,看着那群映着日光,浑身铠甲枪尖闪烁刺眼的人。

    仇恨这种感情和爱情类似,很是奇妙,爱屋及乌,恨屋也及乌。当年靖难之役,这群人的父祖辈随着当时的燕王一路破关斩将,耀武扬威。

    不想在济南府,遇到了山东布政使,兵部尚书铁铉,铁凌霜的父亲。被打的丢盔弃甲的比比皆是,折戟沉沙掉了脑袋的也不再少数,就连当今永乐皇帝也差点中计身亡。

    燕王朱棣功成名就,飞龙在天,成了九五之尊的永乐大帝,铁铉挂上逆臣的名头被凌迟处死,挫骨扬灰。这群人的父祖辈该封赏的封赏,该升官的升官,死了的也要追封。

    每每茶余饭后,父祖辈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靖难,说起济南铁铉,对着幼小的孩童咬牙切齿,大骂诅咒,于是仇恨就开始传递下去,在小孩子们心间,生了种子。

    几年前,听说铁铉女儿刺杀重臣,被废了内息的,毁了容貌,就在这金陵城里当乞丐,长大了的小孩子们自是大喜,借着父祖辈手眼通天,终于在街头找到了那个浑身褴褛,一脸刀疤无缚鸡之力的女孩。

    罔顾律法,扔掉道德,撇下修养,人与畜生无异,十四五岁的年龄,更是疯狂。无视那雏凤眼中浓浓恨意,一群人围到角落里,就要对铁凌霜拳脚相加,一道锦衣人影闪出,亮出腰牌,冷冷的说到,

    “不许动手。”

    然后那人转身就走了。

    功勋子弟知道锦衣卫的厉害,心中怒气滔天,但也变的缩手缩脚。不能动手?聪明的眼珠一转,知道底线在哪,既然不能动手,那应该也不能都脚,就直接动嘴吧。

    从这天开始,这群畜生只要有了兴致,就找上门来,辱骂不止。这些武将子弟,自幼听多了粗话,骂起人来得心应手,从铁铉的祖宗十八倍开始数落,一直编排到将来的子子孙孙。

    终于,十五岁的铁凌霜扶着墙,一步一步的走着,头也不回,咬碎银牙,合着鲜血吞下去,一路颤颤巍巍转到鸡鸣寺,那群武将弟子不敢在黑衣僧人下榻的门前放肆,兀自站在远处谩骂不休。

    瘦弱身躯一路下到似是十八层地狱的地底深处,

    “我答应,做你的护卫。”

    小院子里,一道人影在铁凌霜面前静静的站着,眼神温润,嘴角含着笑意,看着仰着头,咬牙切齿眼神压着阴狠杀意死死盯着自己的铁凌霜,丝毫不怀疑,她最想杀的人,肯定是自己。

    那人点了点头。扔给铁凌霜一块铜牌,“隐,铁凌霜,左,东。”,看来早就预料到了。

    一年后,铁凌霜整理好衣服,拎着自己父亲的苍龙泣血枪,嘴角挑起,推开院子的大门,就要踏出门去。

    “不可杀人。”

    耳边淡淡声音传来,铁凌霜顿住身躯,回头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抬头看着阁楼上的一豆灯光,眼神冷了下来,撇下嘴角,冷哼一声,咣当关上大门。

    “呵呵。”

    不是杀人就不杀人,铁凌霜打听好了,今天金陵城大半功勋子弟包了君子阁,要吟诗赏月。

    去君子阁看好了地形,三层的楼,一个大门,一个后侧门,不远处,和城中有名的十二金钗青楼对望,据说十二金钗今晚也有聚会,和某位词曲大家弹琴论调,正好可以遥望君子阁。

    转到城中,去药房买了一大包巴豆,此物最是清热祛毒,就是粗暴了些,常常伴随剧烈腹泻,将体内邪火倾倒而出。铁凌霜拎着巴豆,扛着铁枪,嘴角带着阴笑,吓得路上行人纷纷躲避。

    天刚擦黑,铁凌霜闪进院子,找到酒窖,一酒缸一把巴豆,正正好好,一大包巴豆一点都不剩。

    躺在楼顶上,计算着时辰,楼下酒香阵阵,一群功勋弟子不管有没有惹过铁凌霜的,都喝的满红耳赤,张口都是操干开头,哪有一丝吟诗赏月的优雅。

    眼看月已正中,旁边的十二金钗里众位衣着清凉的窈窕淑女簇拥着一位面似银盘的俊朗才子,只见他遥指明月,出口成章,一群金钗面色羞红,媚眼生波。

    嗤笑一声,翻身掠下楼去,走到院子中,搬起一座假山,堵住后门,又搬起另外一座,将茅厕砸塌。

    一脚踢飞前来阻拦的小二哥。铁凌霜拎着铁枪,一步一步踩的木制台阶嘎吱作响,来到门前,抬脚踹碎紧闭的正门。

    看着一群满脸通红,酒劲上头,醉眼朦胧,怒瞪着自己这个不速之客,铁凌霜短枪扛在肩上,抬起头,凤目火光闪耀,声音冷清猖狂,

    “今天,你们都要滚着出去。”

    笑话,这群功勋子弟平日里在金陵城遛狗斗鸡,无恶不作,从来只有欺负别人的份,今天反倒被人压到头上来了,真是他奶奶的岂有此理。

    那朝天鼻的纨绔抬起惺忪醉眼,扫了两眼铁凌霜,心下一喜,凑到最中间桌子上,嘀嘀咕咕了一通。

    中间主桌上一道粗壮身影长身而起,仰天哈哈一笑,伸手就要去摸刀,不想今日出来喝酒,换了常服,没有带刀,索性拎起梨木座椅,走上前来,

    “你就是逆贼铁铉的女儿,还敢在金陵出现,我”

    正要张嘴放肆,忽然腹中一阵绞痛伴随着咕咕鸣叫,脸上豆大的汗珠劈里啪啦的掉了下来,咬牙切齿的忍了半天,看着面前盯着自己嘴角扬起的铁凌霜,又回头看了眼皱眉看着自己的一群兄弟,正要发狠,绞痛更甚,

    “我先上个茅厕。”

    说罢,也不理呆滞众人,扔下椅子,红着眼,就要冲出去。

    铁枪横扫,那人飞起,身在半空,嘴中晦物倾泻而出,伴随着畅快巨响,裤裆里也成了泥水场。

    一群纨绔正自一脸惊骇的捂着鼻子躲避,不想哎吆一声,依次弯下腰,紧紧捂着肚子。

    从怀中掏出一方刚买的厚香帕,蒙住口鼻,只有一双凤眼悠扬,铁凌霜闪身而出,沉闷撞击声,伴随着骨头咔咔的碎裂声,哀吼嘶号声,还有阵阵出气巨响。君子阁中,一道道人影撞碎窗户,滚到了院子中。

    据说,有位面似银盘的浪荡诗人曾经对友人叹息道,

    “那年,金陵十二钗紧伴左右,为兄我如入花团,正要等深夜挨个拜访,不想对面君子阁中臭气熏天,一楼到三楼飞出道道黄绿身影,手脚俱断,滚动前行,蛆虫一般。唉,佳人兴致全无,为兄我也只能暗淡收场。可悲,可叹,可恼!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