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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韩洋没有听懂。
“赵长安就是‘京都杀人狂’。”张涛注视韩洋,眼神非常复杂,“也是你一直逃避的真相。”
韩洋垂着眼皮,像一尊石佛。
这并不是刻意的压抑。实际上,恐惧与震惊凝成了一柄匕首,深深刺入了心脏。他整个人由内而外,正在一点点冻结。
本以为的波涛汹涌,云垂海立,全被一片寒冰覆盖。但在心海深处,有一颗种子正在坚冰中萌发——韩洋听到了声音。
种子叫做怀疑,早已种下。
韩洋怀疑过很多。比如为何赵长安如此帮自己,为何赵长安对自己了解这么多,为何赵长安的出现时机是如此微妙,为何……很多很多。
但随着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这些怀疑都被看似合理的解释以及行为化解了。人总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韩洋也难免如此。一直以来,他都被封闭在赵长安与自己共同构建的楼阁中。有门,但他从不去推。
直到张涛一脚把门踹开。
韩洋终于看到了问题。再坚固的楼阁如果建造在谎言的沙滩上,一样弱不禁风。怀疑的种子已经破土,大厦将倾。
他开始难以遏制的思考一件事:如果、只是如果——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赵长安干的,会怎样?
韩洋突然发现,一切都变得顺畅了。顺畅到不敢深入思考,顺畅到让他感到恐惧,顺畅到……几乎就是事实。
“不!”韩洋突然下意识叫起来,“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张涛看着他。
“不可能……”
韩洋摇着头。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两种声音反复争夺。一切从实际出发,定义现在的状况——这是理智。极力否认,不肯面对——则是情感。
他捧着脑袋,慢慢低下头。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待一个回答。
良久,韩洋缓抬头,目光中一片冷漠。他冷冷地说:“我不会相信的。”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有警察挡住了去路。
“让开!”韩洋看着他。对面的警察一脸坚毅,像一块岩石一样纹丝不动。灵羽嗤笑一声,从后面走过来。
警察依旧没动,但目光下意识抽动一下。这位可比韩洋有威慑多了。
墙角的两名刑警忍不住伸手去摸枪。
“韩洋!”柳局长砰的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你懂不懂法?”
“心情不好,”韩洋牵了牵嘴角,“不想懂。”
“你们这是知法犯法!”张涛快步走过来,拦住了跃跃欲试的灵羽,正色道:“你们现在是传唤期间,懂吗?”
灵羽只是瞥了瞥张涛的胳膊——没受伤那只。张涛下意识想把右臂藏了起来,但最终忍住了。
“韩洋,”他转换了谈话对象,“你既然同意来这里,说明你还有遵纪守法的观念,对不对?就算你是御灵师,也不可能脱离社会,毕竟——”
韩洋用两个字打断:“让开!”
张涛皱起了眉头。看得出,韩洋的状态很不好,就像一座正在压抑着的火山。但张涛是警务人员,职责告诉他哪怕是真火山也要往里跳。
“让他走吧。”张先生突然说。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聚集在张先生身上,包括凌云。张先生朝凌云看了看,两人的目光一阵碰撞,无形的交流。
凌云犹豫了一下,转脸朝柳局长咳嗽一声,“我看——就这么着吧。”
柳局长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凌云。
“他是御灵师。”凌云道,“虽然我是九卿的人,但我也知道御灵师是特殊的人,总要被时运消磨,然后才能确认自己要走的道路。要我说呢,这小子的时运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消磨得忒刺激——咱们得把他放出去,让他自己去选择。”
“盖有天意在焉。”张先生摇头晃脑地道,随即,他瞥一眼韩洋,又道,“小伙子,不要真变得没救了哇。”
韩洋冷哼一声,昂然前行。张铁略一迟疑,让开去路。
“韩洋,我们在赵长安的家里做了DNA检测,他就是‘京都杀人狂’!”张涛在韩洋背后沉声说道,“这是铁证。”
韩洋一言不发,踏出审讯室的房门。夜已深,他踏进了漫无边际的黑暗。
灵羽跟随着他。
韩洋心乱如麻。
这是温暖的新月之夜,月光像是青烟,缭绕着,沾染凡尘。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了,车也很少,路灯光芒柔暗。
脚步仿佛踏在虚幻中。
韩洋走得很快,没有踌躇,没有迂回。但他在心里,却觉得自己正身处迷宫。
是一座特别奇怪的迷宫。无论向左,还是向右,道路错综复杂,走一步就碰壁,非得转向不可。同时,面前展开一条康庄大道,直通出口——只需要鼓足勇气,迈步向前。
唯独,那出口如噬人巨兽的口。
黑暗,潮湿,散发热腾腾的腥臭。
这是蜃,嘘气成海市,惑人心智,教你自己走进它的嘴巴里去,填饱它的肚肠。
也许,世界的真实,就是如此。“灵羽,”韩洋突然问,“你信吗?”
灵羽反问:“你想信吗?”
韩洋默然,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跨步,越走越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脚下没有方向。
“去哪儿?”灵羽问他。
“去哪儿?”韩洋机械地重复,他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一般。是有一个目的地的,但是,那是哪儿呢?
去质问赵长安?还是远远地离开他?
韩洋默默地走着,抬头,已到了家。
是京都市市区,一条半新不旧的单行道的尽头,那一座小院。
他回家了。
“对了,我是回来拿东西的。”赵长安注视小院门上贴着的封条,苦笑一声。
他推门,门没上锁。他微一用力,警方的封条嗤地破了。他迈步进去,看到一片狼藉。
“被搜过了。”灵羽道。
“肯定是那家伙。”韩洋心头浮想起张涛的面貌,咧嘴笑了笑。灵羽看得大皱眉头:韩洋的笑容挺吓人的。
他的情绪多少好了些。
这是凌晨了。韩洋扛着箱子走了很久,才在市区的一座酒店前,找到了趴活儿的出租车。
等他抵达西北山区,又上了山,天边已露鱼肚白。
韩洋行走着,眼看山林为水雾而清醒。
他眼看着拐过一个弯,前方就是那座毁弃的山神庙。庙堂石阶破败,神像半坍,庙左有幽池。
过了山神庙,再走几步,就是赵长安的藏身地。
“韩洋,”灵羽忽然问他,“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问个清楚。”韩洋道。
“然后呢?”
“我……”
韩洋没有把话说完。有人正从山上下来。是赵长安,他的脚步和着日出的声息,乱乱地、沙沙地响。
朝阳在赵长安的身后升起来。
韩洋仰头望他,看到赵长安的身子半明半暗,脸藏在影子里,金边眼镜后的眸子晦涩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