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www.bqgtw.com,最快更新王朝逐月录 !
曹无衍的晚餐依旧朴素,但也不至于只是些馒头咸菜,一碗白粥,一碟青菜,还有一枚鸡蛋,萧竹也是差不多,不过多出了一碟豆腐。
饭后两人没再进书房,曹无衍唤来两名小厮陪萧竹在山上散步,自己则拿着《阳阳礼书》在屋舍内研究。
对于萧竹而言,这其实算是一种难得的清闲,而此时的曹无衍,却是有些无奈。
一直侍立其侧的侍从此时已经坐在曹无衍对面,灯光照映出的脸庞与曹无衍有些相似。
“父亲,太子殿下这次来,像是有目的的吗?”此人正是曹无衍的独子曹昀。
与人到中年不得已的曹无衍相比,曹昀就显得更加精干,眉宇间也多了一丝英气,但却不知为何一直耷拉着眼,显得有些无神。
曹无衍说道:“有,而且是做足了准备,这家伙阴险得很,看似都说了,实则绕开了所有问题的核心,跟他的皇帝老子一模一样。”
“那我们——还要与之合作吗?”
“合作?这小子哪里有合作的意思,”曹无衍翻看着《阳阳礼书》,“他和萧何都是一样的,说是合作,其实他根本不需要照做,而我们必须把东西拱手奉上。”
“为什么?”
“因为他们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清楚我的位置,同样都在明处,位置就显得更重要了,他是太子,他有嚣张的资本、有装糊涂的资本、有让我们不得不多摆一些东西到明面上的资本,他甚至有让我们人头落地的资本。”
曹昀摇头道:“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曹无衍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阴阳礼书》,“今天我得知他提前来的时候就做好了准备,我的目的也很简单,试探他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在地下世界的布局,试探他对待玄教的态度,还有他对我的态度,所以我提出了影兵器和我对地下世界机甲事业的看法,提出了玄教教义和元老院,提出了我想反抗元老院的事实,甚至告诉他我们曾经打算扶持三皇子。”
“那他的反应呢?”
“非常的糟糕,我看不透,他太跳脱了,一直在装糊涂,他说的话里很多都是实话,但是我不知道是哪些,因为他知道我无法验证一些话的真伪。”
“那么父亲您说的都是真话吗?”
“是真的,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全说真话,我能从萧竹那里得到的真话只会更少,我只有全盘托出,我才能有最大的可能得到我想要的情报,一旦被他知道我有假话,那么我现在在萧竹那里得到的真话也会变成假话。”
“他萧竹真有那么神?”
“我不知道,但是他父亲就是有那么神,打死我都不相信萧何是偶然发现电力的,这家伙二十岁就开始研究技术,当年朝臣各种阻止他的研究,但还是让萧何那家伙拿出了机甲,你知道从电力被发现到机甲面世一共经历了多少年吗?”
曹无衍接着说:“十年前,萧何的计划不被朝臣看好,电力也被妖魔化,而萧何从此沉迷酒精,你以为真的有那么简单?我呸,萧何隐忍了足足十年,看似挥霍在酒水上的黄金实则投入到了电力上,这就是他萧何的恐怖之处,而萧竹绝不会逊色于萧何。”
“但是萧何并不希望成为皇帝,不是吗?当年萧何还是被抓回去硬推上帝位的。”
“确实,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你忘记了一点,这个皇帝之位对于萧何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曹无衍放下书本,“对于萧何而言,不做皇帝,他就是亲王,他是萧相的二弟,当时的三皇子萧宇没有任何能力,他的权力足以让他在不受到约束的前提下敛财继续研究电力,但是现在他当上了皇帝,他正在难受的是什么,是他必须卯时起酉时戌时息,他现在连出宫都要与三堂商议,再等上个七日,对那时的他而言,亲王的位置已经够了,而皇帝的位置,对他而言只是多了限制。”
“那他为什么不干脆直接传位,或者直接禅让给当时的萧宇?”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为什么我敢断定他萧何不像表面看上去的简单,平帝驾崩后,他一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排除朝廷的内鬼,包括我们玄教派进去的,还有十四国和其他民间组织的,全部被他清算,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从朝廷开始,逐渐改变了大乾的一切,而他最重点照顾的,就是我们玄教。”
曹无衍站起来接着说:“他在过去伪装成对政治完全不关心,但是他早就做好了改变整个世界格局的准备,从宗教入手,通过改变玄教,从而改变整个南陆,而后再影响北陆,他甚至已经改变了元老院的部分格局,从清洗内部朝臣开始,他就已经开始对各大势力布局。”
曹昀问道:“何以见得?”
“萧宇就是证明,萧宇作为萧何的亲弟弟,却从没在元老院做出过符合萧何利益的决定,这太不寻常了,所以他很可能就是萧何安排进元老院的,而我与萧竹做那个交易,就是为了试探,试探萧宇到底是不是萧何安排进来的,如果是,那么这无疑会对我们接下来的计划造成巨大阻碍。”
“但是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不需要依靠元老院,而且我们计划的前几步就能彻底解决掉元老院。”
“所以我没打算现在铲除掉元老院,这样反而会打草惊蛇,我们的计划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时间,从时间上来算,我们有十年,但是我们最关键的是第一年,我们必须撑过第一年,而如果萧宇是萧何的人,那么我们只要六个月就会被击溃。”曹无衍说着,起身来到门边。
这位中年人少见地露出了一丝哀伤:“子辛,我只剩五年可活,可能还不到五年,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铺路,你空有皇运,却无皇气,这是凶兆,但是你可以逆天改命,因为你是我曹无衍的儿子,我也明白你的志向不在玄教,所以我将你送进政堂,让你参悟政治,为的就是你能在继承我的位置之后,完成你的志愿。”
“明白了,父亲,为了太玄,为了曹氏,不过父亲,我还有一事相求。”
“哦,什么事?”
“我需要一封推荐信,我已经完成了政堂的学业,是大师级甲等的毕业生,我希望能入学军堂,在三年内完成学业。”
曹无衍惊喜道:“不错,不愧是我曹无衍的儿子,好,不就是封推荐信吗,我现在就给你写。”
“父亲,我们真的——一定要背叛大乾吗?”曹昀突然问道。
曹无衍刚取出一张纸,整个人突然僵住。
“父亲,我们的目标,只是不想屈居人下,不想被人束缚,我们完全可以向大乾讨一块封地,大乾有很多不想管的城市,我们可以成为这些城市的王,只是做一个王族的话,我们有更多的方法,也不用付出太大的代价,我们与大乾没有仇恨,我们没有与大乾作对的必要。”
“太晚了,”曹无衍摇头道,“我们和大乾没有仇恨,但是我们与萧氏有仇恨,大乾本应属于曹氏,我们只是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过去我们受制于各种原因没有付出行动,但是如今大乾有了电,这反而成为了我们的机会,世界在发生变化,我们如果错过了,至少还有两百年才能再次遇到,而那时能否再出现你这样的人,我不知道。”
“明白了,”曹昀说着接过曹无衍递来的信,起身走向门口,推开房门,月光洒进屋舍,曹无衍翻开《阴阳礼书》。
已经快到时间了,你到山下去拿一个黑龟壳和八枚古铜钱,再取六根短香,回来的时候顺便去叫萧竹进来。
“是。”
亥时,月亮即将挂上半空,夜空中布满繁星。
屋舍内,曹无衍与萧竹对坐着,曹昀一身黑衣低头立于屋舍暗处,曹、萧二人中间的桌上,三支短香插在香炉上,每当香灰即将落下,曹无衍就会用纸接住。
“萧殿下,玄教的占卜有些麻烦,我现在做的还是准备,稍后你需要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而我会用香灰将你的名字盖住,你再亲自将香灰和古铜币一同倒入龟壳中,我会用火烤制龟壳之后再交给你,你需要将里面的八个铜钱全部摇出来,一次最多摇出来两枚,我会记录,八个铜钱全部摇出来一次算一回,摇完三回算结束,你摇之前我会再点三根香,最后我用纸接住香灰,你对着这堆香灰用力吹一次,然后我会将占卜结果告诉你,在我说完结果之前你不可说话,否则就不作数了,明白吗?”
萧竹点头道:“明白了,开始吧。”
说完,萧竹接过曹无衍递来的纸币,开始书写自己的名字。
曹无衍继续接香灰,不多时,三柱香燃尽,曹无衍将香灰倒在萧竹写好名字的纸上,递过八枚铜板示意萧竹将铜板放在香灰上,而自己则开始烤制龟壳,不多时,龟壳各处温度均匀,萧竹按照指示倒入香灰和铜板,曹无衍又点燃三柱香。
萧竹开始晃动龟壳,第一次便有两枚铜板落下。
“一运,双阳同出。”曹无衍做好记录,示意萧竹继续。
“二运,先阴后阳。”“三运,阴。”“四运,先阳后阴。”“五运,阴,天运如此,萧殿下还请亲自将铜币塞回龟壳。”曹无衍说着,仍不忘接住一旁三柱香的香灰。
“一运,先阳后阴。”“二运,阳。”“三运,先阴后阳。”“四运,双阴同出。”“五运,阳,地运如此。”
“一运,双阴同出。”“二运,先阳后阴。”“三运,阴。”“四运,阴。”“五运,阴。”“六运,阳,人运如此,太子殿下还请稍等片刻。”
曹无衍说完,将第二张带着香灰的纸送到萧竹面前,萧竹用力一吹,大量香灰飘到曹无衍记录的纸上,少量则还留在面前的纸上。
做完这些,萧竹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他这才注意到,明明是寒冬的深夜,自己却出了一身大汗。
曹无衍看着记录的结果和香灰的分布,不时又起身去往屋外看向星辰,如此反复。
约莫一刻钟后,曹无衍坐下,叹道:“萧殿下,原谅在下才疏学浅,实在难以看懂这当中有何玄机。”
“啊?”
曹无衍此时也是满头大汗,他叹道:“要说曹某活到现在,为数百人占卜过,下至乞丐上至皇帝,却从未看到如此混乱的卦象。”
“如何说道?”
“玄教的算法,讲究人地天三运加身,透过钱币阴阳投影出人生起落,而香灰的作用是承载人之气,以印证卦象的有效与否,萧殿下您的三个卦象中,天运与地运都很好,是阴阳平衡,天运地运加持有度,这种一看便是长寿命,只是会有磨难,但是三运之中,人运才是最重要的,而殿下的人运太过诡异了,我从未见过,也没有过记载。”
萧竹皱眉,说道:“曹教主,这不对吧,我怎么感觉你是看出来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啊。”
曹无衍笑道:“太子殿下您可太有想象力了,曹某要是想骗你,我随便瞎编点什么就行了,反正你也搞不明白,曹某在这件事上没有骗你的必要,不过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的话,殿下的命数可以用两个字概括。”
“哪两个字?”
“长生!”
“为什么?”
曹无衍捏起两枚铜币,说道:“太子殿下的地运和天运的最后出来的铜币都是先阴后阳,这是长生之相,不过有个缺点,殿下的人运最后两枚铜币都是阴面,这说明殿下的晚年与前半生相比颇为不幸,不过具体怎么体现,这就是曹某算不出来的了。”
萧竹苦笑道:“长生,却又晚年不幸,怎么感觉有点可悲啊。”
曹无衍摇头道:“占卜本就不能作为了解命运的手段,说实话这种东西我自己都不信,殿下不必当真,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不是属于占卜的铜币的。”
“有道理,”萧竹说着站起身,“那在下就不奉陪了,教主您派个人护送我下山吧,我觉得一直待在暗处的那位就很合适。”
“子辛,既然被注意到了,那你就出来吧。”曹无衍看向暗处,曹昀已从阴影处走出。
曹昀来到二人面前,弯腰作揖:“草民曹昀,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唤我子辛便可。”
萧竹说道:“现在是草民,以后可就不见得了,你是叫曹昀对吧,我们算平辈,据你父亲所说,你是问天堂政堂大师级甲等的学员对吧?”
“在下已经毕业了,准备明年继续攻读军堂。”
“军堂?”萧竹疑惑道:“曹昀公子难道不是应该以玄教教主为目标吗,为什么要攻读军堂的课程?”
“在下不才,在政堂学了数年,对于南北两陆的战争颇有些兴趣,但是又有些军事方面的事情不懂,所以想攻读一下军堂的课程。”
萧竹想了想,笑道:“那这岂不是有些浪费,不如曹公子听我一句劝,去史堂攻读史学,史堂也有讲南北战争,而且对于在政堂课程上已经出类拔萃的曹公子而言,进修史学不是更好吗?”
曹昀无奈地看向曹无衍,而曹无衍则一直板着脸,曹昀只好无奈道:“谢过太子殿下的好意,但是这史堂的名额,现在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萧竹一只手搭在曹昀肩上:“这算什么,我好歹也是太子,大不了我之后去跟史堂的先生说一下,这个名额又不是不能扩充一下。”
“这……多多少少有点不好吧。”
“这有什么,只是一个名额而已,反正史堂的教室很宽敞,加一套桌椅的事情罢了,而且你这样的学生,我相信史堂的老师会很欢迎你的。”
“这……”
“哈哈哈,太子殿下您就别逗他了,”曹无衍笑道,“子辛不喜欢搞这一套,既然他喜欢军事,就让他在军堂待个三年吧。”
萧竹放下搭在曹昀肩上的手,说道:“那我也就不强求了,不过如果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来枫宫找我,大乾以内的事情我都能帮上忙,大乾以外的我也能多多少少说上点话。”
萧竹说着走向屋舍外。
曹无衍推了曹昀一把,曹昀会意后连忙跟上萧竹:“太子殿下,夜路黑,我送你一下。”
萧竹没有作声,曹昀就这么跟在萧竹身后,不多时,两人已经走到山腰祭坛。
此时的月光还高挂在天穹的最高处,月光洒下,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投在石阶上,石阶上的雪被玄云观祭坛的专人进行清扫,但现在已经有雪花在慢慢落下。
萧竹突然扭头看向曹昀:“曹昀,你老实跟我说,为什么你想学军事。”
曹昀瞬间呆住,看着萧竹,问道:“殿下何来此问?”
“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你不擅长藏心事,但是你还年轻,你有机会摆脱过去,你到底为什么想学军事,这种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也不希望跟我有关系,你其实也不适合学军事,你也不适合学政治和历史,真正适合学政治的人是考不到大师级甲等的。”
“太子殿下,”曹昀弯腰鞠躬道:“我会好好思考您的问题,但是太子殿下,你不可能干预每一个人的道路,我没别的本事,但是我想走好自己的路,仅此而已。”
“行吧,”萧竹扭头继续朝着山下走去,“不必再送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你也该回去了,不出意外的话,曹教主应该还在山上等你。”
“那在下就不远送了。”
萧竹没有回应,只是一直走下去。